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潭清捏着茶壶的把手,脸上绽出几分寒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怎么说?”陶倾颜打量着表哥,满脸写着困惑。
他未开口,似是在思索什么。
汐汐望着这陌生又熟悉的笑容,心中蒙上一层复杂,她已猜到了几分,舒了口气,便淡定的问道,“你想……让我给月晓下毒吗。”
说罢,她抬头望着楚潭清的眼神,不禁想起了南渚荒山中的花环蛇,面对草地中上蹿下跳的小老鼠,它们躲在暗处时阴冷的眸光。
而下一刻就是一击必杀。
“不错。”楚潭清果然说出了这两个字。
汐汐毫不迟疑,继续问道,“下何种类型的毒?”
楚潭清倒狐疑地抬了抬眼,微微愣了一霎,随后便恢复那波澜不惊的平静,“看起来致命的。足矣引刘氏出洞的。”
汐汐一双澄澈的眸子看着他,并未反驳,倒是像在静待他说下去。
他便继续说道,“上次下毒之后,月晓只去过小院一次,且并未向刘氏汇报馆中情况。也就是说,刘氏并不清楚,清吟馆中有你这个高手。月晓中毒,她八成是知道的,而她只会认为月晓中的那毒是朱公公安排的。”
汐汐接道,“没错啊。按那黄骋说的,刘氏来岛上就是为了寻亲,为了找到月晓。再加上现下她才失去夫君,心中怕是极为敏感脆弱的。”她顿了顿,扬起下巴缓缓地道,“此时若是月晓出了什么事,她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到时便会与朱公公接头,寻求解决方法。”
楚潭清微微张口,刚要夸她,汐汐忽然阴阳怪气地补上一句,“我说的对吧,太子哥哥。”
说罢,杏眼弯弯,唇角上扬,挤出一抹无邪的笑容。
“汐汐难得理解太子哥哥,哥哥真是甚为感动。”楚潭清脸上寒意未减,却笑着抿了口茶。
陶倾颜手中端着的茶早已凉透,却迟迟未喝下去半口,只瞠目结舌地看着二人。
楚潭清出手不惜代价她是清楚的,可汐汐前几日把无辜姐妹的伤看得比自己都重要,今日竟然能快速与表哥达成一致。
也是邪门。
最后两句,又在打什么哑谜。
但她也没什么两全的方法,即便是有也未必能改变表哥的主意,也只好赞同。
汐汐看似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梳理着自己的发丝,这浑浑噩噩的一天一夜,根本无暇打理。
“我给她下个简单的,不会致命,但看起来会,并且告诉她,她们几人的情况都不乐观,免得她起疑。这样呢,她就会去通知她姐姐。”
楚潭清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汐汐真是深得我心。”
“明日吧。”汐汐歪了歪头,“今日有些累了。”说罢装模作样的伸伸懒腰,然后竟起身活动着筋骨。
楚潭清想起她与今日下午她死去活来的样子,死死地盯着这不寻常的活蹦乱跳。
陶倾颜连忙打圆场,“那也是,汐汐不要过度劳累了。多多注意身体才是。那个,今日你们就回去休息吧。中毒的姐妹们无事,我便安心了。其余的就按你们的计划,我和我哥定当全力配合。”
见他们二人又无话,她眉心聚得更紧,“等我哥回来,我和他说,等月晓再去小院,就叫他盯着。那朱阉人若现身了,也好尽早解决掉。”
“如此便好。”楚潭清起身,给汐汐使了个眼色,“回家了。”
汐汐竟原地转了个圈,对着倾颜道别。
“不必送了。你也歇息吧。”楚潭清淡淡地对陶倾颜说。然后一把拉起汐汐的手腕,将她拖了出去。
楚潭清健步如飞,她踉踉跄跄地跟下了楼,上了后院的马车。
汐汐上车便坐在窗边,秋日的夜风夹杂着几分寒气,透过窗格抚在她的脸上,她却丝毫不觉得冷。
楚潭清先开了口,“我原以为,你不会同意伤害无辜的人。”
今日汐汐的反应虽然甚合他的心意,他却心如明镜,这十分反常。
“她是无辜。”汐汐冷静了几分,继续看着窗外,“可若不用此法,快刀斩乱麻,怕是之后会有更多的姐妹有危险。这就是我最担心的。”
他瞳孔微缩,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汐汐是记忆中那个小姑娘,不谙世事,耍些小聪明。
且前几日,每日都在与他作对,似乎是想尽办法给他找麻烦。
今日遇到大事,也做好了费些口舌给她解释的准备,没成想竟与他达成一致?
“很意外吗?”她漫不经心地道,“况且,月晓。”她回想着与月晓的初次接触,镇定地道,“我们只是通过倾颜的一面之词,推测月晓是全然无辜的。倾颜那里那么多姐妹,以她大咧咧的性子,很难做到将每一位都了解得事无巨细吧。”
她回头看向他,“并没有确凿证据表明,她一定无辜,不是吗。”
楚潭清没想到汐汐的想法竟然如此清晰,不禁夸了起来,“原以为你会不理解我,没想到比我想的透彻不少。下次若有什么想法,希望汐汐愿意积极同我交流。”
汐汐拢着一头乌丝,靠在了他身边,呵气如兰,“那要看本小姐有没有今日这般心情。”
面对这近在咫尺的笑颜,他的手指忽然收紧,这句话也释放着异常的信号。
他出发前就隐隐觉得汐汐服的药不对劲,这些年断断续续地学医,从未接触过她描述那般的神药。
山茶说了,这月事前两日身心俱疲,不可刺激小姐。
可她今夜这一副神气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是大病初愈之人。
他终于按捺不住,质问起来,“你今日来之前,到底吃的什么药?”
汐汐看着在夜风下飞舞的车窗帘,心神也随之飘忽起来,“就,活血化瘀的药啊,祖母秘方。”
楚潭清的话却掷地有声,“你腿上有外伤,你该不会不知,你不能吃那活血化瘀的药吧?”
“哎呀,我忘记了,嘻嘻。”她的眼神飞在窗外。
忽然,她的下巴被青筋凸显的大掌一把扭了过来,连带着下半身,直愣愣地面对着楚潭清。
“说!吃的是什么?”
她垂下眼,双腿有些不自然地蜷缩着,盯着这马车中的床榻,莫非他猜到了?
正想着编个什么类似的药蒙混过去,忽然耳边炸开冷冷的四个字,“曼陀罗花。”
“松,松手。我……脸好痛啊。”半张小脸还被捏在楚潭清的手中,嘴唇微微嘟起,她不敢与他阴鸷的眼神相对,她眨了眨眼,又道,“太子哥哥,脸好痛。”
这一行行青筋纹丝不动附在他的右手上。
“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楚潭清的话仿佛一盆冷水,自上而下见她浇了个透顶,愉快地心情荡然无存。
马车默默驶入林府院内,林兴本想替他们打开木门,竖起耳朵一听,里面的气氛不对。
思前想后,喊了一声,“公子,到家了!属下内急,先去了!”
然后一溜烟儿跑远了。
“到家了,嘿嘿。”她轻声道。
楚潭清只当没听到这话。
她斜睨了一眼他半露的小臂,月色下凹凸有致的肌肉映出棱角,“太子哥哥,你的手举着不累吗?”
楚潭清终于松开了她,她下意识的向后挪着,边挪边道,“我,我未听说过这药有什么不明毒素,我不知道它不能吃。”然后又补上一句,“我之前吃过几次,吃完便浑身舒爽了。”
“不知道它不能吃?那你为何吃的时候遮遮掩掩?不告诉我?”楚潭清一眼看穿她的破绽。
“那我下次不吃了不就完了。”她低下了头,却不时抬抬眼,观察太子哥哥的神情。
怔愣浮上了他的面色,似是燃起的愤怒有所动摇。
她便继续解释着,“可不吃真的很痛。以前也没这毛病。祖母走后才有的。”
他继续无话。
已近寅时,万籁俱寂。
他本想着她会激烈地与他争执,心中准备好了长篇大论来训斥她。可她的回答,无疑是将他心中的所有说辞悉数按了下去。
又不由得想到她昨日的确痛的要紧,又想到她祖母走得早,教中并无亲人,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最后变为一句,“老姑回来,叫她帮你诊治诊治。或是由她来决定你那药丸的剂量。这个草我先前有所了解,过量容易中毒。”
汐汐心下窃喜,这关算是过去了。
她长舒一口气,起身钻下马车,回头道,“那我明日准备月晓的药,午后我去趟清吟馆。”
楚潭清跟在她身后,默默点着头。
夜幕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走回了霁雪阁。
汐汐一蹦一跳进了门。
而他望着汐汐欢快的背影,昔日跟在他身后,徜徉在宫中花园的小姑娘长大了。
她的心思,似乎不再令他一眼看透。
回房的路上,心中五味杂陈。
汐汐则回房躺在床上,捏着金蟾哼起了南渚的山中小调。
这拔步床中空气并不流通,一缕缕沉香气息经由深呼吸,涌入了她的心间。
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汐汐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
“这是怎么了!”她隔着两道墙,都能辨识出这是陶姨急促的声音。
陶姨真的回来了?
她连忙下床出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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