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进来的阳光开始变得诡异,日出的阳光跟日落的阳光在样子上竟然没有了区别,一个是桔红的,一个是血红的,一切都好像天要塌下来的样子,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末日的世界跟蛋蛋一起睡着了,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地一片静悄悄的,连蟋蟀都叫累了,稀稀拉拉的。有污点的月亮在密密麻麻的云层中瞎忙,她倾泻的月光却纯洁得像冰水,恨不得把这里变成北极。
这是一个梦?床前的一束光带慢慢地爬进屋里,到了床前,她竟然能打着折地爬到床上来,越来越近了,都快碰到他的小腿了,忍不住,他缩了一下,把小腿藏到阴影中,可光束实在太亮了,简直到了耀眼的程度,她的余光很容易标示出他的小腿的位置,他受伤的小腿距离她的光带头部并不远,她一会儿就能赶上了。他讨厌这束从窗户入侵的光带,尤其是那个不断变换的光的头,跟毒蛇似的。他看着床头那张油桌的上方,那里挂着三根长短不一的笛子,短笛是比较活泼的,它似乎应该主动点,应该帮他赶走这条讨厌的光蛇,可是短笛明显的不理他,他再把眼光看向长笛,长笛是忧伤的,它比他更忧伤,似乎它受了更重的伤。他一下子感觉自己像千里荒原的唯一一棵胡杨,没有帮手,也没人在乎。他缩着身子,腾出一个床位让光带上了床,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它,看它会游离到哪儿,什么时候能滚出他的床,最好是滚出他的房间。
慢慢地,慢慢地,光带的前头生出一条扁平的台阶小道,一个小辫子的男孩,背着一个印着红色五角星的军色书包,他在台阶上跳着,一会儿跳到油桌上,一会儿又跳回窗边,再一会儿又跳上油桌,又一跳,跳到后墙的画里。红色衣服的、梳着两条麻花辫的阿姨被小男孩拉出了画,他在她的身前、身后一直跳,有时甚至又跳回画里。小男孩太调皮,他被阿姨逮住,不能四处跳。这时的光带恰好爬上了后墙,阿姨和小男孩转了个弯就不见了。在里头的墙角处,此时却站出来一个阴影,那个长袍的瘦高个男人又出现了,他一直躲着床头的那面墙的墙角,他是故意站在那个位置的,似乎不想让穿红衣服的阿姨看见。又过了一阵子,光带暗下来并且变窄,最后像条蛇,慢慢地,慢慢地,光带终于滚出屋去,先前的一切影像都被橡皮擦擦过,什么也没有留下。不对,不对,还有东西,“吧嗒,吧嗒......”那个小男孩又在跳跃,他在瞎跳什么?他在哪儿?为什么不见呢?“吧嗒,吧嗒......”
吧嗒,吧嗒......他的心跟着小男孩的跳在跳,小男孩顽皮的乱踢乱跳,他的心也跟着四处乱窜,他感觉自己都快被自己的气给憋死了,可他的嘴又不想张大点,吐吐,一会儿他的腰疼了,感觉那里头正在粉碎,他的身子也快折成两半,就像一张纸那样对折。
世界也跟着他对折、扭曲,月亮似乎在往下掉,又在往上爬,树枝像调皮的儿童那样一直在吐着舌头,窗户开始摇晃,一切都变得不那么明显,多重起来。
这个世界好特别呀!
他疏远他,很腼腆,不管头一天有多友好,第二天准又跟原先一样对他不理不睬,他冷淡、乖僻,老是对他敬而远之。
他很早就发现跟这孩子不那么容易相处处。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被一个细小的声音惊醒了,那声音怪可怜的:“妈!”
他坐起来,发现他站在多宝阁前,还穿着红肚兜那样的睡衣,孩子眼睛黑黑的,跟牛眼睛一样,并且瞪着他,对他充满了敌意。
“我要我的阿姆。”他醋劲儿十足,而且气冲冲地质问蛋蛋,“我阿姆在哪儿?”
“在这儿——就是上面。”蛋蛋指了指多宝阁上头
孩子的眼睛盯着多宝阁的上方,一双细细的小脚尽可能地向上延展着。他看不见自己的阿姆,阿姆在高处,他还小,够不着,于是他着急而胆怯地叫了起来:“阿姆”
“来了,我亲爱的。”上头有声音传来。阿姆是会说话的,声音还这么好听,跟他的笛声似的,原来阿姆的声音是这样的,清脆,有回音。
一双小脚跳了跳。“我不知道你在哪儿。”说话声挺可怜。母亲伸出她的双臂,把他抱了上去,她的嘴巴里似乎在说:“阿姆在这儿呢,来吧,宝贝,来吧。”
小男孩见到阿姆,很兴奋,扭动着小身躯爬进阿姆的怀抱,紧紧贴在阿姆的怀里,不让他看见他。然后屋里一片寂静。
突然小男孩探出头来张望了一下,似乎觉得床上的那个男人会走开,可是他依然躺在那儿,对着他们看。他马上崩张脸,黑眼睛敌视地盯着他,双臂抱住阿姆,恶狠狠地叫道:“走开。”
蛋蛋不理他,依然看着他们。
“走开!”这回是厉声的命令。
“这儿是我的地盘。”蛋蛋说。
小男孩对他怒目而视,可又对他无能为力。
“这儿也有你的地方,这地方够大,足够容下我们两个。”蛋蛋劝解说。
小男孩怒视着他,说:“不大。不理你。”,然后转过身去抱住阿姆,他受不蛋蛋的存在,向阿姆告状。
阿姆劝解说:“宝贝,他就是你呀!你就是他,你不懂吗?”
小男孩真的不懂,吵着阿姆说:“妈,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这也是你的一个家呀!另外的一个。亲爱的。”阿姆说。
“我们的家不是这样的,屋后有棵树,树底下有土狗洞的。”小男孩说。
“这也是你家!我们就在这里,这是我们的家,我跟你住在一起。”阿姆说。
小男孩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他还是讨厌蛋蛋这个大男人。他又问:“妈,您在这儿睡觉?”
“是呀,我永远跟你在一起。”妈说。
小男孩不懂,他问:“可那个男人凭什么跟阿姆在一块儿?阿姆原先是跟我睡一起的。”他觉得委屈,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行呀,你来吧,我俩仍然一起睡。”阿姆不厌其烦地劝解说。
“阿姆!我不喜欢他,让他走开。”他向阿姆撒娇。
“小宝贝,可是我要他那样的男子汉,也要你这么个小宝贝的。你们都是阿姆的好儿子呀!”阿姆说。
“那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我呢?”小男孩问。
“你们我都喜欢。”阿姆说。
“不!”他厉声叫道,“不,你不能喜欢他,你只能喜欢我。”他的脸皱成了一团,伤心地啜泣起来。蛋蛋坐起来,在那里看着阿姆,替她难过,也替小男孩难过。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小男孩不懂这一切,最后他自己平静了。阿姆陪在他身边就可以了。他总是奇怪地看着蛋蛋,总是妒忌看着,又总是不安地望望阿姆。这个大男人会抢走他的阿姆吗?
有时候,小男孩能自己无忧无虑地玩上很久一阵子。可一到凌晨,他就会从阿姆的怀抱里站起来,一个劲儿地喊:“我要阿姆!我要阿姆!”
阿姆总是安慰他,让他安静地入睡。小男孩总是怕阿姆被人偷走。
还好,他跟屋子里的很多小动物交上了朋友,比如蟋蟀、蚂蚁、壁虎等等,他跟它们玩,也跟它们说话,把阿姆的故事讲给它们听。他还给它们小主意,纠正它们的错误呢。当然有时候是他自己错了,比如他冲着排成弯弯一队的蚂蚁大喊大叫,要它们排得直直的。
“真不听话,真不听话!”他气得跺脚。
他和他还是和好了,因为小男孩时常需要他的帮助。每当他看见他眼里充满了伤心的泪花儿,他就温柔地问:“怎么啦,为什么又哭了?你可是个小小男子汉呀!”
“阿姆不让我上去。”他向他求救。
“唉,怎么会呢?阿姆累了,睡着了。她以为你不在这里呢。来,我抱你上去吧。”他抱着他,把他放在阿姆的怀里。
小男孩的情感是不稳定的,让人感到別扭。对待小男孩,他得抱着一种孩子气跟他相处。可小男孩对他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蛋蛋可不喜欢他这个态度,他请阿姆劝劝小男孩。
“你为什么不喜欢那个大哥哥呢?”阿姆问小男孩。
“因为因为他总垂着眼皮瞧我。”
原来是这样呀!他改。
在头几次接触,小孩子大眼睛一直警戒着。后来他还是不喜欢他,猛一伸长脖子,叫起来:“走开!别靠近我。”
“我才不走呢,”蛋蛋被激怒了,大叫道,“要走你自己走,不喜欢这里可以滚。”说着用手指指门。
“我们不跟你住一起,”有阿姆给他撑腰,他一点儿也不怕他,伸伸脖子冲他说道,“你,你是一个多余的东西。”
“什么?”他大叫一声。
小男孩迟疑了片刻,又说:“一个多余的东西。”
“那那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男孩又伸脖子,抗议地辩解:“我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那什么玩意儿。”
他真生气了,让他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
这个时候,他说:“我阿姆也说我们不会住在这儿了,我们要回老家了。”
“什么?”
“我想让她带我回老家。”
“那你就自己回去,你个小东西。”他几乎是暴跳着坐起身来。
此后的每个宁静的夜晚,他们都要吵闹个不停。他不会妥协,因为他自卑,他需要找妈妈的怀抱靠一靠。小男孩也不会妥协,因为他更小,还需要阿姆。他们都怕对方把阿姆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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