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辰私下与“修道人”见了个面,不出所料,他果真是天界下凡的神。天神抱拳道:“花蘅君,下官终于找到您了!您自从下凡后便不知所踪,下官只好附在凡人身上,寻找机会与您相认。又见那黄老一无是处甚是惹人生厌,下官自作主张取代了他,望花蘅君恕罪!”
夏木辰很欣慰,连声道:“你做得很好,很好。不过,在台上,你做什么停顿了那么长时间?”
“下官本想报自己的名字,但名字尚未编好,想了许久,想不起附身的凡人的名字,只好缄口不言。”
“哦。”夏木辰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知道这里还有谁是天界的吗?”
天神正色道:“唯我一人。”
夏木辰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下官乃炘神之侍神高赤,炘神道天界人手短缺,不便派大量天兵前来,只派下官一人相助足以。”
夏木辰额上的青筋跳了几跳,忍了许久,道:“……好,很好。”
慕容祈不愿意劳顿,遂选择留下,顺带看家。夏木辰很喜爱洛家的大白狗,担心慕容祈万一没吃的会把它炖了,决定带上这条狗。
“兄长不嫌麻烦吗?”慕容祈在院子里闲坐着。
夏木辰已经决定了:“狗会自己走的。”慕容祈见状,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大声地叹了口气,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孟洛阳一家属于那一大部分人,他们有一个刚刚诞生的婴儿,决定留在这里。张擎桓一派人一心一意跟着“修道人”,李光那一派人犹豫不决,分成了两个小派,当然,李光本人是不信所谓“修道人”的。慕容祈招呼李光:“留下来可好了,与我作伴罢,兄长走了,我可真的太无聊了。”
李光抱拳道:“在下正有此意,自当如此啊。”
夏木辰觉得有些古怪了。慕容祈解释道:“我与李光很投缘呐!”
李光看向夏木辰:“洛三,我劝你莫去了。”
夏木辰摇了摇头,背起行囊:“我要寻找新的天地。小弟,记得抽空去孟洛阳那边照顾大姐,还有,要好好看家,别耍什么心眼。”
慕容祈狠狠地点头:“你尽管放心罢。”
夏木辰不放心,但也没办法。
新的征程,由此启航。
向南而行,须穿过阴暗的泥沼和密密层层缠结的树枝。越向南前进,树木越发浓密,毒虫成群结队地穿行其中。这时,小孩开始哭泣,妇人开始颤抖,年轻的男人只能一股脑地前行。黑夜如影随形,白天渐渐消失,人们按着引导者——自称是修道人的男子的指示燃起一堆又一堆的篝火,无数的人们围坐在篝火旁,试图忽视林子里毒虫的“嗡嗡”声和冷风带来的恶臭味。
洛素葳的身体尚还年轻,夏木辰却感到了力不从心。没日没夜的奔波,所有人都累了,若不是希望就在前方,凡人们一定会就此倒下。
他花蘅君不能倒下。
夏木辰没有想到张擎桓区区一个凡人,意志却这般顽强。从此自终,张擎桓从没叫过一声累,咬牙坚持,甚至在夏木辰走不动时主动拉了他一把。在向南前行的日子里,暗无天日,这天凡人们决定停下来好好休息一番。
夏木辰同高赤、张擎桓等人一同坐在一丛篝火旁,张擎桓正熟稔地烤树皮——没有别的食物了。夏木辰怀里的白狗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张擎桓不止一次地建议:“我们还是杀了这只狗罢,洛兄,你抱着这狗该多累呀。”
夏木辰虚弱地一笑,火光映照着洛素葳的眼睛:“不了。”
张擎桓觑了觑半死不活的狗,默默吞了一口口水,没有再坚持。高赤道:“大伙儿,我们不能歇息太久了。林子里不知有什么别的危险在等着我们,万万当心。”
众人有气无力地应答了一声。
没想到一语成谶。是夜,一人蜷缩在泥淖边呼呼大睡,睡梦中,却觉得背上奇痒无比。他没有留意,因为太累了,继续睡。谁料那痒竟然变成了疼,那人终于醒了。醒来后,疼痛瞬间被放大了数十倍,他跳起身来,向后背抓去,抓到了正往肉里钻的虫子——这人习惯光着膀子睡。他惨叫一声,惊动了旁人,旁人纷纷坐起,高赤连忙赶来,夏木辰也凑了过去,只见这人背上附了不止一只毒虫!两人手忙脚乱地抓虫子。虫子抓完后,再视此人,却已经死了。
“呕——”有人在吐。死去的人的后背很快腐烂了,散发出一股恶心的味道,正如沼泽之味,而且还吸引飞虫!尸体就这么放着不是好事,夏木辰提议入土为安。
“哪里还有力气埋尸体啊?”有人道,“洛素葳,难道你有力气?”夏木辰想了想,诚然,自己也是没力气的。
这时,张擎桓道:“我们把他丢进沼泽罢。”夏木辰猛地看向他:“虫子就是从沼泽里爬出来的。你这样做不太好罢。”
张擎桓愁眉苦脸道:“洛兄,我们这一路一直不清楚沼泽的情况,反正这人也死了,丢下去并没有害他性命,他反而可以帮我们弄清楚一个困扰已久的问题,这样不好吗?”
这个死去的人是没有亲人的。听了张擎桓的建议,越来越多的人赞同:“好啊!这样也行。”
夏木辰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丢向沼泽,沼泽毫无动静。一人道:“石头不是活物,哪能看得出来呢?”
“呜呜呜……”有女子哭了出来,“飞虫越来越多了。”
“快丢下去罢,还犹豫什么?”又一人高声道,“洛三,你莫不是想害死我们?”
夏木辰同高赤对视一眼,沉默了。张擎桓吆喝众人:“我们一起抬起他!”只见数人自告奋勇地抬起尸体,丢进了不算深的沼泽里。夏木辰一惊,无力阻止。这么久没日没夜地跋涉,众人的情绪显然更加暴躁了,夏木辰清楚,他们濒临崩溃。
刹那间,沼泽里响起了一阵“嗡嗡”声,白花花的尸体上瞬间布满了各种各样的虫子,这些虫子顷刻将尸体吃成了骨架,甚至钻进骨头里,吸食残余的骨髓。
呕吐声再度响起,夏木辰也觉胃里一阵翻滚,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画面。可更叫他寒心的是凡人们的反应。高赤却面色沉稳,只是稍稍蹙眉:“我成神的百来年中悟到了一个道理,当人的生存受到威胁,没有人还会在乎道德。你不要试图阻止了,一不小心,他们还会恨你。”
夏木辰低着头:“可我还是接受不了这种事情。”
“你是花蘅君,”高赤道,“是悲悯的神。”
夏木辰却产生了怀疑:自己有时候是不是错了,他是不是应该更冷酷一些?
张擎桓走了过来:“想开点,埋在土里也是被虫子吃,现在只不过快些罢了。”
“张兄说得对!”好几个人都赞同,“我们顺带还弄清了沼泽里的东西,可谓是有所得了。”
“我们还是快些赶路罢。”
众人不敢再停留,急忙踏上了南行的路。
前路愈发艰难。
这日,他们被成群结队的毒虫追逐,结果前方横亘着一大片沼泽地。高赤高声道:“不要惊慌,我先行一步。”说罢,高赤将一捆绳索系于一棵树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凌空飞越整片沼泽,将绳索系在了另一棵树上,尔后再次飞身过来,重复数次,沼泽上空赫然架好了绳索路。
众人两股战战:“我们要沿着沼泽过去吗……”
高赤道:“我会保护你们。”
夏木辰回头一望:“都跟上去,我来殿后,毒虫马上就要飞来了!”话音刚落,队伍的最后方传来高声的惨叫,一人尖声道:“虫来了!”夏木辰立马向后跑去,后方诸人在抱头鼠窜。
高赤急忙道:“大家快点上绳子来!”众人忙不迭地爬上绳索,哆嗦地匍匐前进。夏木辰在后方驱赶毒虫,全身包得密不透风,虫子无处下嘴。高赤赶来了:“花蘅君,我来赶虫子,你快些去前方。”
夏木辰即刻去前方了,有人哆嗦得太过厉害,掉进了沼泽里,非人的惨叫声响彻森林。众人向下一望,只见毒虫飞速堆了上来,无孔不入,密密麻麻,发出大快朵颐的声音。此情此景,状如地狱。众人不敢再抖了,夏木辰一直暗中保护着,眼看某人有掉下去的危险,便上前搂住他的腰,运气,将其带去彼岸,几个回合下来,洛素葳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满头大汗,双手双脚直颤抖,全身简直要瘫痪了一般。
当最后一个人过来后,高赤也跟着过来了,只见其毫发无伤,死里逃生的人们不由倍感纳闷。张擎桓庆幸道:“不愧是修道人呐!”
高赤悄声对夏木辰道:“我堂堂上神的侍神,为什么要遭这种罪?”夏木辰已经无力应答了,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种日子过了很久很久。天气一会儿热得如置身烈火中,可众人不敢脱下厚厚的衣服,怕虫来咬;一会儿冷得如深冬,众人冻得快结冰了,只能继续向前,因为停下来只能冻死。他们太想活下去了,谁都想活下去。夏木辰也想,他与高赤一样,快受不了这种苦日子了,有时甚至想着一头撞死在大树上算了。
真正让夏木辰坚持下来的是身边的白狗,大白狗已经变成了小白狗,被夏木辰包得严严实实。它被毒虫咬过,连续几日没有吃的,可它也活了下来,并且一直跟着夏木辰。夏木辰振作起来:“狗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我可是天神!”
时间被无限地拉长,黑暗成了习惯,众人逐渐忘却了退路。
毒虫的侵袭暂且被避了过去,紧接着瘟疫卷土重来。
张擎桓正盛着一碗肉汤,这汤是用蚯蚓和蛇的肉煮的,人们强忍着恶心吞了下去。夏木辰靠在一棵树上。此刻天气冷,毒虫不那么多了,不久前刚刚下过一场小雪。张擎桓正挨个儿的分发肉汤,高赤小声道:“这人殷勤得很。”
夏木辰面上苍白,口齿发绀,汗珠流满了额头,说出的声音气若游丝:“这个时候,有这样的人,当真难得了。”
高赤侧目而视:“花蘅君,你病得不轻。”
夏木辰喘出一口气:“不是我,是这个不中用的壳子。”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放心,神官的灵魂进入了这个壳子,这个壳子不会轻易死的。”
这场瘟疫死了不少的人,眼看还要继续增加。夏木辰决定了:放血。熬汤时,他和高赤两人分别在不同的锅里放了血。谁料,在放最后一锅时,被人发现了——“你们在搞啥子名堂?”
高赤看向那人,失血过多,高赤的这个壳子的脸色苍白:“我的血里有药。”
众人都聚了过来:“真的吗?可以治病吗?”
“是的。”
“那为什么洛三也在放血?”张擎桓道,“他可不就是一凡人么,又不像您是一个修道人。”
高赤解释道:“因为他曾经饮过我的血。”
众人将信将疑,就着浓浓的血腥味喝完了这碗汤。
过了几天,瘟疫果真得到了控制。张擎桓自告奋勇:“由我来放血罢,我身体里也有药了。”
洛素葳的壳子已经病骨支离了,幸得有夏木辰这个神官的灵魂在里面支撑着,这个壳子的血,自然算神官之血,可并不代表喝了神官血的人的血,就有百毒不侵之用了。夏木辰劝道:“张兄,算了,让修道人来罢。”
“你这般虚弱了,尚且可以做,为什么我不行呢?”
劝了好久,夏木辰和高赤均无法,只能由他去了。只是,高赤自然要再放些血,毕竟张擎桓的血可是半点用都没有的。
谁料,过了几日,夏木辰全身颤抖,已经走不动路了,整个人神志不清。夏木辰清楚,这个壳子快到极限了。
众人抱怨,这瘟疫刚得以解决,这人又人事不省了。“不如,我们把他留下算了。”一人道。
张擎桓蹙眉道:“他放了血,救了我,我做不出这种事情。”
“背上走罢。”
“谁来背?我已经手无缚鸡之力啦!”
高赤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谁料张擎桓已经背起洛素葳了:“让我来罢。”说罢,直接向前走去了。
行过长长的路,走过不分昼夜的几天,气候逐渐炎热。张擎桓背上的夏木辰哼了一声,走在最前的高赤立刻道:“他说什么了?”
张擎桓苦恼道:“没听清啊,好像在说什么……”
夏木辰又神志不清地说了几个字,张擎桓面上涌现一个古怪的笑,又强自压了下来。对着显得有几分忧心的高赤,张擎桓道:“他在说江什么,师兄之类的话。”
高赤的面上也浮现出古怪的表情,但不是笑。花蘅君去了鬼界,最后在巴山呆了二十年,其中自有风言风语,高赤也略有耳闻。“江”想必就是那位江大人了,“师兄”却不知道是哪位。高赤心道:能在迷糊时叫出来的人,一定是花蘅最亲的人。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夏木辰终于清醒了,清醒时,发现张擎桓正背着自己。
“……你一直背着我?”
“洛三!”张擎桓欣喜地回头,“你终于醒了!”
夏木辰觉得自己熬过来了,挣扎着要下地。张擎桓不让:“还是让我背着你罢。”
夏木辰很感动:“真的不用了,你肯定累了。”
“还好,还好了。”
高赤看着张擎桓高大的身体,微笑道:“张兄弟似乎从不知累为何物,坚持要背着你呢。”
“我不放心洛兄嘛。”张擎桓像有些不好意思一样,“反正我有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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