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眯起、抬起、睁开,夏木辰看到了木制的顶棚。

    他眨了眨眼,移动头部向四周看去,仅刹那便瞧见了身侧的男子,从容地煮着药水,眉眼间含着几不可见的愁。那男子向下扫了一眼:“终于醒了。”

    这人不是江逐是哪个?夏木辰以为自己梦还有没醒。他这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思恋江逐,原来他已经想他想得不行了,想到肝肠寸断、举步维艰了。他能一往无前,永远壮怀激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拥有他的爱。从前不觉得,但现在,在他功败垂成之际,他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夏木辰觉得自己再也离不开江逐了。

    夏木辰张嘴唤道:“师兄!”说出口的,却是细弱的“汪汪”声。

    “……”夏木辰觉得不对了,他决定坐起身来。这一看吓一跳,吓得他翻到了床下。

    江逐蹙着眉将他抱起:“不要乱动。”

    夏木辰简直要哭了。他看见自己一身雪白的毛,雪白的爪子,粉红的爪心,雪白的尾巴,雪白的肚子——他,他,他这是变成狗了!还是一只白色的狗!

    江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很震惊吗?”夏木辰含着泪望着他:“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你曾经给这只狗喂过血,对罢?”江逐的嘴角没有弧度,神色冷淡,“洛素葳被人打死了,你的魂便自动附在了白狗的身上。莫非如此,现下,花蘅君已经归位了。而白狗的魂……”他道,“自然被挤没了。”

    江逐话音落下,狗的眼睛迸射出茫然和无知。江逐按捺住心中奇异的冲动,沉稳地舀起药水,送到狗嘴边:“不必担心,我给你的魂设了保护咒。你的魂在何处,旁人发现不了。”

    夏木辰举起狗爪怒目而视:“我这个样子,留在凡间还有什么用?”然而喊出的只有一阵汪汪之声。夏木辰要崩溃了。

    江逐抬起狗头:“你的魂魄需要养些时日,我不会放你会天界的。”

    “有什么好养的?”夏木辰叫道。

    江逐不由分说地把药水喂进了狗的嘴里:“不然,我现在把你炖了?”黑色的药汁被强硬地灌进了狗的嘴里,温度偏高,烫得夏木辰呜咽了一声,两个嘴角呛出两道黑色的痕迹。

    江逐见状,抱起夏木辰,耐心地拭去药渍,动作很轻很柔,语调也很温柔:“你看你,离了我有什么好处,好处就是落得这般下场?”

    夏木辰闭上眼。江逐摸了摸狗的毛,目光里没有一点温柔意:“闭眼做什么?花蘅君,不要逃避。一无所有地囫囵下凡,您能做成什么大事?您是太高估自己了呢,还是太低估凡人了呢?没有法力,拿什么走出森林,又怎么能走到仙山?兜转一圈到被人打死一事无成,你真是……愚笨到无可救药。”

    夏木辰蓦然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江逐。江逐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讲话?“你,你怎么能这样骂我?”夏木辰喃喃道。他发现江逐似乎听得懂狗在说什么。

    “我骂你?花蘅君,事实本就如此。”江逐的嘴角翘了翘,“我们已经一刀两断了。我助您,是为全局着想,您莫不是以为我对您这种夜郎自大、薄情寡义的人还抱有什么……”

    “啪!”夏木辰怒不可遏,既委屈又伤心,挥出狗爪朝江逐脸上一拍!江逐如玉的脸瞬间被划出三道血痕。江逐的话音戛然而止,抬手朝脸上探出,手指上沾了血。江逐沉默半晌,似乎也忍无可忍了,猛地扬起袖把怀里的狗摔到地上,地上的狗立刻狂吠地扑了上来……一人一狗打得激烈。最后,夏木辰落败,夹着尾巴跑出了门。

    夏木辰打算蜷在院子过一晚上。

    翌日,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木屋里。

    夏木辰恍惚良久,这种经历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然细细追寻,却一无所有。江逐正把他抱在怀里,仿佛昨天恶语相向的不是他一样。

    夏木辰在心里撕扯江逐。事实上,他承认江逐说得对,可他不能接受江逐这么说。夏木辰“哼”了一声,毛绒绒地跳下地,前爪直立,推开门,门外竟已银装素裹了!

    这不是洛家院,院外的树也不干枯。夏木辰一路奔向院门,再度推开。放眼远方,细雪轻盈地、一点点落满了郁郁葱葱的山坡。“江逐把我带到了哪里……”夏木辰认不出身在何地,迈开腿往前跑出一段距离,终于悻悻而归。

    归来时,只见一袭白衣的江逐坐在门前,门前火上的炉子里烹着茶。江逐目不斜视,抬手轻轻一勾,院子的门便合上了。夏木辰缓缓向他走去。狗的视线偏低,只能看见冒着热气的火炉后江逐的眼睛,平淡而寂静。

    雪落了夏木辰一身,夏木辰轻轻抖了抖。茶香悠悠地传开。在下凡的这些岁月里,日日疲于奔命,哪里还有雅致的生活?这缕茶香,像极了那年冬季,求缺斋前听雪闲聊的光景。夏木辰落寞地垂下眼,踱到江逐身边趴下了。这是他人生中最好的时候,他知道那样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永不再来了。

    夏木辰趴在江逐身边睡熟了,醒来的时候,发觉江逐又把他抱进了怀里,身上暖烘烘的。

    一人一狗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现下,很明显不是冬季,落雪乃四季错乱之故。夏木辰问江逐他们身在何地,江逐回答道在凡世的一片山坡上。夏木辰摇起尾巴问江逐他是怎么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江逐语焉不详、敷衍了事。夏木辰又问天梯那边怎么样了,江逐直接沉默了。夏木辰怒吼道打算把自己困在狗的身体里多久,江逐隐忍道待休养好了之后。夏木辰转身就跑,他要回天梯那边看看情况,江逐把他逮了回来,压住不安分的狗,嘲道:“你已经管得够多了。现在这样,你还能做什么?”

    夏木辰轻声道:“你为了慕容祈,囚禁我。”

    江逐蹙起眉峰:“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夏木辰四爪朝天地躺着,狗舌头伸出来做了个鬼相:“你告诉我,你难道不知道慕容祈陷害我?”

    “……他闲得无聊吗?”

    夏木辰眯了眯狗眼:“哦?”

    江逐顿了一顿,手缓缓松开,幽邃的眼里流露出分明的情绪:“你又怀疑我?”

    夏木辰把眼白露给他看:“你的行为本就疑点颇多。你亲口说于我情谊已绝,顾全大局才来帮我‘养魂’。什么大局?江大人,这个理由说不通罢?”

    江逐什么表情也没有了,淡漠道:“随您怎么想,花蘅君。”

    夏木辰跟着他一起回到屋内,不死心道:“你能不能帮我再找一个壳子啊?狗的身体诸多不便,用得难受。”

    江逐不理会,准备休憩了,慢条斯理地开始铺床。夏木辰见状,奔出门去在院子里滚了几滚,雪白的毛混上泥巴和污雪,而后大叫地冲进屋内,蹦到床上,一滚、二滚、三滚……

    江逐垂手看着顽劣的白狗在床上和屋子里唯一的被子翻云覆雨,额角青筋跳了三跳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他容忍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很久了!

    夏木辰扑腾得正欢,正要翻身时,尾巴却被江逐捏住了。狗的脊背突然凉凉的。

    夏木辰不动了。

    江逐拖着他的尾巴把他拉到床边,将他四爪朝天地对着自己,而后摸向狗雪白的肚子,使劲地按摩揉捏。夏木辰一声不吭地蔑视江逐,待江逐摸够了,方理直气壮道:“怎么,你莫不是想奸狗?”

    江逐并没有这个想法,很明显地愣住了。夏木辰一呆,心道败笔,果真,江逐温声道:“你倒是提醒了我。”

    他扒开狗的后腿认真看了看,严肃道:“嗯,是一只公狗。”

    夏木辰瑟缩了一下,想收回爪子,江逐却捏着后腿不放,像是在深思什么。夏木辰惊恐道:“汪汪……”

    “花蘅君,狗是会发情的,您知道吗?”

    夏木辰蹬腿,狗尾巴狂扫江逐的手,江逐一字字道:“我不想您为此苦恼。”

    ……

    夏木辰蜷缩在屋子的角落,江逐屡次想把他抱上床去,他也不肯,只是哀叫、瑟瑟发抖。狗的身心受到了重创,以至于看到那张床便疼,疼得死去活来。

    江逐看似云淡风轻,渐渐也束手无措了。他靠近夏木辰,唤道:“……木辰。”夏木辰缩成一团,眼角飙泪:“给我滚,变态!”江逐闭了闭眼,心里很是后悔:“……我错了,对不起。”

    “我不爱你了,”夏木辰的声音很闷,“我不会再爱你了。”

    江逐的心上泛起苦涩,一波复一波,来得堪比浪潮猛烈:“究竟是谁先辜负……”言尽于此,突然觉得寡然无趣。如今再说这些,实在无聊了。

    蜷成一团的夏木辰闷闷道:“江逐,你老是欺负我。最开始,你喝醉了欺负我,后来你对我冷暴力,欺负我。到现在,你……你变本加厉了。”

    江逐在他身边坐下,无言良久。“……师兄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夏木辰悄然蹭掉一滴泪:“你才发现你的脾气不好吗?——不要帮着慕容祈囚禁我了,他不是好人,不,不是好东西。”

    “你还是不信任我,”闻言,江逐的后悔淡去了许多,“我不是为了慕容祈,不是为大局着想。我全为了你,行吗?你非要逼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夏木辰不住蹭自己的毛,感到很幸福。但他不忘得寸进尺:“那你带我去天梯那边,好吗?”

    江逐的决定不容置喙:“不可。花蘅君应当回到天界,照耀更多的人。而不是单单庇护身在沟渠的少数人。”

    夏木辰道:“但是,那些人,并不少啊。”

    江逐不动如山地拒绝。

    蜷缩成一团的夏木辰抬起狗头偷偷看了江逐一眼:“不然,你把慕容祈赶回鬼界也行。”

    江逐扫向夏木辰:“你对他的敌意很大。他是你的弟弟。”

    夏木辰冷笑一声:“他根本没有把我当哥哥,净做些两面三刀的事情!”

    江逐思忖片刻,道:“你怎知是他设的局?”

    夏木辰终于展开身体,改为趴在地上:“你怎知不是他?这些年一直忘了问你,你眼中的他,是怎么样的?”

    江逐想摸一摸夏木辰,夏木辰一躲。江逐的手停住,手指轻动,还是收回去了:“他为人虽时而疯癫,但不至丧心病狂。木辰,他于我有恩。”

    夏木辰蹙起眉头,狗脸显得很滑稽:“焉知是否存了利用之心。”

    “不论如何,他给了我一命。”

    夏木辰没话说了,顿了顿,又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兜转一圈回到起点?那是因为慕容祈派了金戈将军、青霜将军前来害人。”

    江逐一怔:“裴州和宫方贺下凡了?”

    夏木辰心道:原来如此,你只看见我被人打死,旁的什么也没看见,难怪无缘无故骂我愚笨,原来什么也没搞懂。夏木辰有了底气:“你还不信?炘神派了他的侍神下凡一助,那神用了法力,才带着凡人走出森林——走错路是不可能的。你觉得,我会因为走错路了,才回到原点吗?哼,我也没这么蠢罢。”

    江逐的表情逐渐凝重:“如果真是如此,慕容祈为什么会这么做?”

    夏木辰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最后,他道:“江逐,你让他过来,你们当面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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