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他又一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黑乎乎的,窗帘被拉上,门仍然留着一道小缝,大风正在往里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他被这个声音吵醒。要下雨了吗?嗨,今夕是何年?
感觉到自己头正在萎缩,蛋蛋抱着头□□着。他身子里住着的两个魔鬼正在趁机挤压他的脑子,他努力地转着脖子,脑袋的痛苦一点儿也没有减轻,不是特别疼的样子,而是身上的毛被人一根根生生地拔走的那种疼。他用力地拍拍脑袋,这时脑袋里传来一阵声音:“要换吗?把你的心给我们,我们给你一个玉做的心,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能换吗?”他问。
“能,只要你肯,你不是喜欢石头吗?水晶做的心,不会疼,还冰凉。”
“你们喝酒吗?我请你们喝酒,别要我的心,行吗?”他觉得心还是原来的好。
“不行,我们就是要你的心才住在这儿的,不然,我们早走了。”
“我的心不是碎成渣子了吗?你们还要吗?”
“要,只要是肉做的,碎成渣子我们也要。”
“你们收了这样的心,收了多少啦?”
“很多,我们跟老鬼头一样,也是收破烂的,你的心还值点,我们愿意提高收购价。换了吧,我们愿意给你一个和田玉的,那你就不会心痛,冰冰凉凉的。很清爽,何必去问情有多浓呢?多情总让人愁!”
“滚,给我滚,别烦我,别烦我......”他拍着头大叫。又扯到了花儿。
“你们现在可以走了。”蛋蛋再次说道。但两个魔鬼畏畏缩缩地躲在一边,还是没有理会他。这两个魔鬼:其中一个,虾蟹笼那样的,头部戴着面具,白色的,有两个黑洞洞,嘴角却是上翘的,笑脸的样子;另一个高高瘦瘦,有点像父亲的身影,也有点像刘国川的外形,很是奇怪。他只见过父亲几次面,两三岁的时候,有点印象的是阿姆曾经带着他到一个很大的石头的大门前,有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曾经在他身边呆了比较长的时间,他很高,脸色很严肃,见到他的时候,努力弄出笑的样子,那笑脸反而很难看,他被吓到,躲在阿姆背后去了。
这两个形象的魔鬼荒诞而又可怕。
现在他已不再希望见到他们了。他拿起杯子走到窗前。他默默地注视着窗外,外面什么都没有。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你阿姆和小蛋蛋。”那个高个子魔鬼说着,想抓住他的一只手腕。
“我说过你们现在可以走了。”他说。面具魔鬼站在一边看热闹,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不知道他是否真在笑。
高个子转过身,怒视着面具。它的手伸向面具。面具退缩了,躲到一边去。接着他瘦长的手跟竹竿似的一直往前伸,很明显,它是打算硬拽着他去。
“滚出去,你这个杂种。”他叫起来,“否则我会把烧成灰。”
面具冒出头来,并且鼓起掌来。他的两颗小眼珠像两只老鼠,在它惨白的面具头部爬来爬去,显得危险。
“马上出去。”他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快点儿!我会看着你。快滚!”蛋蛋声音满是愤怒。
“别发火。”面具说,“好吧,我走。不过你哪儿也去不了,小家伙,没有我,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会一直看着你。”蛋蛋厉声说道,“连头也不要回,你……你这堆臭狗屎。滚你的吧!”
面具是消失了,可蛋蛋真不知道他到底滚出了他的脑子,还是又躲在哪个旮旯角落呢。
“你也滚”蛋蛋的身子猛地僵直了,向后踉跄了一步。
“我能帮你,我是来帮忙的,也是来赎罪的!”高个子以勉强捕捉到的细小声音说。
“滚。”他回答,“我不需要你,我一直是我。你害了我,害死我阿姆,还想骗我?是你把我的家弄成这个样子,你是个魔鬼!最大的魔鬼。我阿姆说她曾经找过你,那时你在哪儿?”
“我在哪儿?我在哪儿”高个子抱住头,一声声尖叫着问自己。
这叫声足够刺激,蛋蛋脑子里的温度开始升高,能量开始聚集,似乎一触即发,像火山爆发那样喷射那样。他开始呼吸急促起来,而高个子却发出怯懦的喘息声,听起来就像是一只濒临的死亡的冬虫在叫。
他的眼睛有一阵什么也看不见,可能是因为脑袋快爆了了缘故。刹那间,它突然感到惊恐万状,蛋蛋的脑袋快爆了,熔岩要喷出来了,又闷又热熔岩。高个子开始不安地嘶叫着、踢着地面,发出类似于敲门声的声音短促而刺耳地响了起来。它的绵软的身体抽动着,像被挤压并放开后的弹簧那样震荡着。
蛋蛋赶紧实施了自己的意念控制。耳鸣来了,头痛立刻开始了,两个小球在里头跳,太阳穴那边跟着剧烈抽动。
“停下。停下。”高个子叫了起来说。他的眼眶很深,但是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转动。
“我想已经有点晚了。”蛋蛋说。那声音似乎从头上传来,然后扩散到前身各处,好像在广播,给每个细胞说世界末日要来了。
恨上天的不公;恨魔鬼们的贪得无厌;它们堵住了他每一条出逃的道路,把他死死地关在某个看不见边界的囚笼里。热量在他体内越聚越多,并且开始从脑中向外辐射,就好像缓缓爆发的火山。他扫视着头顶上那个高个子,但还是看不见它的脸,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太突出了。
“你必须从我这里滚出去。”
“我是不会出去的,蛋蛋。”它躲在了头顶,但声音仍很平静,“我是你的生身父亲,你不知道吗?”
“凭什么?你必须滚出去,否则我就烧死你!”蛋蛋大喊。他开始因激动而颤抖起来,“你滚出去,否则我会烧死你,我做得到!”
“我知道你做得到。”高个子的声音变柔和许多,好像在请求。声音仍然是飘忽的。“但是如果你这样做了,你会烧死你阿姆,还有小蛋蛋的,你舍得吗?你听不见她们痛苦的喘息声吗?”
他能听见高个子一提醒他就听见了。她们已热得几乎要叫起来,正在敲着什么东西。没错,阿姆和小蛋蛋也在头顶那儿,她们被高个子魔鬼裹挟着。
他感到呼吸急促,自制力正在失控的边缘。先忍忍!否则就一发而不可收拾。忍住!忍住!听到了吗?他的脑袋在冒烟,里面的血在沸腾。没有冷静的血液流到这里来,一切都还是加温的样子。
“咳宝贝儿,让它们燃烧吧,继续吧,我的宝贝。阿姆爱你!只是有那么一刻模糊了,忘了还有你,没注意就到了水里,我不是有意抛弃你的,真对不起,宝贝,我那时不清醒,真的。我的宝贝,我始终是爱你的”阿姆轻轻唤着,抚摩着小蛋蛋的头发。她搂着他,紧紧的。小蛋蛋抱着阿姆的大腿,抬起头看着阿姆。
片刻之后,他的脑子模糊了,不可阻挡的“熔岩”喷出了,到处是朦胧的雾气,他控制不住,只能任其肆意横行。表现在外的是他躺在那儿,太阳穴的血管快要爆了,两个小球在里头蹦迪似的跳,头剧烈地疼,全身发热,冒汗,瑟瑟发抖。
“别动,蛋蛋,照我说的来,一切还不晚。你这样烧会把你阿姆和小蛋蛋都烧没了的。”高个子阴影发出一声低吼,像只受了伤的野兽。
“继续吧,我们不会有事的,我的宝贝。”阿姆说。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极具说服力,“我们会去一个远方,那里有金色的沙滩,黑色的礁石,你也会喜欢的。”她愿意接受死亡。从很多方面讲,她愿意死去,死在他手上,死在他的火焰里。
头脑开始无休无止地鸣叫起来,像沸腾的开水那样。“火山熔岩”终于喷射而出,流到了大片的角落,清洗每一寸土地,一切都在冒烟和燃烧。
“终于毁了。”高个子阴影叹息了一声。摇晃着倒退几步,整个左半边身体已经着火,不能挺立,开始倒了。它发出了沉闷、压抑住的、痛苦的□□声,一阵疯狂的火焰包围着它,它像石蜡一样融化,接着变成黑灰,被热气卷走,最后像一个火星,爆出了一个大大的焰火,然后死去。
阿姆也那样,也被放了烟花,她的脸一下子变得像簸箕那么大,红艳艳的,然后晕开,微笑着晕开,变成稀薄的圈圈。小蛋蛋也从火星里跳出来,那个小人,惊恐地摇摆着,也爆了,他着急地喊:“我也找阿姆,我要找阿姆”
烟团一晃就不见了。小蛋蛋找着阿姆了吗?到处找,四周都是烟雾。
听到蛋蛋的大叫,正在守夜的陈明、老鬼头和布鲁克赶紧进到屋里。他们看见了满屋的烟雾,蛋蛋正在烧一堆纸,里头有那个树瘤,蛋蛋躺在火旁边,额头发烧,说着胡话。
是树瘤的香气把老鬼头引来的,也让他及时发现了火情。老鬼头把火灭了,把那个没烧着、但被烤到的树瘤捡起来,放在多宝阁里。
老鬼头给他煮了碗线面汤送来。蛋蛋说不饿,不想吃。接着老鬼头给送来3个苹果,一串葡萄,说这些都是亲人朋友们送的。
“吃点吧!”老鬼头说。看在老人老愁眉苦脸的份上,蛋蛋点点头,拿颗葡萄放在嘴里,一嚼,是苦的。
接下来,老鬼头用毛巾帮蛋蛋擦拭身子,然后是穿衣服,最后再穿上拖鞋。
“嗨,老不死的伺候后生家,看来得用重典了。”老鬼头叹口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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