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知,当年洛川牧“冲冠一怒”从死神之涧劫走了人。但若如莫书所言,这桩美谈后或许还藏着一场冰冷的算计。
正因顾迟被劫,才引得殷无间追出帝都。西领那边显然是早算准了殷无间的动作,提前做局,才能悄无声息地在朝阳和侍神司的眼皮子底下夺了气运。
而那时,正是顾迟像块儿唐僧肉一样被追着咬的紧要关头。若有西领这位高阶化神在,加上洛川牧和花发发,便是应止和牧桑联手也拦不住。
洛川牧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也就是说,他本就做出了选择。
可是,顾迟仍笃定道:“他不想。”
莫书倒没反驳,嘴毒道:“也是。就你在他面前那副不值钱的模样,他要真想要神脉灵体,也就勾勾手的功夫。”
他也不是真的怀疑洛川牧会算计顾迟。作为君王,洛川牧该有的野心和谋划一样都不会少。所以在他看来,救人是真,算计也是真。
这就让他很是好奇顾迟的反应。
就好像本该十拿九稳的局,被一份死物分走了三成筹码。可他却很清楚,在顾迟这儿,无论什么时候,他所有的筹码都会压在洛川牧身上。
这样不对等的付出,真的会有人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吗?
“你就是想说这事?”顾迟很清楚莫书在想什么,甚至知道他此时还抱着几分想要看一场“反目大戏”的恶趣味。只是因着他之前弄出的声响,顾迟一直忧心洛川牧被吵醒,早就待不住了。如今已是没了耐心。
“嗯?”听到他这字里行间全然透着“你很无聊”的语气,莫书不免觉得扫兴,撇嘴道:“人心丑恶向来花样百出,自是大有可观。你这反应真是无趣。不过……”
“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莫书伸长脖子探究地看向顾迟的脸,试图找到一丝“故作轻松”的痕迹。
但是他失望了。甚至这人一只手还运起灵力,覆着托盘里的饭菜。细心周到,与他如今这瞧着冰冷凌厉的皮囊全然不相称。
顾迟想反驳“介意”这两个字,因为他实在不知他有什么样的立场能去“介意”。但他看着气息逐渐冷下去的莫书,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其实这人并不关心牧牧的想法。自始至终,他只是在……试探人心。
顾迟不欲与他争辩,敷衍地“嗯”了声。
他当年自爆魄丹不是因为应止等人的阻拦。洛川牧说能带他回去。他从没怀疑过。只是他清楚,一旦他入西领,便是将战火引了去。洛川牧要保他,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千难万难。
他不想。
而洛川牧也从没想过放弃他。所以他夺气运,不过是为接他回去后的艰难处境多挣一分胜算罢了。
这些莫书未必想不清楚,只是他习惯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他谁都不信,活得孤独又自我。
“呵——”莫书被他浑然不在意的神情激怒,仍是笑着,双眸里却隐隐有血色翻涌,缓缓道:“真是没救了,就为了这么个……”
“闭嘴。”
顾迟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声音冷冽。他不想从莫书嘴里听到后面的话,无论他是发自肺腑还是只为了激怒他。
“我说了,他和我不一样。”
“我只是我。而他鲜活灵动,这世间除了我,还有千般事万种人与他牵绊纠缠。更有诸多责任压得他不得自由。”虽然,他倔强骄傲,从来不提难处。
顾迟沉声道:“你不懂他,故而多有揣测。可我不能。”
“你们之间的争斗,我不愿过问。但你若想杀他……至少,必然是在我死之后。”
莫书越听脸色越是怪异,听到最后终归是忍不住闷头笑了两声。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听这冰块儿说这么密的话。
“啧啧啧…还威胁起人来了。”莫书微仰着头舒展脖颈,清风带着鬓发拂他清秀的脸,恣意慵懒。
“还什么——至少,必然是在你死之后?”他脸色转晴,笑盈盈地念叨着,越想越觉得有趣,便也随性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真要等你死了,我再去触他霉头,那才是真找死。还是你真的对我有那么大的信心,觉得我真能得手?”
他向来喜怒无常,顾迟见怪不怪,实诚道:“他很难杀得了你。”
“哦?”莫书咧嘴露出一对虎牙,好心情道:“听起来像是夸我?”
顾迟:“我是说,你不是他对手。”
“哦?”莫书把玩着腰间的麻绳,风轻云淡的语调里透着若有似无的杀气道:“现在也不是?”
顾迟沉默。
果然。这人猜到了牧牧现在的状况。
今日这一番绕着弯子的“挑拨”,不过是顾忌他夹在中间,想试试有没有动摇他立场的可能。
当然,若是别人知晓此事,定会觉得见鬼。谁能想到白刹莫书也会有投鼠忌器的一天?
可顾迟没觉得意外,他眉头轻蹙地看向莫书,清冷的声音里透着些许无奈,“你就那么想和他交手?”
他很清楚,莫书想杀牧牧无关立场、权利之类的考量。他只是喜欢强者,越是他看得上眼的,他越想交手。
而且这疯子从来不懂什么“点到为止”,唯有生死论胜负。
莫书笑:“装什么傻,如今的灵修界,容猝之流少有,但他洛川牧可是独一份儿。要是拘了他的魄,嘿嘿……”
他说到一半识趣地敛住话头,张狂地对着顾迟歪了歪头。
武修化神易得,灵阵圣师难求。
如今天玄大陆的灵阵圣师不过一手之数,而五大高手里,却只有洛川牧一个灵阵师。可见其中差距。
都说西领牧王是如今灵阵师一脉的紫微星,最有可能突破圣师壁垒的存在。
他的神魄自是不凡。
顾迟沉吟了一瞬,道:“那从明都回来后,你来杀我。”
“杀你?”
按理来说,不会有人觉得顾迟能和洛川牧相提并论,但听到顾迟的话,莫书竟是没有露出嘲讽之色,反而正色几分,认真地打量起他来。半晌后,好奇道:“你能出几剑?”
顾迟抬起一只手缓缓握了握,仔细感受了下,道:“若不与容猝动手……六剑。”
莫书轻笑,像是见猎心喜般舌头舔舐过牙床,可半眯的眼看人的时候又有几分悲悯:“你再来这么一次,恐怕洛川牧真要疯。”
他可是知道,当年顾迟“死”后,洛川牧曾单枪匹马追杀过应止一年多。
追杀神阶……不得不说,光听着就透着一股子疯劲儿。
甚至西领开出了天价赏金将应止挂到了悬赏榜杀榜和影榜两个榜首。杀榜索命,一直无人能接;但影榜寻踪,还真不乏个中高手能查到他的踪迹,逼得应止至今不敢冒头。
顾迟闻言眼神登时黯然下去,扣着托盘的手紧了紧,没接话。
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莫书笑了笑,道:“罢了。便应了你。你活着一天,我就不杀他。”他丝毫没有“大言不惭”的自觉,翘着的二郎腿忽地放下,一脚踹在晶石铸就的踏板上。
像是普通人力道的一脚,但一股阴暗的气息自他脚下飞快蔓延,霎时铺满巨大的云舟,在某处轻微地碰撞了一下。
顾迟心下明了,这是和隐在暗处的那位化神交上手了。他几不可见地摇头,有些无奈。
明明上一秒还喊着“不杀”,下一秒就想试试有没有机会。
这小子真是……
好在只一瞬间的功夫,这道气息便飞速缩回。莫书面色不变,还是吊儿郎当的语气,继续同他说道:“害,其实这王座当着也没甚意思。可你是个比我还短命的短命鬼,给你也是白瞎。”
以顾迟的身份,要真有一个王位,夺皇的把握不会比容猝低。毕竟魔玺在皇城明都,而顾迟拥有最纯净的皇室血脉。
顾迟听出他的试探之意,干脆顺着他的话,赞同道:“嗯,白瞎。”
气得莫书登时翻了个白眼。
“子承父业啊,真不考虑?再说了……”他说着又笑眯眯地凑近几分,低声道:“做了魔皇,你就是要“娶”洛川牧,也是有几分底气的。”
顾迟:“……”
他倒没觉得牧牧不愿意“嫁”,毕竟他都愿意……
“呵呵,你在想什么?心动了?还是……”看他耳尖蓦然泛红,莫书狐疑地眯了眯眼,戏谑道:“开荤了?”
“咻!”一道剑气猝然擦着他嘴角闪过,利落地削去一截鬓发。
“嚯嚯!恼羞成怒?!”莫书夸张地瞪大了眼,看着顾迟的背影有些难以置信。他本是随口胡诌,可顾迟这反应……
“不会吧?真的?真的!哈哈哈哈哈——”狂笑声不经意间夹杂着威压,惊得百里之下的灵兽四散奔逃。
……
身后猖狂的笑声已经越发远了,顾迟迈进云舟最顶层的别院,熟门熟路地走了一段,拐角便看到守在那间房屋外的驭鲸。
见到他步履匆忙,驭鲸起身,笑道:“顾公子放心,主子无碍。”
顾迟颔首,走了两步又忽地顿住脚步。他迟疑了一瞬,问驭鲸道:“你在梧桐栖内,可曾看到过一只黑狐?”
他在梧桐栖时就留意过,并未见到。自和牧牧相遇以来,又一直没有机会提起。今日与莫书一番话他才想起,他没什么来日方长了。
“黑狐?”驭鲸想说豢兽苑里的高阶灵狐数千,黑色的应是不少,但看他这般上心的样子,明显不是凡物,又细问道:“灵狐大多相似,不知顾公子所问的“黑狐”,可还有特别之处?”
有牧牧在,幽冥自是不用他担心。但看驭鲸的反应,牧牧分明没将它养在身边。
顾迟摇头没再追问,道:“我随口一问罢了。”说着便端着饭菜径直推门进去了。
窗户都掩着,屋内却并不昏暗。清心石置于景池内,被活水没过,偶尔发出一两声悦耳的轻吟。顾迟动作放轻,只是当看到对面空无一人的软床时,他脸色登时便阴沉了下去!
没人!醒了还是……
他还未及反应,一道鬼魅的身影已然贴近。
顾迟冷不丁地一愣,就快脱手的托盘又稳稳地抓在手里,与此同时,一柄短刀也稳稳地架在他脖子上,凶狠地划开一条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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