一杯茶,在素雪中很快便凉尽了,两个人,枯坐至暮天钟。

    “花蘅君已经想好了?”

    “江逐,你深知我……你……不要用这种语气与我讲话。我想说……”

    江逐抿了一口杯中的冷茶。

    “我是来与你诀别的。”

    江逐神色终于出现明显的裂痕,他看向对面:“哦?”

    “嗯。”夏木辰惨淡一笑,“我要走了,就在这几日。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我说了,也不能改变什么。多说是错,何必多说。”江逐闭上眼,声音透露出淡淡的疲惫。这三天他去凡间渡魂,但见疮痍,何似在人间……“让我们免了诀别这一幕罢。”

    “总是要习惯的,”夏木辰道,“你是这个意思吗?”

    江逐的语调无波无澜:“长痛不如短痛。”

    “彻底一刀两断?”

    江逐没有再说话。

    “……”

    夏木辰站起身来,走至江逐的身侧,坐下。他的一只手轻轻覆盖江逐的,凝视着他的目光包罗万般深情。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

    江逐目光幽深。

    “大难临头,即使是勇士也会胆怯,即使是最最无情无义之人也会贪恋世间的温度。”夏木辰的语调旷远如同寒山寺的钟声,浸满了悠长的余韵和深刻的怀念,“……湛蓝无瑕的苍穹,弟子服的浅蓝衣带那样长,随着步伐起落悠悠飘摇身后,宛如长长的丝带,勾连着道书的诵念之音……还有长河,栀子花洒在水面的波涛上,月华照耀得它波光粼粼的,那是我梦的起点。”

    他带着温柔的笑容看向江逐,却发现江逐的神色平淡,看着他,像是看着乏味的歌舞,勾不起半点兴致。故而,夏木辰的微笑凝固了。

    “木辰,”江逐的声音如同叹息,沙哑得有些疲惫,“不要再提了,让我们从此再不提起过去。此情可待成追忆,如今,不过空余怅惘而已。执念散了,我也忘了。”

    夏木辰怔愣地看着他,他想起他的手还搭在江逐的手背,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江逐察觉到他的窘迫,挣开他的手。夏木辰的眼里闪着无措的光,江逐的目光却飘至远处古树的积雪上,错开了他的视线,意兴阑珊地沉默许久。

    夏木辰低声道:“对不起。”

    江逐道:“我只问你一句。若将行赴死之人是我,你待如何?”

    夏木辰毫不犹豫,正色道:“必了结君未了的心愿,燃尽最后一分光。而后追随君去,不负‘愿逐月华流照君’的承诺。”

    “……好。”江逐道,“‘化作光明烛,烛照逃亡屋’是你的心愿,你将要做到了。那么,我……”

    夏木辰已然料到他要说什么,语调堪称惊恐地打断他,“江逐!你,你……”

    “我的选择,与你一致。”江逐坦然道,“正如我无法阻止你,你亦无法阻止我。现在如何不论,待以后,你我必将殊途同归。”

    夏木辰的嘴巴滑稽地张开着,江逐不欲多说,起身便欲离去。木桌上,突然,滴落一滴清泪。

    江逐站住了,脚像是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你知道我多么……留恋这个世间。”夏木辰低下头,“但这就是我的……我不得不为之。你与我不一样,你要快乐地活着,我会一直看着你……”

    江逐涩然地僵硬地站着,而后轻轻抬手环抱住夏木辰,只觉人世恍然如梦,不由无言泪千行。只道:

    “别怕,别怕……”

    “我不怕。我对你的爱永存,它不惧无常,它在现实面前常在。”夏木辰抬手,使江逐俯下身,“你不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江逐,你若还信我,就好好活着……我追随月华,永远流幻照耀……”他义无反顾地吻上江逐的嘴唇,耳鬓厮磨,不死不休,像是要燃尽一生的热情。

    草木零落,残阳的薄光消失殆尽,夜幕潮水般降临。万籁俱寂,积雪融融,今岁今朝,是百年来最寒冷的素冬。然而,哪怕冬天再冷,四季也终将有序,明月也依旧高悬。

    明月不谙离恨苦,正是夜最深时,月光浅照床榻上纠缠的两人。夏木辰于沉浮迷蒙中再度被插醒,不由求饶般轻哼两声,眼角滑下一滴泪。晶莹的泪珠尚未流入鬓发,便被覆于身上的人吻去。江逐的动作愈发猛烈,床榻亦随之摇起来,进进出出间,夏木辰整晚腿便没合拢过。最后,一股热流涌入夏木辰的身体。

    夏木辰大惊,挣扎抗拒起来,欲紧闭双腿,却只是把江逐缠得更紧。他在被江逐浇灌。

    江逐不由分说地迫他承受了他全部的爱欲。从前,哪怕最是欢畅处,到最后,江逐也克制地退了出来,这夜……还是第一次,他留在了他的身体里。夏木辰被烫得蜷缩起来。

    “好胀,烫……”夏木辰的双臂无助地攀着江逐宽阔的肩,头紧紧依靠着他健美结实,冰凉的,染着汗水的胸膛。黑暗中,两人久久依偎。

    江逐骨节分明的手没入夏木辰的青丝,沉声道:“受着。”说罢,扣住他的头,与他接了一个长绵的吻。湿腻的唇舌缠绵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露骨又羞耻。夏木辰受不住了,偏过头去,江逐便流连在他颈间,舔舐厮磨。“我要溺死了。”夏木辰把头埋入软枕中,含着泪道。

    “这样也好。”江逐像是隐忍着什么,“醉死在欲海中,也算寻得一个好归宿了。你说是不是,我的花蘅君,木辰……薄情郎?”

    夏木辰怨恨地看了他一眼,尔后闭上眼。江逐掰他的脸:“看着我。”

    夏木辰不看他。

    “……”

    一滴液体滴落夏木辰的侧脸上,惹得夏木辰浑身一激,颤抖不止。黑暗中,江逐的眼里有微光闪烁,叫人不忍细看。辗转反侧间,夏木辰只觉深埋于身体的事物又有了苏醒的趋势。

    巴山里,秋池湖水泛波,水光闪烁。帘外明月如水,帘内犹如惊蛰,情海动摇,摇出一片水雾,在眼底,在心上。祭献一般,千丝万缕,仍未偃旗息鼓,依旧生机勃勃。江逐伴随着潮流退出,夏木辰翻过身欲避开,江逐止住他,顺势抬高他的腰,两人再度结合在一起。沉醉不知归路。这一刻,仿若万物消弭,相爱的人儿做着世上最痴缠的事,就这么,灵海交融、心神一体,双双步入永恒之境,直至那……地老天荒。

    夏木辰忍不住地啜泣、哽咽,无人见处,江逐的眼眶亦是通红。床榻再度摇晃起来,伴随哭声、水声。“我要让你染上我的气息。我要你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是我的……若你胆敢忘了我……”江逐的语调堪称凶狠,“我让你永无宁日!你信不信,信不信?回答我——”

    “——信……”夏木辰强忍住惊叫,喘气道,“我永远……啊——信我,江逐……”

    ……

    月光淡得如褪色了,帘外恍惚下起夜雨。

    玉轮西沉。

    两百年前。

    “将军好。”

    “周苍雪问祈殿下安。”

    “苍叔今天怎的来了?”

    “今天得闲,顺道看看祈殿下。”

    “哦,顺路?嘿,本殿下竟不知有什么路是顺着鬼宫的。”

    “……我来看你的。”

    “苍叔实话实说不就好了嘛。”

    百年前。

    “大将军,你会一直扶持本王吗?”

    “当然,王君。”

    “先君已崩,鬼界诸事繁芜,还得仰仗将军料理了。”

    “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先君意志。”

    “……苍叔,怎的与我这般生分了?句句刻板,倒显得不像你了。”

    “恕臣直言。阿祈,你已是王君,君臣有别。为君者,当不动声色、不偏不倚,以往的称呼……等闲,请王君莫要再叫了。”

    “大将军倒是通达。”

    “……”

    “先王在世时,曾有一谋。如今他去了,当由本王完成他的遗愿。此事,我与你稍后即议。”

    “可……”

    “大将军可愿助我?”

    “王君,臣……”

    “将军为何吞吞吐吐?”

    “此谋凶险,有悖天理,依臣看来……”

    “且慢——你这是何意?不,你错了。天理,就是用来破的。不破,后人一味效仿前人,在既有的浓荫下乘凉好不快活!结果呢?结果只可能是看着这阴蔽一天天一寸寸地消失,却莫可奈何,终于不甘不愿地走向死亡,连奋起一搏的机会都没有。叫人情何以堪?本王就要破天理,补天裂!”

    “王君不怕……功败吗?”

    “自是怕的。但有了你就不同了。将军,希望你能助我。”

    “……此事须与鬼界长老商榷。”

    “商榷?不!不须商榷。拦我者死。我意已决,你若不赞同,就永远不要再站在我的面前。”

    “王君……”

    “同意,还是不同意?帮,还是不帮?”

    “自是帮的。”

    “好!太好了。苍……将军,我敬你信你,知你决不会背叛我——是不是?你发誓,你永远不会背叛。”

    “臣,必当效忠鬼界,直到永远。”

    百年后。

    “周苍雪,天劫果真降临了。”

    “天道总有自己的法则。”

    “不错。不过,这与我们有何干?我的大将军,我们……很快便会如愿了。”

    “恭喜王君。”

    “不,你该说:灯塔在上,见证死神永生。”

    夏木辰苏醒的时候,江逐已经不见了踪影,下山渡魂去了。

    夏木辰缓缓地站起来,扶着门槛走出浮舟殿,一路踱回沧浪记。仆从们见花蘅君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原想问候一番,却见花蘅君脸颊绯红、面如桃花,眼神却空白无一物,像是忍着痛苦……不知昨夜和江大人做了什么。仆人面面相觑,神秘一笑,体贴地退下了。

    夏木辰关上沧浪记的大门,喘气。喘了半晌,拖着腿走过桥,进了殿。甫一坐下,腿便彻底软了,难以言说的地方传来刺痛。夏木辰抹着脸骂道:“王八蛋!只会欺负我!”骂着骂着,眼泪如珠子一般成双成对地落下。

    江逐没有再回来。

    夏木辰知道,他不想与自己再见面,徒增伤悲。这样……也好。

    是日,夏木辰站在梧桐□□自远望。山峦起伏,远处人间街市繁华,二十年来看过不知几遍的光景在此刻依旧动人。

    绝凭空出现,站在他身后,如同一道影子。夏木辰似感知到了什么,微微侧目,继而淡然一笑:“你来了。”

    绝下跪行礼:“问殿下安。”

    夏木辰示意他起身,转过身来静静地直视下属,一时无言。

    绝垂下眼帘,开口道:“不知殿下为何而忧。”

    夏木辰沉默半晌,缓缓道:“一条河里的水,新的还是旧的?繁花似锦,还能轮回几遭?到如今,暗尘随马,明月不再逐人而来……终究是情难自禁、爱不可说。”

    风鼓满了夏木辰的衣袖,他站在风里,很快就要乘风归去了。

    绝一字字道:“既已不可说,殿下何必再想。”

    夏木辰的目光清寒,扬首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装。”

    “让本君看看您的真容罢。鬼军十将之首,大将军,周苍雪。”

    绝在风里缓缓抬起头。

    “木辰,”终日缭绕面容的隐约黑雾退散无踪,他的眸色深沉漆黑如鸦羽,身量颀长,唇边勾起运筹帷幄的微笑,“这是你我第一次正式见面。论辈分,你该喊我一声叔。”

    夏木辰顿首,语调玩味,说出的话却正经:“晚辈不敢。晚辈与大将军不至如此亲密。”

    站在面前的人还是那个人,然气质风华已截然不同。背脊挺直,负手而立,周苍雪哂笑道:“木辰何必与我这般生分。”唇边的笑意转深,“这些年,本将自认……知你已深。”

    夏木辰皮笑肉不笑,道:“可惜晚辈对将军,到现在却仍旧一无所知。”

    周苍雪温和道:“你想知什么?”

    夏木辰却道:“将军不先问问我如何发现您真实身份的吗?”

    周苍雪看着他,道:“我以为,以花蘅君的洞察力,发现是必然的。想必在沂原,花蘅君便确定了。”

    “大将军肯抬举晚辈,”夏木辰短促地笑了一声,“晚辈何其有幸!”

    神鬼大战之后,夏木辰来到鬼界,初登亡灵台,却蓦然见无间地狱的异样。亡灵台向来由鬼王亲自操纵,鬼王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又怎会轻易显现?夏木辰是不可能动这个手脚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在场的第三人——绝。

    复至亡灵台,夏木辰轻而易举地出入鬼宫本就异常。绝带着夏木辰躲过数道光线攻击,这等身手不能只用船划得好来解释。毕竟,逃脱时,甚至花蘅君这样的神官也受了伤,绝区区一个船夫,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再则,从慕容祈的态度中也可见一斑:中元鬼宴上,慕容祈宣绝进殿,命令绝实话实说,绝“实话实说”后,慕容祈竟然真的信了。能让多疑谨慎的鬼王轻信之人,放眼全鬼界只有一位。

    可慕容祈还不知道,他信任的人背叛了他。

    夏木辰思及此处,并无快慰,只感寒心。他注视面前的将军,轻声道:“大将军好计策。以无间之异样引我二次前去亡灵台,再于中元鬼宴上作伪证,既向我透露了秘密的一角,也成功地来到我的身边,为慕容祈做眼线,一留就是二十年。连鬼王都被您骗过去了,您心计无双,委实可怕。”

    周苍雪则道:“木辰,这个秘密乃鬼界绝密计划。它有一个名字:‘补天’。”

    两人并肩立于梧桐台上,眺望远方。作响的风里,夏木辰缓缓道:“原来,你们所作所为,是为防天裂?”

    “不是我们,”周苍雪微笑地纠正,“当我意识到错误时,便及时放手了。可阿祈,仍然泥足深陷,你也知道,那个孩子,从来听不进旁人的意见。”

    “哦?那么,你曾提过意见么?”夏木辰的眼底闪过一丝恼怒,“你从未尝试,又怎知结果?”

    周苍雪轻微地叹了一口气,道:“别误会。提过,然他要与我反目,无论如何,我都开不了口了。”

    夏木辰松了一松,默然良久。周苍雪看着夏木辰的目光里有几分慈爱:“自成为绝后,本将的桎梏少了很多。想做什么,都可大胆去做了。”

    夏木辰缓缓抬眼,只听周苍雪哂道:“鄙陋是轻视的路引,卑微是最好的伪装。”

    “……受教了。”

    素雪的味道散播开来,冷冽而清澈。夏木辰不想做无意义的寒暄,直奔主题:“大将军。经过这么多年的潜伏,试问,您可有把握阻止慕容祈?”

    “七成。”周苍雪道。

    “您可有把握阻止他再造无端杀孽?”夏木辰目光炯炯地看向周苍雪。

    周苍雪沉默了。夏木辰也沉默不语,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地逼视面前的人。周苍雪终于道:“不可阻止。”

    夏木辰问道:“为何?”

    周苍雪答道:“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夏木辰冷了下来:“那凡世还有多少无辜之人将为此牺牲?”

    周苍雪摇了摇头,笃定地笑:“总要有人牺牲。不会是强者,只能是弱者。”他温和地说道,“这大概就是鬼与神最大的区别罢。”

    夏木辰乜着他,冷淡道:“自然。神性里有着与生俱来的悲悯。”

    周苍雪颔首,道:“所以,我帮不了你。”

    “……”

    夏木辰踟蹰了很久,抿紧嘴唇,他始终没问出口。风吹起他的头发,遮去了他的大半张脸。这个时候,巴山很冷,夏木辰吐出的气顷刻变成白雾飘散。

    周苍雪看出来了:“想说什么就说罢。”

    夏木辰咬着下唇,轻声道:“历代鬼王……都是……”

    周苍雪不解地看夏木辰,观其欲言又止的样子,灵光乍现,他明白了。周苍雪的声音里多了怀旧的滋味:“夏殿下不是鬼王。你的眼睛很像你的父亲。”

    夏木辰一震:“父亲他……”

    周苍雪叹息道:“你与他很像。从容貌,到性情。只是我在你身边久了,渐渐习惯了这一点。一开始的时候倒很是惊讶。”

    夏木辰嘲道:“江逐一贯嫌我无理取闹,父亲也是这样?”

    周苍雪失笑,心道江逐何时说过这种话,正色道:“夏是一个有情之人,他很善良。”

    夏木辰闷声道:“江逐嫌我薄情。”

    周苍雪知道了,他们又吵架了。之前在沂原,他便看出来他们在冷战,不一会儿便和好了,这次又是怎的?周苍雪思来想去,得出结论:大概是夏木辰要回天界的缘故。周苍雪只觉两人别扭,正无奈时,夏木辰轻轻的声音响起,几乎要融化在了风里:“夏……是父亲的名字吗?”

    周苍雪的心情有些沉重,道:“是的。”

    “我到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字。”夏木辰的眼睫遮去眼睛,“从前只知他是夏栉。”

    “夏殿下的名字被上一代鬼王——他的父亲——从族谱中抹去,成为鬼界的禁忌。”周苍雪思及旧事,惆怅而惋惜,“他背叛了自己的父亲。”

    夏木辰惊愕地看向周苍雪,后者续道:“在百年前的神鬼大战中,夏殿下以生命化解了浩劫,阻止两界交战,护三界太平。可是,因为他是鬼王的儿子,没有人感恩。直到现在,无人记得他。以后,也不会再记得。”

    “洛神,”夏木辰得知真相,大恸,激动道,“她其实从未爱过父亲罢?父亲……是不是也同她一样?”

    “你错了,”周苍雪道,“你父亲非常爱她。”

    夏木辰一怔:“那慕容祈……”

    周苍雪的面上闪过一丝痛色,夏木辰心头一紧,不知为何问到了周苍雪的隐痛,只听周苍雪道:“慕容祈的母亲是个……好女子,可夏半点都不爱她。生下慕容祈后,她抱憾而终……”

    夏木辰预感到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感情关系,心下凛然,礼貌地不愿掺和上一辈的纠纷,留了一个心眼,谨慎道:“没有爱,为什么要在一起?”

    “我说是鬼王逼迫的,你信吗?”周苍雪面上所有的情绪已经尽数消失,声音里听不出立场,“夏多次向他的父亲说,他已经有了妻子。鬼王绝不让步,逼其成亲。第二日夏便逃离鬼界,从此不再回来……至死都不知道慕容祈的存在。”

    没想到往事这般……夏木辰的心底五味杂陈,幸福地想:“他知道我的。洛神告诉我,我的名字是他取的。”

    但同时,埋在心底最深的刺露出心土,夏木辰深吸一口气,试探地看向周苍雪:“您知道父亲的死因吗?”

    周苍雪平淡道:“战死。”

    夏木辰缓缓道:“洛神杀了他。”

    “什么!”周苍雪猛然大震,四周的风受其波动,顿时狂号,刮得梧桐台的入口处的那棵树残余在枝桠上的叶子尽数被卷跑。夏木辰续道:“好像……是为平息那场战争。”

    周苍雪握紧拳头,吸纳数口浊息方平静下来,道:“不值得。”

    值不值得,外人无从评价。夏木辰很早便知道了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附和,没有否认,父亲、洛神、慕容祈的母亲,以至于上一代鬼王,俱化作萤火云烟,无迹可寻,是非纠纷早已失去了现实意义,不必再提了。不过夏木辰也知道,周苍雪作为那个时候的人,是会意难平的……毕竟曾经有过情。

    谁料,周苍雪的面上却恢复了温和的微笑,道:“都过去了,不再回忆了。听了这么久我们的故事,与我说说你们的故事罢。”

    夏木辰微感诧异,道:“我们的故事?”

    周苍雪道:“本将一直好奇……清山覆灭的事情。”

    “……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夏木辰面色微沉,“恕我直言,大将军此举无异于揭人伤疤。”

    周苍雪坦然道:“方才,你也揭了我的伤疤。”

    “……”夏木辰心知理亏,只好心不甘、情不愿道,“大将军想从何处听起?”

    周苍雪道:“便从……拜别师门,再遇江逐开始说起罢。”

    “看来你很了解我与江逐的往事。”

    “大多是阿祈了解的,我只知道一部分。”周苍雪道,“不然当年的有执之术可无法施行。”

    “……”

    夏木辰的眸色显得迷蒙起来,似是在追忆。尔后,终于缓缓道:“我当时尚年少。江逐、沈依望离开清山后,隔了几年,我与韦释也下山去了。”

    “后来,韦释与我因为某些事情分开了,再也没有见过。在这里,便不与你细说了。我一人在凡间游历,不忘寻找江逐和沈依望,终于与江逐再度重逢。江逐没有放弃修道,仍以道长自称,予了很多百姓帮助,在那一片,大家都爱戴他。然沈依望仍不知去向。聚散离合,许是缘分使然罢。”

    周苍雪颔首。夏木辰没有看他,续道:“那几年,凡间很乱,山洪火患等自然灾害频发。我们在凡间不断救人,终是捉襟见肘,几次差点丧命,自救都成问题。我想找个安身的地方,便提议道:‘不如我们回清山避避罢’,江逐自是不赞同,言他已不是清山弟子了,更何况,我作为已出师门的弟子,岂有理由再回去。我无法,便又道:‘那我们去松海山罢’,松海山,是我的故乡。江逐好奇我故乡的样子,欣然赞同,但却又道,他被人称作道长,早已允诺助他们渡过此劫,虽力量绵薄,帮却要帮到底。”说到此处,夏木辰轻叹一声,几分无奈,“江逐执意不让我跟着他,让我先走,我只好先行一步,给他留下了地标,让他完事了自己找来。”

    “我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松树依旧,一点都没有变,阳光也仍是灿烂。我踩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了山林深处的小屋,谁料,一推开门,顷刻丧失了所有的行动力,竟至忘情,脱口而道——‘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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