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水患资料多且繁杂,费了谢妗礼好些心神,因启程时间急迫,容不得她怠慢,只得抄累了便去榻上小憩些时辰,醒了便继续整理,断断续续地竟忙到了第二日。
谢妗礼揉揉眼睛,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终于弄完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抄好的书卷收好,装在包袱里。
一松懈下来,江渚月那落寞的眼神又浮现在脑海里面,谢妗礼心中自责且过意不去,思虑再三,还是拿出了他平日里最喜欢的碧潭飘雪,再拿出一套完整的茶具,一道一道工序地为他点茶。
点茶工序复杂,但江渚月却偏爱喝这碧潭飘雪,常求着她为自己做上一杯,在她近几年忙于露照楼的生意以后,倒是许久没做给他喝了。
他也知道自己两边奔波甚是辛苦,便也没再向自己开口要过。今日猛然想起这茬,手法都生疏了些。
做完以后,谢妗礼端着茶盘去到他的房间门前,叩了叩门,并无人应答。
这并不出乎她意料,从小到大那是她第一次见江渚月那样的神情,怕是要缓上许久才肯再见自己。
她没再继续敲门,稳稳当当地把茶盘放在他门口,然后拿了包袱赶回王府了。
她没瞧见自己走之后走出门外的江渚月,向来规整的衣物此时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头发也凌乱了许多,黯淡的眼睛在看见地上安然摆放这的茶盘,才恢复了些光泽。
他透过窗户,遥遥地看着抱着一个大包袱往外跑去的身影,像只刚学会飞翔的雏鸟,跌跌撞撞的,却富有生气,好似没什么畏惧的东西一般。
江渚月深深地叹了口气。
“妗妗,如果我说,我想做的事情便是伴你身侧呢。”
进了王府,正巧看见巧儿在门前不安地踱步,见谢妗礼回来,眼神一亮,向她跑去。
“谢姑娘到哪去了,奴婢好生担心。”
谢妗礼急着找顾景时,朝她笑笑,答非所问道,“顾景时呢?”
巧儿想要帮她接过手里的包袱,却被她闪了闪身拒绝。
“正在书房呢。”
谢妗礼一边道谢,一边往书房去,声音散落在风里,沾了些院子里的海棠香气,温婉清甜。
还没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霍泽闹哄哄的声音。
“殿下,您怎么能放谢妗礼回去呢!好不容易从那个暗藏玄机的解语阁把她骗出来,您这放虎归山,她肯定不会再回来了啊!”
谢妗礼冷笑一声,在这小子眼里,自己就是个不讲信用的小人吗?
且不说她个人意愿的问题,她体内的毒还没解,她能逃到哪里去?
“谁说我肯定不会回来的?”
她推门而入,只见霍泽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团团乱转,但顾景时却和平常一样,端了杯茶坐在把梨木镌花椅上,剑眉微挑,看着霍泽好似在看戏,脸上丝毫不急。
霍泽见到她比见了鬼还讶异,看看她再看看顾景时,讲不出话来。
顾景时眼里多了些戏谑的神色,一脸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谢,谢姑娘,哦不,谢大人,属下乱说的,乱说的。你大,大人不计,小人过。”
谢妗礼冷哼一声,将怀里包袱丢到霍泽怀里,霍泽赶忙伸手去接,沉甸甸地,压着他往下一坠,稳了稳脚步方才站住。
“喏,你要的东西。”谢妗礼朝顾景时不满地努努嘴。
“没日没夜地帮你弄,还要被你猜忌,这日子里该下点飞雪为我伸冤吧。”
“辛苦谢小娘子,但你可别冤枉我,阿泽作证,我自始至终讲的可都是,你最迟今晚就会回来。”
霍泽忙点头如捣蒜。
谢妗礼嘴噘的更高了些,“知道我辛苦,就赶紧吩咐厨房给我做些好吃的送我房里去,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都快饿瘪了。”
“是是是,那让本王想想,用什么能喂饱小锦鲤的肚子。”
谢妗礼听出他话里的打趣儿,剜了他一眼走出屋去,把门重重地摔出响声。
“殿下,没想到谢姑娘看着文文弱弱的,力气还不小,这门险些让她摔碎咯。”
霍泽故意夸大其词逗顾景时,意图转移他注意力,以免他因刚才怀疑谢妗礼之事怪罪自己。
顾景时嘴角微勾,“嗯。一会儿谢姑娘的饭你亲自送去赔罪吧。”
霍泽见他心情好似不错,便赶忙连声应着。
书房内。
顾景时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袱,将她手抄的书卷码好摆在桌上,一本一本地开始查看。
手指划过绢纸上清秀的簪花小篆,中规中矩却不乏自己的风骨。
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她伏在案前一笔一划誊写的模样。
鬓角散落的碎发,紧抿的唇角,还有低垂的睫毛,好像在他眼里都清晰起来。
这些乏味的资料好似也没那么无聊了。
汀雨苑。
霍泽端着单笼金乳酥和春明虾炙来敲谢妗礼的房门。
巧儿笑着来开门,摆了菜肴在案上。
见他一个侍卫扭捏地站在房前不知所措的样子,谢妗礼掩面偷笑。
“怎劳霍护卫大驾啊。”
“霍,霍泽是来向姑娘请罪的。”霍泽红着耳根,深深地做了个揖。“属下不该不信任谢姑娘和殿下。”
“请罪?那也该你亲自做菜送予我啊,端着后厨做的菜算什么请罪。”
谢妗礼见他局促的样子,萌生逗弄之意。看着那两盘和上次送她房中别无二致的菜,故意刁难他一番。
霍泽耳根更红了些。
“若是属下做饭只怕是难以下咽。”
谢妗礼嗤笑出声。
“罢了罢了,不为难你了。只是你刚刚说信任,若是你和你主子真的信任我,就该把我身上的毒解了,否则无论如何,我帮你们只能算是胁迫,我谢妗礼一言九鼎,既答应你们了便不会反悔。此言还望霍护卫转达给殿下。”
霍泽面露难色,却还是应承下来,再施一礼后,掩门离开。
“巧儿!这虾好好吃,外酥里嫩、香甜兼备。”谢妗礼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邀巧儿一同品尝,她却推脱自己已经用过午膳了。
“你们王府这厨子当真不错,等这次从汾绥回来,我得想个法子把他撬过来。”
看她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讲话含含糊糊的样子,巧儿掩着笑意,帮她斟了杯水递到她面前。
“糟了。”吃的正香甜的时候,谢妗礼突然一拍大腿,囫囵吞下嘴里的东西,失措地看向巧儿。
“光顾着拿顾景时要的东西,我自己的衣物首饰一样都没拿!”
谢妗礼痛心疾首,把所有的怒气撒到顾景时身上,心里暗骂都是因为他,自己才会忘东忘西。
“殿下都差人给您收拾好了。”
巧儿朝地上的两个大箱子和一个小箱子努了努嘴,示意她宽心。
谢妗礼满脸困惑,不解地看着她。
“殿下加了钱,要绣衣坊把您定的那几套衣服加急做出来,还多挑了几套成衣一道送了过来。首饰也是殿下在忆金堂遇见姑娘那日便挑好了的。胭脂粉膏一类的也都悉数买好了。”
看谢妗礼满脸不可置信,巧儿牵着她走到箱子旁,打开以后,满箱子的绮罗绣缎,金银珠宝。
“这胭脂粉膏怎买了这么多。”
见各式各样的摆了一箱子,谢妗礼心里虽欢喜,却还是皱了皱眉,暗忖这得用到什么时候。
“殿下说,既然不知道姑娘的喜好,便悉数买回来,任姑娘挑选便是了。”
原来如此,王府里宝贝虽然少了些,但二皇子到底还是财大气粗的。
“店里的掌柜的皆说,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如此好福气,得了这般舍得给妻子花钱的好夫婿呢。”
巧儿见她心情不错,便出言打趣道。
谢妗礼闻言杏眼微张,先是惊诧,再是脸红,然后纤纤玉手就往巧儿腰间探去。
“叫你乱说!”
双手捣弄着她腰间的痒肉,巧儿一边躲一边笑,忙道,“姑娘饶命,巧儿不敢了。”
将她推倒在床上,见她笑得湿润的眼睛,谢妗礼方才放手,与她一同累倒在床上。
静下来的时刻,一阵苦楚没由来地泛上心头。
“如今我倒像是个被圈在笼中的金丝雀了。”
听出她话里的酸涩,巧儿起身看向她。
“巧儿虽然不知殿下为何非要姑娘来协助他,但巧儿只知道从未见过殿下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过。”
巧儿将谢妗礼凌乱的衣服理了理,继续说道。
“殿下风姿特秀,早就有女子芳心暗许,想要联姻的书信殿下不知收了多少,但都妥善地拒绝了。毕竟不是己出,贵妃娘娘那边也不急,所以殿下都到了这个年纪了,府中却仍无一个女主人掌事。人人皆传他不近女色,但在奴婢看来,殿下只是心怀大志,并不在男女之情上动心思。
可自大姑娘入府,殿下却像是变了个人,虽然对女子之物一窍不通,却也妥贴地安排人去做了。所以也难怪府中不懂事的婢女要说那些不敬之词。
巧儿愚钝,难以揣测殿下的心思,但殿下想对姑娘好的真心实意奴婢是能看的清楚的。奴婢实在希望姑娘能与殿下放下心中芥蒂,殿下他不是个坏人。”
谢妗礼听了这番话,心跳没由来地快了几拍,但她如何能不心存芥蒂,给自己下毒的人是他,千方百计对她好的人也是他,且不说巧儿揣测不透他的心思,就连她谢妗礼都摸不透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也许只是因为要求我办事罢了,你别多想。”
她强撑起嘴角,朝巧儿微微一笑。
巧儿叹了口气,起身理了理衣摆。
“明日一大早就要启程,姑娘今日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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