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人家高僧聊得怎么样啊?对佛法可有一些心得了?不妨说给姐姐听听。”
“佛教想消灭人的痛苦,想要度化众生,但如果要消灭痛苦的话,就要放弃执着。”
简鸣说这话的时候,简臻正低着头整理这几天堆积的账本和信息。
他盯着简臻的发顶,认真道:“可我不想放弃执着,我选择痛苦。”
即使这会让我患得患失、让我紧张、让我担忧、让我辗转反侧……而我还是想留在你身边,想让你看着我。
……
简臻没有多问,却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便道:“的确,如果你对一个东西有执念,那么当你获得它时你会开心,而当你失去它时,便会承受与获得之愉悦相匹敌的痛苦。若是对一样东西全然没有任何期待,没有任何执念,那么得到与失去对你来说也就没什么所谓了……实际上,一个人如果想消灭痛苦,那同时也会消灭快乐。”
她合上眼前的册子,看着简鸣道:“这样的人可真就算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地了,甚至像是变成了山川河流的一部分,是空气、是水、是土地、是石头……这个世界怎样变化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那样也怪没意思的。所以不是真的痛到想赴死的时候,是不会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欲望的,欲望会害人,但也让人想活。万事无绝对,总有它的意义。”
“姐姐也有执念吗?”简鸣没有搭她的茬,只是认真地望进她眼底,这样问她。
她笑笑,看了看四周的书籍纸张道:“我想摆脱这一切。”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书房里满满当当的这些纸张,几乎是任何处在权力旋涡中的人所梦寐以求的东西。
然而简臻却一直都是淡然的,不止是这些东西,她似乎对很多事情都是接受的,可这也恰恰说明,她对这些其实根本就不在乎。
她不在乎现在拥有的信息、现在的身份、地位和金钱,这些对于她来说都只是有用的工具罢了。
从深宫到简府,再从简府到现在,人们只看到她在步步攀升,却没想到,她只是想借助这些逃出这棋局。
她很快收回那些情绪,嗔怪道:“过两天就是第三次招募了,这次总可以跟我一起进去了吧?”
简鸣笑得乖巧,点了点头。
简臻撇嘴笑道:“这下可算是好啦?之前还气哼哼的不愿意跟我多说话呢,看来这资福寺的师父很厉害嘛。”
“是因为姐姐。”
这话让简臻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姐姐的悟性比我好,我可看不懂那些佛经,也听不懂那些箴言,我只是……很想念你,所以我以后再也不跟你闹别扭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简臻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眼神里说不出的真诚,可又怕是自己多想了,便没当回事儿。
……
江锋和太子孔理和的脚程比简臻更快,已经在皇宫里给孔尹文做了汇报。
但是几天过去了,宫里都没有传出任何有关的消息,只说是南方边境安稳,异动已经镇压。
简臻心里觉得不对,便去找了孔炽看他知不知道。
他正在一处戏园子里听戏,一边喝酒一边抽空跟她道:“太子什么也没跟我说啊,他们不就是去压压地头蛇的势头吗?”
这话一出,她便明白了。
想必皇帝认为这件事情需要秘密处理,虽然没出现什么问题,却也不能被别人知道,恐怕是担心动摇国本,毕竟是自|焚这样的邪|教异端。
“怎么了?”
简臻回过神来,下意识敷衍了几句。
但实际上,她是不想趟这浑水罢了。
走出戏园子没几步,她突然决定要去裴家一趟。
不管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还是为了自己莫名的直觉,她都觉得,王家必须被尽快分化打压,自己也得尽快退场了。
……
“郡主是说,第三次的招募还要再加码?”裴祖照一边带着简臻往里走,一边惊讶地问道。
“对,之前的份额是计算好了能把王家的份额顶起来就行了,但是这次我打算推得紧一点,逼一逼他,好让他觉得自己只要再挤一挤就能得到这块肥肉。”
他们刚进后堂,便看到了一身云霞锦绣的裴锦逸。
家里给她做的春衫刚到,她就急不可耐地穿上了,一身的绫罗绸缎如彩霞一般,配上叮当作响的钗环,看起来极其讨人喜欢。
“呦,锦逸今天穿得跟天上的仙子一样呢!”
裴锦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边跟简臻亲昵地撒娇一边还偷偷看了简鸣一眼,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居然歪打正着在他面前打扮得这样出色。
这点小心思自然是逃不过简臻的眼睛,她眼珠一转,转头对简鸣道:“阿鸣,我和裴员外说点事,你带着锦逸出去转转吧。”
简鸣眼神里透露出疑惑,回应他的则是简臻毋庸置疑的目光。
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裴祖照谈。
简鸣败下阵来,只得应了。
绣萍和彭年对视一眼,彭年知道她是想让自己看着简鸣,便给她眨了下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绣萍这才跟着简臻进屋去了。
没想到简鸣竟然会答应,裴锦逸不禁有点害羞。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出去逛呢!
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主动提议想去看看首饰。
然而简鸣还在看着简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后。
门扇关上的那一刻,他心里竟然就已经开始升腾起难言的思念来。
——不能破坏姐姐的计划。
他这样想着,便回头应了裴锦逸的要求。
动身之前,他叫来李潜叮嘱道:“随时观察,等姐姐要谈完了就派人来知会我一声,我马上就回来接她。”
尽管一路上简鸣都是浅浅笑着,一副温和有理的世家公子的模样,可只有旁边的裴锦逸知道,这样的表象下是多么难以接近的一个人。
“简鸣,你快瞧这个,好看吗?”
“裴小姐的眼光很不错。”他淡淡道,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屡次挑起话头又失败的裴锦逸不得已又使出了惯用的招数。
她噘着樱桃小嘴,似乎不大情愿地提议道:“我知道一家卖古董首饰的店,里面的东西都极其珍贵、极其精美,我想给郡主姐姐挑几个,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我也不知道郡主姐姐喜欢什么。”
尽管她也很敬重简臻,可在喜欢的人面前一直要用另外一个女人来当说话的钩子,任是谁都不可能不别扭的。
但是为了能让简鸣稍微提起些兴致,也为了在他这里讨个好,裴锦逸也就没什么可抱怨得了。
只见简鸣眼睛一亮,嘴角的弧度又弯了弯,点头说好。
这个古董店在京城也有些年头了,店里不仅买首饰,而且还卖各种看起来毫不相干的老古董。
首饰又与别的物件不同,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熠熠生辉,有时甚至看不出与现今的东西有什么区别,只能从样式与上面极其细微的痕迹看出当中沉淀的年岁。
“两位客官,这些个年头比较久,都是孤品,全京城独一份儿!”
掌柜手里还抄着刚刚在看的书册,背着手给他们一一介绍着首饰的年代和来历,可见这掌柜还真是不缺钱的藏家,开这么一家店恐怕只是为了消遣罢了。
等新的客人来了,简鸣便让他忙去了,好让他们自己也挑一挑。
“简鸣你看这个怎么样?”裴锦逸指着一个陈放着古董首饰的盒子兴奋地说着。
简鸣走过来瞧了一瞧,只见里面放着一套银质的首饰,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手镯和项圈。
整体来看,这套首饰的设计都极其简洁精致,的确是很适合简臻的样式。
可简鸣只消一眼就移开了目光,道:“这个镯子太大了,她手腕没这么粗,而且她不喜欢这个图案。”
裴锦逸手上还拿着一只手镯,她看着简鸣的背影,心里竟然生出一种难言的妒忌与难过来。
“你对你姐姐……还真是了解啊。”
简鸣的心里“咚”地一跳,仿佛被人挖开了埋藏的秘密一般,既紧张又担忧。
可与此同时,他的心中竟然还浮现出某种隐秘的愉悦来,仿佛是经由别人的察觉而替自己做出了一种宣告——宣告自己不敢言明的感情。
这感觉甚至将他原本的不情愿都一扫而光,仅剩下沉稳而满足的心跳声,将周遭嘈杂的一切都遮盖了下去。
他指着一对耳坠笑道:“把这个包起来。”
店小二应声而动,在这沉默之中,裴锦逸看着他,心中不禁有些紧张。
然而他将东西往衣襟里一塞,就径自付钱了。
彭年左右看看,故意问道:“少爷,这是……给谁的啊?”
“给姐姐啊?!”简鸣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种蠢问题。
这话也直戳戳地打破了裴锦逸的误会,她低垂下眼眸,像是一朵被风压弯的桃花,失了先前的鲜活劲儿。
然而简鸣并没有注意到,甚至心里还在想着,下次也要带简臻来这里瞧瞧。
待出了古董店后,裴锦逸突然有些酸溜溜地说道:“郡主姐姐可真好,既亲和又聪明,会读书识字,还懂经商,简直是这也好那也好。”
简鸣微微笑着,甚至有些骄傲道:“是啊,姐姐聪慧有魄力,而且,她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
彭年在旁边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怀着少女忧愁心事,一个还乐呵呵火上浇油,简直都没眼看了。
“那……你能不能也教教我?经商、朝局、鉴定、数术……我也想变成郡主姐姐那样的人!”
简鸣停下脚步看向她,只见她一脸认真和倔强,竟有些分不清她究竟是真想学,还是一时兴起抱有别的目的。
“呦!臻臻弟弟!?”
孔炽在戏园子里听完戏后又出来闲逛,老远就看见简鸣,以及他旁边的小姑娘。
走近几步后,发现这小姑娘看他的眼神还不一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一步一晃,装出些世家公子哥的派头来,然后故意问道:“咦?这是哪家的小姐啊?”
说完就转头冲简鸣道:“你小子可算是开窍了,很有福气嘛!”
尽管今天和简鸣的关系还是一筹莫展,但听到这样的调侃时,裴锦逸还是觉得很是受用,不禁害羞地笑了。
彭年一看这态势,手往额头上一拍,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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