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穿过沼泽地,碾过石路,奥利弗小姐两只手紧紧攥着,她感到有些抱歉,又有些感激。
“多谢你,布朗小姐。”
“你可以叫我坎蒂丝。”
“好的,坎蒂丝。”
她犹豫了片刻:“你……和圣约翰先生很熟吗?”
“算熟吧。”
“那……你认为他是个怎样的人?”
坎蒂丝觉得这番话有些莫名其妙,奥利弗小姐理应比自己认识圣约翰的时间长,也应该更了解他。
“有点儿冷漠,但他也不像表面那样……”
思索了一会儿,坎蒂丝继续说:“他是个很好的老师。”
“老师?”
“对,我请求他教我德语。”
她低下头:“坎蒂丝,你真的很好学。”
坎蒂丝干巴巴地笑了笑。
好学?要是被圣约翰知道有人夸她好学,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对了,上次舞会我看见你画的画了,很好看!”
坎蒂丝有些惊喜:“谢谢。”
“你乐意帮我画一张肖像画吗?”
“当然。”
–
谷府还是一如既往的豪华,但比起上次的舞会少了些许热闹的感觉,除了仆人,宽阔的宅子没什么人。
坎蒂丝来到这儿本就是个意外,闲着也无事可做,奥利弗小姐便提议现在就开始完成肖像画,拿来了画板和工具。
奥利弗小姐坐在庭院里,她换了件粉金色的裙子,华丽又娇俏,蓝宝石耳坠在阳光下闪烁着,十分迷人。
没有人可以否认她的美貌,真不愧为世间的玫瑰。
坎蒂丝在画板上描摹着她的模样,认真细致,这是她对待工作的态度。
也是对待美人的态度。
不知过了多久,奥利弗小姐突然开口。
“坎蒂丝,你知道吗,我喜欢圣约翰很久了。”
坎蒂丝警惕起来,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
况且,在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坎蒂丝就已经看出了这点。
“我一直以为,他热爱他的职业,他终生的事业。”
坎蒂丝没有放下笔:“这不然。”
传教在圣约翰的心里的地位不可撼动,何来以为一说?
“我错了——”
“什么?”
奥利弗小姐叹气,不复往日的鲜活:“没什么……”
“对啦,坎蒂丝,我快要订婚了。”
这个消息来得实在有些突然,坎蒂丝有些惊讶:“恭喜。”
坎蒂丝看出她的强颜欢笑,不管奥利弗小姐和圣约翰的关系如何,此刻她的内心也涌出几分惋惜。
“除了我的亲人,你是我第一个亲口告知的人。”
坎蒂丝惊喜之余也不忘缓和气氛:“是吗?你会邀请我去你的婚礼的吧!”
小姐会心一笑:“——当然,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在谷府用完下午茶,坎蒂丝便准备离开了。
“下次见面时,我会把画好的成品交给你。”
“谢谢你,坎蒂丝。”
“不客气啦。”
奥利弗小姐目送着载着坎蒂丝的马车走出庄园,直至没有了身影。
谢谢你,坎蒂丝……
–
回到沼泽山庄,一切如常,坎蒂丝几天便完成了奥利弗小姐的肖像画,她寻思着找个机会还给奥利弗小姐。
这个机会还没到来,坎蒂丝却迎来了自己的生日。
可以说,她自己也几乎忘记了这个生日。
她上辈子很少过生日,久而久之,她自己也逐渐忘记了这个一年一度的仪式,今年也不例外,她压根没把任何思维腾出来——为这一天。
进餐、读书、学习德语,她像往常一样过着平凡的上午。
——但她感觉今天的沼泽山庄有点怪。
比如,在她吃早餐的时候,汉娜会偷偷地瞥她两眼。
坎蒂丝疑惑:“汉娜,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没有!”
坎蒂丝:?
又比如,在她顶着大太阳修剪枝叶时,我的身后总有两个阴影晃来晃去。
“黛安娜、简,你们有事找我吗?”
黛安娜和简齐声摇头:“没有,没有!”
坎蒂丝:……??
甚至连圣约翰,在书房辅导她时都在悄悄地打量她!
恐怖如斯。
“圣约翰!”
坎蒂丝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奇怪地盯着他。
“抱歉,我走神了。”
“讲真的,你们今天一个个都怎么了?”
“什么……?”
他蔚蓝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坎蒂丝都快相信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敲门声响起,玛丽探头向圣约翰招手。
“圣约翰,出来一下。”
喏,同伙来了。
他起身走了出去,坎蒂丝更加好奇了。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她拿着笔,继续钻研那门陌生的语言,却一个字也记不进去了。
夜幕降临,繁星笼罩,坎蒂丝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估计是汉娜叫她吃晚饭了。
坎蒂丝熟稔道:“来啦——”
刚走到楼梯口,坎蒂丝发现自己的眼睛被捂住了。
——是黛安娜。
坎蒂丝内心有了猜测,但这番猜测却使她更疑惑了。
黛安娜放开手。
哪怕有了心理准备,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她还是不禁惊叹。
客厅被布置成了一个热闹的场地,许多地方被装饰了红色或绿色的绸带,活像在过圣诞节。
这些都是为了……庆祝她的生日吗?
她心中酸涩涩的,绝对不是苦涩,而是超脱喜悦的感受。
在来到十九世纪的几个月来,她认识了很多友善的、不善的人,有许多帮助她的人,也有她帮助过的人,这些记忆汇聚在她的内心——
家的归属感。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喜悦和感动交织。
记忆中,这是她成年后庆祝的第一个生日。
三个姑娘齐声道:“生日快乐,坎蒂丝!”
坎蒂丝抹抹眼眶的湿润:“谢谢。”
“快开饭吧!”
黛安娜和玛丽为她做了一个蛋糕,上面用白色奶油挤出了“happybirthday”,插好蜡烛,她们吵嚷着要坎蒂丝许愿。
坎蒂丝笑着闭上眼。
——愿良友仍相随,来日得久爱……
少女睁眼,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好啦。”
玛丽好奇地问:“坎蒂丝,你许了什么愿望呀?”
坎蒂丝眨眨眼:“说出来就不灵了。”
大家吃过茶点,姑娘们在一旁聊天,坎蒂丝的目光总是扫过圣约翰。
圣约翰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离她们很远。
他会来祝福自己吗……
听黛安娜说,他也从来不过生日,想必也不会很注意仪式感,算了,还是别想了。
“坎蒂丝,喝酒吗?”
“喝!”
就当发泄兴奋,消解惆怅了!
这一喝,就到了半宿,姑娘们都醉了,就连酒品不错的坎蒂丝也喝得醉醺醺的。
她摇了摇头,想保持清醒。
哪来的这么烈的酒!
凭着记忆,少女顺着阁楼的楼梯爬上了屋顶。
吹吹风,她得吹吹风。
远远的,坎蒂丝望见大片沼泽,门前的树梢轻轻地晃,这么一个静谧的夜晚,少女独自坐在屋顶吹风,金色的卷发散开。
她张开手,仿佛抬手便可摘星辰。
维多利亚时代对她来说是什么?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是艺术群星璀璨的时代,是大英帝国辉煌的“黄金时代”。
无论如何,在沼泽山庄,在惠特克劳斯,她能享受到安宁平静的生活,简单美好的日子。
这已经足够美好了……
无论对上辈子的坎蒂丝,还是现在的坎蒂丝。
但是——
她的亲人呢,她的上辈子呢?她……死了吗?
她平时刻意避开的信息在醉酒时却不自觉地引起她的思考。
啊,脑子好乱。
“坎蒂丝。”
她回头,一个修长的身影走过来。
她仔细辨认:“圣约翰,你……是圣约翰吗?”
圣约翰看着眼前烂醉如泥的少女,她的脸颊微红,疑惑地望着自己。
“你喝醉了。”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陈述着一个事实,这激起了坎蒂丝的好胜心。
“我!没醉!”
“你醉了。”
“我没醉!”
“醉了。”
“我没醉……”
圣约翰:“……”
他为什么要和她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见言语劝导无用,圣约翰准备直接把她拎下去。
他去抓坎蒂丝的手腕,坎蒂丝却一点儿也不想回去,于是她挣扎着想将手腕挣脱。
她要吹风!
嘶,谁抓她这么用力!
“痛!”
少女惊呼,有些委屈,圣约翰闻言触电一般放开了自己的手。
“抱歉。”
“你得赔礼!”
圣约翰只好随少女一起坐下,边检查坎蒂丝的手腕边回答:
“什么礼?”
坎蒂丝撑着头:“那你就赔我一句‘生日快乐’吧……”
圣约翰似乎确认了她的手腕没有一点儿事,才静下心来,用深邃探究的眼神盯着她。
他妥协:“——生日快乐。”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会满足你,”他认真地说,“但是人生中会有很多快乐的时刻,不只生日。”
坎蒂丝嘟囔:“圣约翰先生,祝福就祝福嘛,不要说哲理。”
他无奈:“算了,我跟醉鬼讲什么道理。”
“世界上的许多事用道理都讲不通的啊,”她指着远方的天空,“比如天狼星,它为什么是夜晚最亮的恒星?”
“这是自然存在的星宿,坎蒂丝,人们只是为它命了名。”
“打住!”
人喝醉了真的会变得狂妄,要是放在平时,坎蒂丝哪敢对圣约翰这样说话。
“那么,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圣约翰觉得坎蒂丝已经神志不清了,但他还是选择迁就,配合地回答:
“坏消息。”
“好吧,”少女神秘兮兮,“奥利弗小姐订婚了!”
圣约翰没忍住扯扯嘴角,这算哪门子坏消息?
“你皱眉了!你真的喜欢奥利弗小姐?!”
圣约翰已经不想理睬她的胡言乱语了,直言说:“那好消息呢。”
少女的怒气突然消散,莞尔笑了起来,她的发丝随风舞动,碧色的眼波中藏着说不出的认真。
“没关系呀,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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