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柴房那边传来惨叫声。

    小满犹豫后还是走了过去,他从小就不是听话的孩子。

    如果听话,他上辈子就不会死皮赖脸地跟在长宁将军身后,如果听话,他上辈子就不会舍命追随,更不会割血饲主。

    十二岁的小满已经初显日后的胆大心细,他轻手轻脚挪到柴房窗边,掏破窗纸朝里看去。

    只见那个如松柏般挺拔俊秀的少年,正拾起散落在地的腰带,塞到了男管事口中,又捡起男管事打人的皮鞭,一下一下抽在他身上。

    小满眼睛里的困惑更深。

    借着月色,他卷起自己洗的发白的衣袖,瘦小的胳膊上新旧的鞭痕交错,和里面少年打在管事身上的位置一样。

    那少年在替他出气,讨回公道。

    可他又怎么知道他伤在哪里?

    小满一头雾水,他并不知道上辈子卫含章赎他出青楼后,亲手为他上了伤药。

    前世的小满也问过为什么。

    为什么帮他,为什么是我。

    那时桀骜不驯的少年笑道:“我乐意。”

    就为了这三个字,十二岁才开始习武的小满拼命在军中证明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将军面前,他用五年的光阴和一条性命,成全了这段缘分,也终结了这段因果。

    没有值不值得,他也乐意。

    小满临死前是笑着的。

    因为他救了他的将军,他的将军能活着,这意味着更多人能活着。

    可能对长宁将军而言,他不过是他帮助过的人里面最不值一提的那个,但对小满而言,将军却是他漫长黑夜里唯一等到的那束光。

    他的出现让小满的生命有了裂隙,也从裂隙里透进光。

    为此,粉身碎骨也无妨。

    ……

    窗外,这一世的小满凝着少年的背影,哪怕看不清他的面貌,十二岁的孩子依然被打动。

    在这世上,很少有人是真正为他而来的,更没有人发自心底尊重他的母亲。

    从小到大,身边人都告诉小满他就应该烂在泥里,永不翻身。

    然而今夜,那个看着像世家公子的少年,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到了他衣不蔽体的母亲身上。

    这件衣服,不仅抚平了他母亲的羞愧惊惧,也从地上捡起了小满少的可怜的自尊。

    远处有人打着灯笼赶来。

    小满耳聪目明,连忙喊道:“大哥哥,你快跑啊。”

    ……

    少将军,你快跑啊。

    卫含章猛地回过头,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上辈子每逢危难,他的副将就总会这样喊。

    后来他问小满,为何不叫将军要叫少将军,小满说:你只比我大五岁,也该是有阿娘疼的孩子。

    小满说:哪有将军喜欢吃糖的,但少将军喜欢就没关系。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卫含章忍住喉间的苦涩,他翻出窗户,抓住孩子的双臂,说:“大哥哥不跑了,拿着。”

    卫含章从怀里掏出一把糖,小心翼翼塞到他掌心,随后起身,朝着前方的火光走去。

    打着灯笼前来的是红袖招的主人,秦三爷,他身后跟着一排打手。

    “快,给爷拿下这个蒙面小贼。”秦三爷气急败坏道:“什么东西,连老子的地盘也敢闯。”

    卫含章轻笑一声,揉了揉手腕,他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发,就想狠狠打一架。

    家丁们一拥而上。

    他抬腿踹翻了打头阵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秦三爷,以多欺少啊。”沈离光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本正经道:“麻烦给我搬张椅子,我看看热闹。”

    “这……”秦三爷能在长安城混,早就是人精,哪能不认识国公府的大公子,他赔笑道:“敢问大公子,那位是?”

    “你说他啊,”沈离光看向没架可打的卫含章,笑道:“他是我沈家的人。”

    “我的一个,不听话的侍卫。”

    卫含章:……

    秦三爷眼珠一转,抬手挥退家丁,问道:“那沈大公子想要什么?”

    沈离光低头整理袖口:“问我干吗?问我的侍卫啊。”

    卫含章道:“秦三爷,还请你高抬贵手,放小满和他娘离开。”

    “好说,好说。”秦三爷一听是红袖招里最不值钱的下等奴婢,立刻卖好道:“沈公子想要,知会一声就成,我给您送府里。”

    沈离光点头,看向好友:“满意了吗?”

    卫含章耸耸肩,临走时又往秦三爷怀里塞了一百两银票。

    这可给秦三爷乐坏了,这侍卫比主子还大方。

    他自言自语道:“明明可以抢的,他还非要给银子,笑死爷了。”

    “来人,把小满母子给我洗干净,打扮漂亮,明儿一早送到沈府。”

    夜深人静,春意尚凉。

    几无人烟的长街上,同时没了外袍的沈离光和卫含章并肩而行,明显感觉到了夜风的厉害。

    沈离光搓了搓掌心,道:“你怎么老给我惹麻烦,我是欠你的吗?烦死了。”

    卫含章拉开距离:“那我下次遇到事情就去找柳鹤。”

    柳鹤与他兄长卫牧真交好,也说过在能力范围内都会施以援手。

    沈离光一听:“不行。”

    卫含章道:“为什么不行?”

    沈离光周正的面孔微微扭曲:“不出意外,柳鹤是我未来妹夫,你少给我妹夫找麻烦。”

    “算了,你还是来烦我吧。”

    卫含章笑出声来:“沈离光,你放心,不管我以后有多少朋友,我都跟你天下第一好。”

    沈离光有些别扭,他偏过头,轻咳一声道:“谁稀罕。”

    “话说回来,你救小满,是因为梦到他日后的结局了吗?”

    卫含章想了想:“差不多吧。”就当大梦一场,不再回望。

    他之所以蒙着面,又把沈离光骗到青楼,就是不想让小满知道是自己施以援手。

    这样一来,小满就不会找他报恩,前世种种也不会再发生。

    沈离光向来豁达,他不再深想,“走吧,去我家睡。”

    “反正元夫人也不会担心你夜不归宿。”

    “是啊,她不会担心我。”卫含章勉强笑笑,他没有告诉沈离光自己的真正身世,就让他以为自己是庶子,元夫人是嫡母。

    这样一来,母亲对他的冷淡与漠视,都会变得合情合理。

    春日夜里多有惊雷。

    沈归月留宿在长公主殿内,她关紧门窗,朝书案走去。

    夜色凝重,宫灯亮起一角清晖,照在少女认真的侧颜上。

    李慕贞还在翻阅医书,她特别安静,像玉做的人一样。

    沈归月算是明白什么叫“灯下看美人”了,有些人的漂亮带着侵略性,有些人的好看带着距离感,难得的是两者皆有。

    初相见时,沈归月不敢凑近去看,只觉得长公主好清冷一女的。

    后来熟了,她的目光也越来越放肆,原以为人靠近了都不太壮观,谁知道李慕贞恰恰相反。

    美貌只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长公主虽然不能习武,却真真切切救过她,帮助她从后宅的阴私手段里逃出来。

    那是一年前,昌平伯府办家宴,邀请京中贵女赴宴赏花,实际上是昌平伯夫人为世子相看合适的女子。

    沈归月本以为走个过场,吃个席就散了,毕竟她和闺秀两个字差了十万八千里。

    昌平伯世子也不会瞎了眼看上她,事实的确如此,但她忘了,她背后是沈家。

    从一开始这场宴席就是为沈大小姐而设,从看似喝不醉的酒饮,到下人无意泼湿她的衣衫,再到带入厢房更衣。

    每一环都是精心算计。

    后宅妇人的手段根本不是沈归月能对付的,她单喝那酒本没什么,可一旦吸入厢房里点的檀香,就是世间难解的春毒。

    这催l情的法子是昌平伯夫人托关系,刻意找宫中御医问来的。

    目的就是生米煮成熟饭,借机和沈家联姻。

    沈归月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眼睁睁看着伯府的世子朝自己走来,只好砸碎花瓶,用碎瓷割破掌心保持清醒。

    但这远远不够。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身体绵软无力,脸色潮红止不住喘息。

    沈归月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她开始想念远在边关打战的父兄,又担忧尚在病中的母亲,还想要最后见见长公主。

    见见那个刚失去父皇,母妃又选择殉葬的可怜姑娘。

    然后告诉她:难过是可以哭出来的,别什么都忍着。

    沈归月的眼角沁出泪来,她以为自己武艺高强百无禁忌,却忘了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世子的手朝她的腰带伸去,想哭喊却发不出声音。

    突然,有破门声传来。

    沈归月费劲睁开眼睛,只见明媚的春光下,有只纤细白皙的手握着长剑,剑刃雪白寒凉,正架在昌平伯夫人的脖颈上。

    “世子,你是要未来夫人还是要你的母亲,自己选。”

    持剑之人声音淡淡,横剑一抹,让昌平伯夫人出了点血。

    “本宫再说一遍,我这双手可不止会救人。”李慕贞神情冷漠,漆黑的眼珠泛着凉意,哪怕是一身缟素也难掩傲气。

    人与人过招搏的就是胆色。

    世子收回手,败下阵来,话语却不饶人:“长公主,你不好好披麻戴孝、守着皇陵,来多管闲事做什么。”

    “这不是闲事。”李慕贞撬开昌平伯夫人的嘴,喂了药丸下去后才松开手,去房里扶沈归月。

    “毒妇,你给我母亲吃了什么?”世子慌忙问道。

    李慕贞把沈归月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冷冷道:“春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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