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轮渐圆,春风渐暖,自苏昶见过千帆毒发后,对她更是万分小心,而千帆对他这份热情却是有意避开,多数时间呆在绛梅院里,不肯踏出。对她来说,无论她最后是生是死,这个地方于她而言皆是过往,苏昶也不过是过客,既如此,她又何必扰人清梦。
是夜,千帆毫无睡意,看着窗外星月交辉干脆起身月游,随意披了件披风就出了院子。平时她很少闲走,一则是因为人多眼杂能躲着点就躲着点,二则她也不是那种爱闹腾的。
以前在千机府时,不是和千帜练武就是在看书,但也有热闹的时候,只要清颜和公孙来了,他们就会带一些东西过来,然后阿宁就成了最高兴的那个。
还有南宫澂来的时候她也会兴致高涨,还记得刚开始时,他还在装样子的时候,他为了接近她故意三纸无驴天南海北地乱说,然后她又会和他你来我往的冷嘲热讽。
后来,好像是那次除夕过后,他们之间就近了一步,再往后她也不知何时将他放在了心上。不过现在想想真的好笑,虽然她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情愫,她还是自以为是的防备着他,直到那次虎驼山的剿匪,他的坦白才让她彻底放下戒心。现在她身陷敌国,他又会怎么样呢?
她一路往有烛光的地方走去,心里越想越乱,压的自己透不过气来,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一处亭子。只见那处亭子屹立在水面上,岸上有一条木栈通往亭子,两岸种着杨柳,此时还未吐绿眼,光秃秃的像老人枯瘦的手,而亭子里坐着一个人在那自酌,正是苏昶。
因为接近上元节了,银月也比平时亮了不少,皎洁的清辉倾泄而下斜落在亭中人身上,更加清浚无双。
他拥有这个世上最尊贵的身份,也有着最让世间女子为之倾倒的容貌,本应该是个风光无限的人,却被苏杲压制,靠红桑尺素保护。
而现在坐在亭中独饮的他更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寂寞与忧伤,到底是什么让一个矜贵清雅的人这么伤情?这个世上从不缺苦难,也从不缺伤情悲意之人。南宫澂现在贵为端王,又有谁了解他从小的囹圄;如她出身千机府,现在又是卫将军,可又有谁知道这其中的阴谋?
千帆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不忍,跨出一步想去找他,转念一想,她此时上前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权衡再三,叹了一口气后收脚转身而走。
“来都来了,就过来坐坐吧。”苏昶看见了她,出言喊道。
千帆无奈只得向前走去,接近亭子时无意间往上一抬头,发现亭上篆刻着“天随亭”三个大字,天随,顺天随意,名字虽好,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千帆在他对面坐下,按下了他又倒酒的手,说道:“夜凉月冷,喝多了不好。”
“让我再喝点吧,喝多了也就想不起了。”苏昶乞求的眼神看着她说道。
千帆见他怜求的目光于心不忍,大气说道:“既然这样我也陪你喝几杯,独饮不如众饮。”
“你还是不要喝了,马上又得发作第四次了,要是伤了身到时更难受。”苏昶抢过她手里的酒杯。
千帆又再度抢了过来,顺手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笑道:“反正是免不了的痛,不如痛痛快快地喝一场,也好过窝囊地怕这怕那。”
苏昶笑道:“说得好,来我敬你一杯。”
“好,就敬湖敬月,敬你敬我,干!”两人边说边笑着端杯敬月,当酒划过喉咙,直奔胃脏时,千帆也彻底放开了,不再拘谨,或许以后她会死,至少现在她是活生生的存在的,她心里有爱的人,有想念的朋友,亦有萍水相逢半敌半友的眼前人。
两人连喝数杯后,苏昶酣畅大笑,端起酒杯起身念道:“月独水寒孤影只,红裙莲步暗香至。共把芳樽敬山月,馋得清风将愁赶。雪姬,谢谢你,好久没这么畅快了,以往都是我一个人喝闷酒,也许在他人眼里,我是尊贵的太子,从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逍遥于野,做个闲人。”
“就好比这个亭子的名字一样?”千帆问道。
苏昶怔了片刻,道:“对,顺天随意,岂不乐哉!这个亭子是我命人所建,名字也是我所取,还有你住的绛梅院也是我取的名字,那里的红梅更是我亲手所栽,意外吗?”
千帆确实很意外,她一直觉得绛梅院非比寻常,每次红桑都会诲意不明地说为什么让她住在这里,还总说这个地方不是外人能进的。
当时她一直不明,只当院子比别处雅致了点,让她一个身份不明之人住糟蹋了而已,更没想到居然是他亲手建的院子。天随亭如果是暗示他高放淡远的向往之意,那么绛梅院又是什么呢?
千帆道:“天随亭我能猜出大概,乃是高放淡远,顺随之意,绛梅院又是何解?”
闻言,苏昶坐了下来,变回了千帆刚刚看到他时那种落寞的神态,很认真地问道:“你想听吗?”
千帆认真答道:“我愿意听。”
苏昶苦笑一声道:“它跟我母后有关,母后是父皇的第三任皇后,是济国难得一见的美人,更是芳名在外。父皇前两任皇后不知为何一直都没有皇嗣,便被老臣们以无嗣为由上书废之。之后听了母后的贤名而请君求娶,母后大婚后不久就生下了我,我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
当时苏杲已经成年了,而我只是个婴孩,所以他对我也是恨之入骨。因为母后最喜欢梅花,总是会在梅花树下起舞,漫天梅英落下,她随风而舞,每每我都看得入迷。后来母后没了,我也长大了,再也见不到她在梅树下起舞,为了想念她我就建了绛梅院,只有红桑和尺素进去打理,她俩要是替我办差去了,便会叫一两个近待去打理。”
“她应该是个温柔至极的母亲。”千帆赞美道。
苏昶回忆道:“是的,她很温柔,她为我思虑颇深。母后见我弱小又有着让人忌惮的身份,于是亲自挑选照顾我的人,后来就选中了红桑和尺素,她俩比我大一两岁。母后请了最好的师傅来教她俩,而她俩也不负所望,样样拔尖,既当我的玩伴也当我的卫兵,这些年也多亏了她们,我才活了这么些年。”
“事实证明你的母亲是对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们所想的远比我们会遇到的要多得多。”千帆想起她的父母为她计划的一切,知道她的身份不易,从小到大将一切自保的本事都教给她,奈何她还是辜负他们的期望。
“是的,我看红桑尺素她们练武也跟着学,可是她们不怎么教我,说会保护我,让我不用这么辛苦学武,所以我到现在也只是一招半式。我见她们不教我,于是就姐姐姐姐地叫她们,被母后听到后,将我训斥了一顿。
她说,你是太子,以后要继承大统,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软肋,私底下你可以将她们当做姐姐当做亲人,但是不能表露出来。一旦有人知道你们超越主仆的关系后,那么就是你们互相成为掣肘之时,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叫过她们姐姐了。”
“她很聪明将危险厄杀于幼苗之期。”千帆也释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和阿宁千帜也是如此。
“是啊,可是后来她死了,死在了我的眼前,从那以后我就与红桑尺素相依,在别人眼里我是太子,身份尊贵,可是没有人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千帆小心问道:“她是怎么死的?”凭直觉她觉得不简单。
“所有人包括父皇告诉我她是病死的,而我却知道她是自杀的,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为什么?”
“我也不知为什么,她死的时候我还小,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这些年来我也想了很多可能,大致是她失望了,看透了吧,她是一个心思至明之人,如果不是嫁给我父皇这个老头子,她肯定会有她想要的一生吧!
被困宫中无望,所以她在上元节的那天自杀了,她死后我的母族就慢慢凋零,我也没了依靠。而苏杲比我年长许多又有兵权,初时没将我放在心上,后来他想取而代之时,我也长大了有了防备。更有红桑尺素在则,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我,毕竟父皇和大臣们还是认我为储君。暗杀我又惧怕红桑和尺素,所以我们就这么一直明里暗里斗着,倒也过了这么些年了。”
他说得很轻松,可是在千帆看来却有一份悲痛。
“所以一到上元节,你独自一人在这里喝酒?”
“也不是,以往都是在绛梅院,我怕打扰你才在这里喝的,没想到还是让你看到了,见笑了。”
听了他的话,千帆只觉得心情更加沉重了,她原本以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至少不会像南宫澂那样过得艰难,也不会像她这样充斥着阴谋。
却没想到原来都是天涯苦命人,谁又比谁好过呢?正因为这些遭遇,所以他才向往尘世,又因身上重任不得不继续他的伪装。放眼天下,有几个人是随心所欲而活的,哪个不是戴着面具苟且而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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