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转身,洛素蕤已经落下了眼泪。夏木辰“啧”了一声:“不哭啊,贤弟,不哭……”
“爹不会死了罢?”洛素蕤泪落得如珠子,“那我们还怎么活啊?”
“你还有我,三哥保护你。”夏木辰擦了擦洛素蕤的眼泪,洛素蕤的长相并非白白嫩嫩,相反,瞧上去很是具有男子正气,这样的男人哭起来就很要命了。
把一路哭哭啼啼的洛素蕤送进自己的房间后,夏木辰坐在院里看天。没有阳光,只有微光,宛如黑夜,又不全是黑夜,这个日子不知何时才能到头。到了下午,夏木辰又出门去了,至晚方归。日复一日,日子就这么机械重复的度过了好几天。那几个天兵无迹可寻,夏木辰决定当做没有他们,一心一意地削木头,送人情,在凡人中树立起威信来。
期间,美貌的大姐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回娘家看望,夏木辰的举止甚是妥帖,没叫人看出什么异样来。
天梯的高度拔了一倍,进展也更为艰难了。与此同时,洛家老爷的病一日重过一日,洛素蕤不知怎的也犯了肺痨,人群中陆陆续续有人得病,天梯的建造只得停滞。黄老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嘶声道:“……天要亡我……莫不是瘟疫……”
瘟疫这个东西是很可怕的。洛素蕤坚持自己没有得病。夏木辰端坐院里,厨房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不一会儿,几盘小菜被端了上来。
“椿菜炒蛋,蛋羹,鸡块炒蛋,”夏木辰吃了一口,“好多蛋。”
洛素蕤饶了饶头,小心翼翼道:“三哥以往最喜欢吃鸡蛋了。”
夏木辰吃了一大口鸡蛋,含糊道:“现在也喜欢。”
他原本觉得洛素蕤待自己的态度未免过于拘谨,这几日相处下来,才发现他的性格就是如此。突然,洛素蕤放下筷子,大声道:“三哥,您已经劳累许久了,今天削木头的活就让小弟干罢!”
夏木辰腾出一只手摆了摆:“不用。”
洛素蕤扭捏道:“为什么三哥不让我插手?”
夏木辰吃了一块鸡,想着再多抓几只鸡回来,没认真听他说话,只道:“有三哥就够了。”
“三哥莫不是嫌弃我?”洛素蕤的泪又落了下来,“自从三哥病好了,就一直把我留在家里,什么也不让我做,也不与我亲近。”思及伤心处,他开始嚎啕:“爹快不行了,我整天无一个讲话的人。啊!我快活不下去了……啊!”紧接着爆发出一连串咳嗽声。
夏木辰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抱歉,抱歉,”夏木辰手忙脚乱地给洛素蕤擦眼泪,一面无声叹气呜呼哀哉,“哥忽视了你的感受,哥怎么会不要你呢,你不能这么看轻我们的兄弟情呀!”
“那,那今天就小弟出去,哥在家歇着罢。”洛素蕤一定要替兄承担任务,夏木辰只好答应了。
所以,洗碗、采药、喂鸡、抓鸡、遛狗等事便落在了夏木辰的身上。
待诸事毕了,夏木辰牵着大白狗出了门,准备先去采药。谁料未行几步,迎面走来一个汉子,是李光。夏木辰哈哈笑道:“嗨,李兄!”
李光阴沉的脸却不展开:“洛兄这是上哪去?”
夏木辰抱起大白狗:“遛它。”
李光看了一眼吐舌头的狗,奇道:“你以前从不遛它。”
夏木辰放下大白狗,微笑道:“今天突然想遛了。”
“别遛了,出事了。”李光严肃道,“洛兄快随我来。”
夏木辰“呀”了一声,惊道:“那我这条狗……”
夏木辰终止遛狗的计划,随李光一同去荒原上了。
黄老站在高台上,四周的人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又一圈。黄老沉重地公布了一个噩耗:天梯有损。
不用他说都知道。只见高耸的天梯赫然缺开了一个大口子,呈现出弯月的形状,像死神的镰刀,倒映在暗沉的天色里。
夏木辰也有些震惊了,这可不是自己的杰作。能神不知鬼不觉办到这一点的,非神即鬼。难不成是那几个天兵?夏木辰冷静一想,这形象虽然惨烈,倒帮了自己一个忙。
众人自然呜呼哀哉,洛素蕤见到自家哥哥,连忙靠了过来,兄弟两人并肩站着,沉默不语。
“三哥……”洛素蕤开口就是咳嗽,“我们现在怎么办?”
夏木辰握了握他的手,心里盘算着,安抚道:“一定有办法的。神明会庇佑我们。”
黄老在这时发言了,意思是身强体壮的人留下来补天梯,身染疾病的人回家去。于是夏木辰将洛素蕤送回家去了,洛素蕤分外不舍,但也无可奈何。
“最好再来一道闪电……”夜晚来临。与旁人辞别后,夏木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未近家门,便听到大白狗的狂吠,紧接着,洛素蕤冲了出来:“兄长,爹不好了!”
夏木辰立即冲进院子,进了房间,发现老人已然气绝。
“……”夏木辰晕了半晌,叹气道,“准备料理后事罢。”
第三天出殡,洛家长女一路哭哭啼啼,兄弟两人面容平静,像是早已预料到了爹的死亡。
洛素娉抽泣个不停,只能靠孟洛阳扶着:“娘与二妹早就去了,爹也走了……”
洛素蕤身披孝服,漫不经心道:“大姐不必太过伤感了。”
夏木辰觑了洛素蕤一眼,谁料洛素蕤正好也在看着他。看着他,洛素蕤大幅度地叹了一口气。
夏木辰问道:“贤弟,你的病好了?”
“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劳兄长记挂至今,小弟当真感动。”
夏木辰的眉毛挑高了:“三哥记挂四弟,是应该的。”他特意加重了“三”和“四”这两个字。
洛素蕤的嘴角缓缓扬起:“是吗?唉,只是不知兄长爱护小弟的这份心,是否始终如一呢?”
夏木辰的眼色终于变了。许久,他拍上了弟弟的肩,道:“贤弟这说的哪里话。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爱护你,还能爱护谁呢?”
洛素蕤笑嘻嘻道:“兄长真的体贴。”又凑近补充:“小弟也很体贴兄长。那个老头在家里半死不活,小弟索性结果了他,可谓省了不少麻烦。洛素蕤嘛,除了一具年轻的躯壳外也没什么大用,占了总不过分罢?”
“……”
夏木辰保持微笑的风度:“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路洒下黄黄的纸钱,洛家零星的人口将棺材下葬,开始填土。洛素娉见两个弟弟一直嘀嘀咕咕,秀眉一扬,斥道:“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在干什……”
洛素蕤懒洋洋地打断她:“不吵了,大姐。”
低下头,慕容祈低声对夏木辰说了一句:“兄长,我与你血脉相连啊。”
夏木辰还能说些什么呢?沉默,沉默。谁知道鬼界会来插上一脚,他左右管不了慕容祈,只能沉默。
洛家老人入土为安了,夏木辰和慕容祈回到洛家,鸡也吃完了,只余大白狗一条活物。夏木辰感到很疲惫:“我去捉几只鸡。”
慕容祈堂堂鬼王,自视甚高,自然不会帮他。打了个哈欠:“兄长快点回来啊!”
以前洛素蕤在的时候,还能做饭。现在这个弟弟……夏木辰思及此处头便疼了起来。
没有什么鸡,怕是都被人捉来吃完了。夏木辰找到几条蛇,两人只得囫囵烤着吃了。院子里有一小片菜圃,只结了小番茄,聊胜于无,夏木辰自己吃了。慕容祈想吃,夏木辰手一摊:“没了。”
“这不还有一条狗吗?”
“别,这狗多么可爱,不能吃它。”
“……”
慕容祈在院子中升了一堆火,大白狗趴在一边的树下。两人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眼底尽是火焰。夏木辰向慕容祈扬首:“你来干什么的?”
慕容祈微微一哂:“我来帮你的。”
“帮我?”夏木辰毫不感动,“帮我什么?”
慕容祈很无辜:“当然是帮兄长教化那群蝼蚁,顺带解决天裂这个事啊!”
“别了,兄长受不起。”夏木辰看到慕容祈就觉得不妙,“那天梯是你用镰刀劈的?”
慕容祈不否认:“不错。本王可是死神呐。”
“你带了多少人下来?”
“带了几个有点用处的。”慕容祈想到了什么,“对了!瞧我这个做弟弟的,竟忘了告诉兄长——”
他玩味地叹气,做出悲伤的样子:“本王真心实意地请江大人随本王同来,谁料江逐一口回绝了。这,兄长别怪我。”
夏木辰甫一听到“江”字,便觉恍惚,后心里剧烈一疼,再则酸楚难言,终归于惘然。他与江逐,许久不见了!到而今、他终日思索大事,只求不思往事,好不容易将江逐搁浅。慕容祈一言却叫人不得不再度想起,此举真是可恨至极。
夏木辰看着慕容祈做作的嘴脸,心下厌恶:“江大人司黄泉,自有要事。哪里像你这么自在?你什么时候能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慕容祈不以为然:“本王有周苍雪大将军。”下一刻,他气冲冲起来,“我好心下来陪你,你却毫不领情?花蘅君,这样可不好。”偏了偏头,“我还听说你带了几个兵下来。”他环顾四周,“兵都去哪了呀?”
夏木辰自然不会告诉他:“我要睡觉了。明天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罢,必须随我去干活!”
待慕容祈扑灭篝火,光明泯灭时,夏木辰已然阖眼。黑黢黢的院落里,传来了迟到的回答:“哦。”
到了明天,众人集会之际,几天几夜地修补天梯,凡人终于意识到天梯毁成这个样子,怕是再也修不好了——哀嚎了个沸反盈天。“完了”这个事实如泰山压顶,足以压垮脊梁,又似三尺寒冰,足以冻结身心。所有人都问道:“我们怎么办?”
“天劫不是很久都没有降下了吗?”夏木辰听见张擎桓高声地喊,“那是因为神明在庇佑我们,我们不能放弃!”
“放你狗娘的屁!神毁了我们的天梯!”
“你怎么知道是神?”
“我怎么不知道,你等竖子懂个什么?不是神,还能是谁?”
“一派胡言!”
“难道世上除了神,没有妖魔鬼怪么?你怎么不说是鬼毁的?我看你对神明很不满呐!就是像你这种不虔诚的人多了,神才会不回应我们的祈愿……”
“……”
“……”
眼看愈吵愈烈,黄老举起拐杖大力锤了锤地面,花白的胡子气得快歪了:“肃静!肃静!”
众人终于稍稍安定了下来。
“出路,出路!寻找出路!”黄老大喝,可惜老迈的身体撑不起如此的气魄,他终于剧烈地咳嗽,咳得背弯成了一把弓方歇。
夏木辰见时机终于到了,抛砖引玉:“黄老说的对!天梯定是修不好了,我们需要另寻谋生之路。”
有人醍醐灌顶:“还有别的路!”
有人六神无主:“新的路……在何处呢?”
有人随机应变:“不如我们再去翻阅典籍,上面绝对有着记载——典籍何在?”
夏木辰正在犹豫当不当这个出头鸟,人群中,一人站了出来。
此人身量挺拔,眉如剑眼如星,登上高台,直接无视黄老,凛然道:“在下有一法!”
“你,你……”黄老吹着胡子,指责此人对他的不敬。此人蹙眉,眸子里闪过清楚的厌恶,抬起手臂一顿,黄老便似被人卡住了喉咙,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噗通”跌坐于地,拐杖随之颓然摔下。
凡人大骇,遍野阒静。终于,是李光,他大胆问道:“你乃何方妖孽?”
那人目不斜视,不怒自威:“修道人!……”
夏木辰眯了眯眼,慕容祈不动声色地假笑,其余人神色各异。
修道人嘴唇微动,然而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我有办法。”
“什么?”
“新的出路。也就是——活路。”
修道人向下一扫,扫过畏惧、期盼、震惊,气吞万里如虎地开口了:“仙山零落,却未尝覆灭。君不知向北有海,向南有山。南方仙山,可庇凡人,虽非天界,犹为仙境。故而,我们当向南而去,寻仙山庇护。”
夏木辰的心落下了——此人是天界人,他道出了夏木辰下凡的目的。
“修道人”成功的让凡人们见识到了自己的实力,踢掉了黄老,指明了方向。凡人们经过一个昼夜的挣扎,分成了两部分:一小部分决定跟着“修道人”,另一大部分还是想留在此地,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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