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祈推开院门时,见到一条白狗躺在树下。院子里的积雪差不多消融了,地面白也一块、绿也一块,还有几株无名的野花兀自斑斓。
慕容祈挑眉道:“江逐。”
江逐从屋里走出:“王君。”
慕容祈的眉跳得更高了:“你怎的养起狗了?”江逐瞥了一眼夏木辰:“洛家的狗。”
慕容祈大笑道:“怪不得本王瞧着这般眼熟。怎么,舍不得夏木辰了?当初令你随本王一同下凡,你偏不去。现在人都死了,养着狗又有什么用?”
江逐虽说感恩慕容祈,偶尔也很是厌恶他冷嘲热讽的语调的:“我的事,没必要事事向您解释。”
“夏木辰已经回天界去了,”慕容祈摆了摆手,“你唤本王来何事?”
江逐垂眸,眼睫洒下淡淡的阴影,闻言,他抬起眼来,目光如刀:“敢问王君,缘何下凡?”
慕容祈以本相会见江逐。闻言,眼睛缓缓眯起,答非所问道:“鬼界有周苍雪坐镇。”
“鬼界不可无主。夏木辰在凡间的躯体已然死去,王君无人作陪,不如……返回鬼界。”
慕容祈玩笑的神情更浓了,他惊讶道:“江逐,你怎么劝起我来了?这种话,可不像你会说的。”
江逐拱手一礼,等待慕容祈的回答。慕容祈笑嘻嘻道:“你真的想知道?”
江逐定定地看着慕容祈,不置一词。
“百年前,先王在时,鬼界诞生了一个绝密的计划,名为‘补天’。这个计划虽然绝密,奈何岁月流淌,知之者应有不少了。本王说得对吗,江逐。”
江逐如实道:“确有耳闻。”
慕容祈信步向前,续道:“‘补天’计划,与黄泉息息相关,本也不该瞒你。但是你……唉,把夏木辰看得太重了,叫本王如何放心呢?”
江逐欲言,慕容祈止住他:“江大人不必多说。夏木辰是天界的人,天界与鬼界虽说暂时合作共克时艰,但结怨已久,早已水火不容。本王怎能不防?”
“……王君言之有理。原来王君此番下凡,是为补天计划而来?”
慕容祈唇边含笑:“对的。”
江逐默然。慕容祈走近一步,目光真挚:“夏木辰现在对我越来越不耐了,本王只能叹息。他是本王的兄长,却不与本王一条心,迂腐得可怕。不就是一堆蝼蚁么?值得连法力都不要了,傻痴痴地下来救他们——讨得到什么好?于是,本王造了一个幻境,果真,成功麻痹了那些人。”
欣赏江逐错愕的目光,慕容祈笑得更开心了:“没有法力,当真不行呐!”
“三界同遭劫难,这个时候唯有强者才能生存。那些个没用的凡人,还管他们作甚?”慕容祈的语调陡然阴狠,“本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本王在所不惜。夏木辰想阻我,我难道会怕他?他算个什么,还管得了我了?”
江逐甩袖道:“王君!”
“江逐!”慕容祈冰冷地笑,“本王像敬重大将军一般敬重你,你可不要妨碍本王才是。你以为本王不知道,夏木辰挑唆你?你以为本王不知道夏木辰现下身在何处吗?”
江逐瞳孔剧烈一缩,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慕容祈扫向狗的方向:“你以为用你的血,就能掩盖他的灵魂气息了?你错了,我与他血脉相连,你小看鬼王对血脉敏锐的程度啦!”
慕容祈的气势在即将爆发之际瞬间收敛起来,他的眼尾高高挑起,整个人显得致命危险,又蛊惑至极:“江逐啊,莫依着夏木辰试探本王,本王可是会伤心的。我的兄长,我当然不会害他。”
江逐未料真相竟真如夏木辰所言,脸色不免阴沉:“王君,您此番下凡,竟没有害他?”
“夏木辰挡了我的路!”慕容祈勾唇,“把话说开了。江逐,黄泉近日怨灵恐怕更多,还劳你继续费心。其余的事,你什么都不用管,本王心中自有数。”话题一转,“待本王功成之际,天裂来临之时,自然会救兄长一命。倘若……我断不会容他。”
直到慕容祈离去,白狗都没有半点动静。江逐许久忘言,不知所云。待一人一狗两相对看时,才发现彼此的目光皆平静,也深邃。
就在第二天,江逐惊觉白狗不知所踪。
“他知道了,”江逐心底一片冰凉,“他知道了。”
夏木辰知道了这一片山坡也是幻境。江逐不知他何时知晓,许是慕容祈的来去行踪留下了蛛丝马迹。江逐再不犹豫,直接奔向天梯。
出了幻境,美好景致的背后一片荒凉,仿若瞬间光亮后的永恒黑暗。江逐原不愿夏木辰再插手凡间事,看他受苦,疼的却是自己。可是,慕容祈的话彻底警醒了夏木辰,也警醒了他。谁知道慕容祈的补天计划是什么,谁又知道慕容祈继续留在凡间想做些什么?贯穿始终的黑雾细细想来,江逐渡魂多年,敢肯定此为怨灵所化。这么多的怨灵,又该从何处来?
自然从屠杀中来。
深一步、浅一步,江逐沿崎岖不平地路奔向天梯。四周树木茂盛,甚至有知了鸣叫,地上仍铺满残雪。江逐本可以御剑,奈何夏木辰是一条狗,从天上看去,很容易错过狗的身影。江逐担忧又甜蜜,愤怒又惆怅:“逮到他之后,一定要让他知道胡乱逃跑的代价。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跑了呢,莫不是以为我铁了心不帮他?他这个样子,能跑多远?”
想着想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哄笑,原来是一群围坐在篝火前的凡人。江逐一喜,已经有了凡人的踪迹,那么离夏木辰也不远了!
江逐不动声色地勾起风,用以加快前行的速度。无声无息地经行那群凡人时,耳朵里传来几句笑语:“这下终于可以吃肉了。”
“是啊。还是王兄厉害,制服了这头畜牲。”
一个得意洋洋地声音道:“这头畜牲真是难缠,咬得还挺凶!”
“可不是嘛,你看它把我抓出了三道血痕。”
如有所感,江逐顿下脚步,朝他们望去。
篝火上,支起了一个木架,叉着一只被拔光了毛的……畜牲,不知是什么品种。畜牲的毛被拔光了,露出肉色的皮,皮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一根木棍贯穿了它的身体,它正被火烤着,江逐看得出来这团火是不久前才升起来的。
江逐梦游一般,恍惚地走近这团火。人们终于注意到了他,有人嚷道:“你谁啊,想来分一杯羹?”
走近了,江逐见到了一地染血的白毛。
那群人见眼前的男子一身洁净,穿得整齐,哪里像是长年疲于生存活命的凡人?心里便觉古怪。又见其双目充血,目光骇人,古怪之上平添了畏惧。一人大胆地站起身挡在江逐的面前:“哥们,你看什么?莫非你认识这畜牲?”
众人哈哈大笑。江逐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无波无澜地响起:“这是什么?”
“啥?”
江逐认出了眼前对话的人正是那个得意洋洋的声音的主人:“王兄”,他重复了一遍:“你们烤的是什么?”
第二个人站了起来:“一条贱狗,怎么了?”
江逐抬起眼:“白色的?”
“是啊,”那人不甘示弱地扬首,上前推了江逐一把,“告诉你,别想跟老子们抢,这狗是老子们先抓到的,就是老子的食物,你这个后来的给老子一边去……”
江逐的耳边炸响惊雷,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大步上前,这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你想抢我们的东西?”
狗的身体被火烤得熟些,一股诱人的肉香散发了出来,惹得众人不住吞咽,恨不得立刻把江逐赶走。狗的头没有被砍下,尾巴也耷拉着,江逐看见了狗的眼睛:黑滚滚地圆瞪,死不瞑目。然而就在不久前,这双眼睛还偷偷地瞄过自己,躯壳里的灵魂进行无声地控诉,或是撒娇。这种眼神江逐永远都不会忘,因为他爱的人成长了,唯有看着自己撒娇的眼神,同年少时别无二致。
“滚。”
“哟呵,你说什么?”
江逐无声地握紧双手,眼角迸裂,裂开细细的血丝,霎时狂风四起,篝火熄灭。凡人大骇,顾不上食物了,撒开双腿东奔西逃——他们快不过江逐,江逐转身暴起,所有人尽数被抛起,尔后重重落下,噼里啪啦撞倒数棵树木!
树上的知了在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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