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午后,不下雨,天阴着。他坐在屋后一块长了青苔的山岩上,用树枝挖着泥土,好像在挖一个墓穴。他没有兄弟姐妹,已习惯于独个儿玩耍。屋后有些松针,紫红色的,跟铜针一样,每根松针下可能有一只蚂蚁。蚂蚁在这里搜索着,想找到猎物。他煞费苦心地用几根枯树枝挡住蚂蚁的去路,蚂蚁是个高手,一下子就翻越过去了。

    有人来了,一道影子,他把耳朵向阴影的那个方向靠了靠,不是白袍女巫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影子跃过了那几根枯树枝,他看见了她,不是原先的那个白袍的女巫,是一个黑暗的女巫。他紧张起来,一用力,手上的枯枝折断,声音跟爆炸似的,可是黑暗女巫似乎一点儿也听不见,用她的纤纤细手一挥,地上的松针纷纷跳了起来。

    “你好呀,蛋蛋,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她说。

    “我该回家了,是吗?”他问道。他以为她跟白袍女巫一样,总是来催他回去的。

    “不,我是特地来看看你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做一个坟墓,你穿了件黑衣服,是来参加我的葬礼吗?”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黑色的长裙,腰里扣着一条金色的细腰带。“这哪里像丧服呢?”她着急地说,她不是生气,她着急,她不知道蛋蛋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那个状态不对,因为她也感染到了那个状态。

    他是她带出来的,她不会放弃,她必须等,等到乔布斯退位。现在不行,她得先站在他那边,等他没权势了,那时候她就可以把他接到她的身边。他们现在年纪都不大,即使再过10年,那也不算剩男剩女,她等得起,但关键是如何跟蛋蛋说这个呢?以前,她还没想到办法,现在她有办法呢,可以跟他讲清楚了,可是她怕他没脑子,太冲动,把一切都给说出去或者表现出来。嗨,他就是那样的人,她还得等等,等她的小蛋蛋更成熟稳重了再说。不管经历如何的艰难,结果会好的。

    在刚刚接触到这个新弟弟的时候,她觉得他是上天送给她的宠物,他像个小精灵,很可爱,尤其是那对大眼睛,瞳仁特大,看起来跟小猫小狗似的,她马上就喜欢了,也就拉着他一起玩。刚开始,小蛋蛋还有点犹豫,手是老半天才伸出来的,不过被她抓住了之后,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之后,他们几乎算是长在一块儿了,她带着他读幼儿园,他看着她做作业,她带着他朗读、写字,他跟她睡在一起。

    奥郎格这起事件,她是想来个快刀斩乱麻,但是这样的结果是她压根儿没想到的,这一来,她预先准备好的一套说辞也就无从出口了。

    “你不想问问花儿怎么样了吗?”最后她以小时候的花儿跟他说话的声调跟他说。他回到了过去,她只好跟着回到过去,只能跟他这么说话了。

    “噢,我忘了。花儿还好吗?她好久不来找我了,我觉得很孤单。”

    她这会儿确定他真了灵魂出窍了,因此也知道该怎么跟他交流了,他是她带大的,她知道他的绝大部分底细。她说:“花儿很好,不过不怎么快活,因为你跟他吵架了。”

    “哦,对,我们吵架了,我也不快活。她不要我了,对吧?”

    此时,另一个声音突然间冒出来,把原先的世界都给摧毁了。

    “对,花儿不要你了,她已经飘走了,自己飞上了月亮,你再也见不着她了。”那个白袍女巫及时出现,提醒他别被眼前这个黑暗女巫给迷惑了。

    他没听懂她的话,问:“她飞去了月亮吗?飞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嘛?”

    “对,你的花儿吃了仙丹,已经飞了,去了月亮,接嫦娥的班。广寒宫得有人看管,你再也见不到她了。”白袍女巫说。

    “你到底想干什么?小姨,你这么说太过分了。在我还尊称你是小姨的时候,请你也尊重我,别干涉我们之间的事。这事我跟蛋蛋之间的事,你没必要参与进来。”黑暗巫师对着白袍巫师叫起来。

    因为嫦娥的事,黑暗女巫跟白袍女巫吵架了。他不完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白袍女巫是个身材更有气势的女人,一头闪着太阳光的长发,她的狮子吼正直有力。黑暗女巫的狮子吼不行,她心力不足。他的心头偏向弱者,怜悯地看着黑暗女巫。

    “你看看他,你看看眼前这个可怜的小男人,他现在像个小孩子,被剥夺了他在人世间唯一的爱,那种自古至今纯属无私的爱。你看看,你看看,你非得把他交给这个陌生、阴暗、反复无常的世界,让他再一次感受这个世界的寒心,他招谁惹谁了,怎么,你们个个都可以这么对他?凭什么?就因为他没父亲没母亲吗?你们太过分了。”白袍女巫骂着,说着,把自己给弄得眼泪直掉。

    黑暗女巫一下子被她骂得哑口无言。不知为什么,蛋蛋没觉得白袍女巫是个坏人。

    “蛋蛋,你爷爷正等着你呢,”白袍女巫说,“跟你的二姐说声再见吧,我们要回屋了。”

    “我不想说什么再见。”蛋蛋回答说。出于本能,他不想离开这个黑暗女巫,为此,他甚至在哭鼻子。

    “好吧,那就再等一等。”白袍女巫知道他的一切,很有耐心地在旁边候着。

    他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她要穿一身黑衣,还一直在凶着脸,喘气,说不出话来。但是对于眼前这种由自己引起的伤感场面,倒觉得挺带劲的。他很乐意在这儿多呆一会,让她们在自己身上淋漓尽致地发泄一通。

    “我们得回屋了,蛋蛋。”白袍女巫不耐烦了,她说,“你二姐是你的亲戚,跟她说再见吧,这是基本礼节。”

    黑暗女巫没想到白袍女巫一直这么说她,她受不了,终于爆发了强烈的狮子吼:“我们的事不要你管。你是什么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之间的事不用你来指手画脚,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不过是”

    “是呀,可怜的家伙,就这么孤苦伶仃地活在人世上,想想也可怕。你见他走路,畏畏缩缩的,像条没人要的流浪狗!看到这个吧,花儿,你不心疼吗?你不心疼,他母亲一定心疼。”白袍女巫说,“要不然,他今天跟你得了走。”

    “行呀,我今天就带走他。”黑暗女巫不受威胁。

    “你敢吗?你要以什么身份?女朋友还是二姐。二姐他可不缺,他的干姐姐有很多!”白袍女巫鄙夷地说。

    “你没想到你嘴巴这么毒。”

    “我嘴巴毒吗?至少我的心不毒。”

    “大公主,别说了,让花儿走吧。”老鬼头说。他慢腾腾地从屋里出来,弯下腰在蛋蛋额头上亲了亲。他的个头中等偏下,身子发福。他蓄着长发,有意让它掩盖光秃的头顶。

    他对黑暗女巫说:“花儿,欢迎你来看望小跳蚤,不过,你真打算带走蛋蛋吗?假如做不到,你就别这么说,很没意思。”

    花儿从来没有把老鬼头看作自己的爷爷。她的嘴唇微微哆嗦了一下,脸蛋蓦地红了起来,但是她没敢再吱声。

    “我觉得你还是把蛋蛋委托给我们照看会比较好。你自己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能去哪儿呢?”

    “爷爷,你要和我们一起吗?”蛋蛋说。他还是喜欢跟黑暗女巫在一起的。

    老鬼头把蛋蛋的手紧紧攥住,说:“小跳蚤。我不能长时间跟你在一起。她,对,就是花儿,她如果敢保证好好地待你,我就让你跟花儿走。你等等吧,等她的决定。”

    “可我要你们都跟我在一块儿!”蛋蛋说。这语气跟小屁孩似的。

    蛋蛋被老鬼头劝着进了厨房。黑暗女巫偷偷溜进蛋蛋的卧室,关上门,在门后停住脚步,侧耳细听。她怕什么人看见或者听见,随后鼓足勇气走到多宝阁前。木窗虚掩着,窗缝里透进一缕午后的日光,屋里被光分成了两半,多宝阁那边显得更暗些。

    多宝阁看上去还真有点怪。她看着田螺姑娘,张开手臂抱一抱那块大大的玉石,默默地流泪。她指望这个田螺姑娘帮忙照看好蛋蛋,可是石头是冰凉,有股冰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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