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空洞法师的名义,人们把蛋蛋放在鸵鸟龙上,之后抬进阿里山寺,放在洞穴的西侧边,面向墙壁。
在枫树以及菩萨面前,老鬼头各点了一注香,再各自摆上三个果盘,然后对着法师行礼,念了声阿弥陀佛,最后众人一起回去。
等人们都走了之后,法师在蒲团重新盘腿坐下,闭目低声念叨着什么佛经。
空旷的山林,《金刚经》像扰人的蚊子吵得人不得安宁。蛋蛋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又过了一阵子,经文像蚂蚁,跑出洞穴,爬到他的身上,他突然觉得法师不是法师,变成了蜘蛛精,他不耐烦地吼叫起来:“别念了,别念了,别来烦我。”
空洞法师丝毫不为所动,依然不停念叨,念叨声开始变成皮球拍地的声音,而后又变成教堂的钟声,一下一下,有规律的,八分之三音符的节奏。蛋蛋觉得异常别扭,愤怒地吼叫:“滚,都给我滚,别来烦我。”
被迫,他开始闭眼坐禅,跟法师的念叨对抗。他坐过禅,空洞法师教的。最高纪录是三天,不吃不喝,进入迷糊状态。不知道是不是困的。总之,到了第三天的末端,脑后突然有什么打开,像脑后有门的样子。“门”被打开了,有什么东西闪地一下,可是看不清,打开的门是黑乎乎的。有了这个感觉之后,他又试了多次,每次都是到了什么东西闪一下的时候就终止,始终看不清突然闪进来的东西是什么。
坐禅对他的效果主要是感觉的效果,也就是人对外界感觉的程度有很大变化。没睁开眼之前,感觉是轻薄的雾,空间里充满着这样的雾,这样的雾好像有触手,能代替他的手抚摸东西;等睁开眼后,景物都变得立体起来,每个物件的轮廓似乎被圈了一圈,相当凸显。
打坐后,四周一会儿就安静了,又过了一阵子,本来黑乎乎的空间慢慢地光亮起来,他是看见了面前的景物:身边,几棵松树和相思树立在一块大岩石边,一只灰松鼠在树上跑一阵,停一阵,几只斑鸠从岩石下的草丛中飞出,发出九九九的声音。更远处一点,一条被崖壁榕树覆盖的小溪,树顶上有很多枯枝搭建的鸟巢,那是小白鹭的家,一只正要飞走,一只还在窝旁缩着长脖子,不知在想着什么。慢慢地,一切静物都漂浮起来,他身体也跟着膨胀,慢慢地脱离身体外形的限制,化为一团灰白色的雾气那样。
这样的感觉证明以前他的想法是对的,人是可以分离的:一个实体的容器;另一个能量的“灵”。现在他的灵正在离他而去,但是他还不想死,他想把“灵”塞回容器里。没用,他的手变成僵硬的树枝,他身体的所有部位都僵化,只有“灵”是能活动的。
什么?要空洞法师来为蛋蛋治病?什么情况?还有七天七夜,不吃不喝,那不是往死里整吗?
对,就是这样,在死亡受到威胁的时候,人的很多固有的执念都会被分解。法师强调大家要静心,只要配合着她就能从根本解决这个问题。法师事先声明:人的妄念超乎想象;迷宫都是自己建造,自己走进去自己造的迷宫之后自然出不来。
刚好赶上放寒假了,花儿丢掉矜持,和小雪、胜男她们一起到奋起湖来探视。
奥郎格事件发生后的这些天,花儿总揪着心,她打过几次电话,总希望从大真或者小雪那儿能听到蛋蛋情绪已经稳定的消息。可惜一直没有这样的好消息。蛋蛋像丢了灵魂似的。
从11月18日到腊月□□都的这一个月,她几乎都睡不安稳,经常做恶梦,不是蛋蛋被车撞死,就是拿刀随便砍人等等,每次醒来,总是庆幸那是假的。蛋蛋在断奶,她也在断奶;蛋蛋断不了,她也断不了。
一路上她都在念叨:“求求你,上帝呀,别出事,千万别出什么事!老天呀,可怜可怜他吧,你知道的,我不是想放弃他,这也是迫不得已的,暂时的,这个傻瓜,没脑子,什么都不懂。呜呜蛋蛋呀,蛋蛋呀,挺过这一段吧,过后什么都会好的”
她祈祷蛋蛋能经得起这次熔炼。可是她从来没想过,只要路线歪了,道路就难免分叉,她不是上帝,没办法让事情按照自己的设计那样走下去。
当花儿到奋起湖时候,空洞法师做法已经结束了,但是蛋蛋又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
“什么情况?”花儿问小姨父。
小姨父也不知道。
她想进去看看,不仅小姨父不让,小雪还想把她赶走,说一切都是她害的。一阵强风吹来,吹得柳杉林哗啦啦的响,冬季的山风中有很多冰冷的霜刀雪剑,让她觉得冷,她逃避地退到大真背后。
都是乔布斯逼的,没办法,爱情和权力不能两全,她不得不暂时放弃蛋蛋,这不是她自愿的,这也是没办法的。经过这一个月,她确认自己之前一直在恋爱,而且很快乐,尽管她总假装生气的样子,可是生气只是为了管住他,她怕失去主导地位,怕他跟其他的女生乱来。现在她要怎样?要跟蛋蛋重归于好吗?明显不行了,她对抗不了乔布斯,而且她也渴望权力,认为那是安全的保障。她是个没安全感的小女人,不是真公主,是假的,假的,她需要权力当武器。当然,可能这样是想法是自我欺骗,她可能当自己是公主,想要升腾,想要高高在上。面对难得的高高在上的机会,难得的贵族阶层,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放弃,她知道要进入这个圈子有多难,就像大真说的花仓子再有钱,他都只是代理人,不是贵族。再说,如果她想跟蛋蛋私奔,乔布斯也会干涉的,她们私奔不了,一定会像“陈三五娘”那样被抓回来,蛋蛋还会被下牢狱。
她现在还在跟拉拉莫看电影,也在跟其他个官二代跳舞,也许像乔布斯说的,生活也可以是这样——爱的人不一定是自己的丈夫。不过,她的爱永远在蛋蛋这儿,这是小时候就种下的,挖不掉。当然,她还有想法,那就是耗死乔布斯。他们还都年轻,可以等。只是她也知道不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等,蛋蛋也得配合。可是这种想法也不成熟,她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她也不敢告诉蛋蛋,那个小混蛋,一有什么都写在脸上,还自吹是森林系的。
蛋蛋呀!你是不知道呀!你在断奶,我还没断奶呢,我跟你一般痛苦,可能比你还难受,虽然挥刀的人是我不是你呀!但是你有这么多的人帮你,我呢?我有谁呀?我只有你呀!你为什么就不替我想想呢?我也难!
到了晚上,花儿得去住旅店。她不想跟小雪住在她堂叔家,当然,小雪也不愿意,她现在恨死她了。奋起湖大饭店是赵雨荷和情人幽会的地方,她也不去,虽然那里更高档,她去林务局。现在的林务局楼上也有客房。不仅林务局这样,邮电所也这样,公家的这些资产,现在都被充分拿来利用,一楼是办公场所,二楼就是旅馆客房。
一整个晚上,她依然睡不安稳,一直在计较着要不要把她的计划给蛋蛋透露透露。理智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等等。她的内心痛苦呀,有一阵子她真想冲进他的房间,让他占有她,以此来表示她的忠诚。
她知道这一次对蛋蛋的打击会有多大,她花儿说是他最后的一道保护伞。没有这个依靠,他的心都快死了。想想就能明白,最先是亲生爸爸抛弃他,然后是母亲,后来是养父抛弃他,养母根本不要他,到现在她又抛弃了他。想想吧,在他的心里,这个世界如此冷漠,谁能靠得住呢?还好,他还有老鬼头,还有小姨,这些外人是他的最后救命稻草。
这些心思折磨着她,她现在瘦了一圈,脸更长,衣裳也显宽。实质上,蛋蛋的情况比花儿料想的要好些。现在他是罪犯,沦为最低级的第八级,他自己都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更何况花儿呢?他怨恨花儿抛弃他,同时也为花儿找理由。
不错,小时候的他是信不过“人”这种生物,后来不是有了老鬼头、胜男他们吗?还有花儿和大真也算,虽然花儿背叛了他,但是也是有原因的,他不是成了盗窃犯吗?他希望花儿能免俗,可是她不能,这一点他能理解,也能接受,她是公主,需要的是白马王子,高高在上。既然盗窃犯已经坐实,他也可能主动放弃她,毕竟他总想给她最好的,他想给她的是躺在温暖被窝里的爱情,不是风餐露宿的爱情,所以他之前的努力工作也是为了这个。唯一,他不能接受的是她何必偷偷摸摸呢?为什么不敢明说呢?她这是在漠视他呀!
花儿才是对“人”这种生物真正的不信任,她不喜欢老鬼头,对胜男和大真也没觉得哪儿好,真正让她有点信任的还是这个傻乎乎的蛋蛋。
第二天一早,陈明到林务局跟花儿座谈,说蛋蛋和她不是一路人,尿不到一壶。花儿没有说话,她能说什么呢?真要离开蛋蛋,她也同样割舍不下,可是这能说清楚的吗?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陈明把话说绝了,他说趁早让蛋蛋死了这份心,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一早,三角梅楼又围了好多人,布鲁克对大家说:“眼神清澈,没事啦,没事啦,大家都回去吧,散了吧,蛋蛋没事了。”
此后大家回去了。每天,被聘请的邻居帮工王老好仍然当他的杂役,小雪和胜男做点陪伴,布鲁克坚持给蛋蛋做全身按摩,放松蛋蛋手脚臀背的各处经络,他怕蛋蛋当木头人太久,浑身麻痹以至于腿脚不便行走,尤其是那条断了的腿。
腊月十五,知道蛋蛋的情绪没那么激动,好心的香林村人到奋起湖赶集的时候顺便来看看蛋蛋,人们又聚集在他的房间,在离床有一米多远的多宝阁面前聊得起劲。他们认为人多的地方阳气盛,大鬼小鬼不敢过来捣乱。
剃头师傅布拉克给大家讲了一个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有一年夏天黑乎乎的深夜,天上繁星点点,有一个人从一条路旁有个坟场的路上过,只见从一座坟上缓缓升起老村长来,伸长两臂,还连连打哈欠,那人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冷汗从太阳穴两边冒出来,浑身毫毛竖了起来,只听坟上的老村长说:‘啊,睡得好舒服呀!’一听这话,那人拔腿就跑,那人一跑,惊醒了老村长,他看了看四周,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他妈的,真晦气,怎么选了这么个破地方睡觉,嗨,真是喝多了,何必贪人家玉皇酒呢?真是的。’”
哈哈哈哈哈......
一屋子卖力的笑声也没能把蛋蛋从遥远的天边拉回来,他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床头油桌上那个被蜡烛烧出一个黑圈的是那个神秘世界的入口。
他的身上,不仅仅有失恋的问题,还有其他问题。本来,花儿是被他替代成了阿姆,现在花儿和阿姆分开了,其他的事情也跟着变化发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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