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新丧,大菩提寺上下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其中尤以法诚痛心难过。

    幼年时,每逢夏日,法诚后背爱出疹子,奇痒难耐,等他睡着后,师兄便替他打扇纳凉,待一通扇完,自己头上的汗汇成了水珠,他心疼愧疚,师兄却总笑眯眯地说“心静自然凉”,手上动作不停,此后,那股凉风便时常在他心间吹拂,盛夏轮转,光阴交替,一花一木早变了千种面目,惟有风从未在他心中消散过一丝一缕。

    入冬后,被衾只有薄薄一层,因他是外门弟子,所以用度也是最差的,那时他便晓得,原来佛门也分三六九等。

    彼时师兄与他同为外童,却比他受主持的喜爱,因此多得了一床被褥,当夜便给他送来御寒,他受之有愧,问师兄冷了怎么办,师兄还是笑眯眯地说“天地为熔炉,何冷之有?”,但天地却不管生老病死的事,师兄的寒腿症就是那时落下的,一到阴雨天便复发,他面上还是笑,走起路却一高一低,从背后看,整个人都蜷在了一起。

    法诚暗下决心,发誓要找到方子医治师兄,这方子一寻便是四十多年,直到法觉离世,也未曾获得只言片字。

    超度之声不绝于耳,法觉的尸身旁堆满了木炭,石灰等物,人已坐缸,只待五年后开封,若尸身不坏,便奉为‘全身舍利’或再行火化。

    实际按法觉生前的遗嘱,皮囊不过虚妄,生亦何欢,死亦何哉,瞑目后不愿在人间多留,然法诚私心,违背了师兄遗愿,他不比师兄超脱红尘,所以只能行俗人之事,慰伤心之怀,愿师兄往生极乐前,再陪他一程。

    “主持,寺门外有施主说要见您。”守门小僧进得堂来,寻到法诚,对他合掌道。

    法诚无心会客,闭眼捻珠:“寺内新丧,请他日后再来罢。”

    小僧道:“已劝过了,但那位施主坚持不走,还说要与您单独会面。”

    法诚起了疑心,子时已过,有谁会在这当口前来?

    到了寺外,见阶下有个头戴黑斗篷,背对着他的瘦长人形,上前相问:“贫僧法诚,不知施主踏露而来,所为何事?”

    那人转过身来,脸上亦戴着黑布面巾,全身上下只留了双眼睛在外,打量一圈法诚,开口:“品芳巷,陈记豆腐,法师还记得否?”

    法诚三十五岁那年,因熟通佛法,为人变通,受众僧爱戴,荣升为了大菩提寺主持,作为主持的第一年,按照寺规,要带座下弟子前往山林,江畔等地积德放生旬月,以剔除凡胎业障。

    法诚与众弟子勤勤勉勉,每日不是于山林规劝狩猎人,便是在江畔劝导晒渔人,说些‘众生平等,皆有如来智慧’又或“善恶报应,福祸相承”之类的诫语,偶尔碰到性躁的,骂一通晦气赶了,半月下来,懂佛之人少,我行我素之人多,法诚不由叹息,自此佛渡有缘人便成了他最常说的一句话。

    然世间有缘人难寻,悲苦者却多,这日,法诚来到江边放生,口中焦渴,走去上游打水,突闻岩石后传来婴儿啼哭,法诚大惊,急忙过去查看,只见一白衣散发女人,怀中抱着个百日婴孩,孩子刚哭了两声,女人便用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力道之重,不是要阻断声响,而是要了断性命。

    女人背对着法诚,未曾发觉有人靠近,直到被法诚一句“停手!”惊醒,震惊回头,却是个素不相识的袈裟僧人。

    法诚疾步上前,自女人手中夺过婴儿,探息一试,所幸孩子呼吸尚存,只是憋住了气,忙解开孩子小袄,托住后颈,按压他人中穴,孩子呛了一口,顿时又开始哇哇嚎哭起来。

    女人站起来要去夺孩子,法诚不给,生怕她一个发狂再将孩子摔死,问:“施主是这婴孩生母?不知为何要行如此残忍之事?”

    女人面如菜色,浑身消瘦的只剩一把皮包骨,拿手背揩了把哭出来的鼻涕,哽咽:“我生出来的,想怎样就怎样,谁也管不着,还来!”

    “孩子虽小,却也是命,他不过借你之身来这世间,你无权处置他的性命,”女人状若疯癫,法诚自不会将孩子还她,话说一半,觉得现下并不是普及佛法的好时机,便道,“贫僧法诚,乃大菩提寺主持,倘若施主有难处,可与贫僧一述,切莫冲动。”

    女人夺孩子的动作一顿,睁着泪眼:“我相公得病死了,留下个女儿,婆家嫌娘家弃,已到了绝地,你能帮我?”

    法诚道:“阿弥陀佛,□□人,若施主信得过贫僧,贫僧愿护你们母女温饱。”

    女人将法诚看着看着,笑了,自此消了一了百了的念头,跟了他。

    路上,法诚得知她本家姓陈名香香,非灵通县人士,而是被婆家赶出后,一路乞讨来此,她们孤女寡女,居无定所,数月来受饿挨欺,吃过观音土喝过无根水,陈香香不堪重负,这才有了意图掐死孩子的一幕,她的本意是女儿死后,自己也不独活,谁知半路杀出个法诚,机缘巧合下,挽救了两条性命。

    因大菩提寺不收女徒,陈香香也不愿去尼姑庵,法诚便在品芳巷租了一间小屋,让她安心哺育孩子,每隔十日便送来衣食用品。

    刚开始法诚救助这对母女,只是出于善心,未曾有过长远打算,日异月殊,转眼已是半年过去,为维持生计,陈香香接了几户人家浣洗衣物的活计,常等孩子睡了,提着桶去井边打水漂衣。

    这日,法诚过来品芳巷看望她们,正遇见陈香香佝着身子从井里绞水,将养了半年,她已恢复到从前的圆润之态,再加上刚生过孩子,从侧面看,愈发显得体态婀娜,法诚只瞟了一眼便不敢多看,自她手中接过水桶,随口问:“遇安睡下了?”

    陈香香见是法诚,自裙裳上将湿手擦了,随意往耳后别了别鬓发,笑道:“刚睡,你不来时都乖的很,不吵不闹,准睡准起,让我省了不少心。”

    法诚也笑:“听你这话,倒像我是罪魁祸首似的。”

    陈香香道:“还不是你惯着她,一来就抱着不撒手,她赖惯了你,自然不肯听话了。”

    法诚将水倒入木盆,又重新去打,道:“孩子也知晓人情。”

    感觉桶下井深了,便去摇轱辘,陈香香上来搭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就搭在了法诚手背上,法诚一缩,狐疑地去看陈香香,陈香香却像并无觉得有何不妥,冲井底扬下巴:“接着转啊,桶要落下去了。”

    法诚想松手,但一松手桶就砸了,所以他又继续,陈香香握着他手背,握了会,便用掌心的柔软去硌凸出的骨节,她每硌一下,法诚的心便咚一下,硌着硌着,又变成了轻挠。

    法诚自己不是没有抓过手背,但自己挠和别人挠不一样,男人挠又和女人挠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暂不明白,只知道那指甲盖划过的地方,也在他心里留下了痒痕。

    一桶水打了一刻钟才提上来,桶一挨地,法诚便说寺内有事,脚不沾地地走了,路上边走边想:她的手可真凉,是不是在冷水里泡得久了的缘故?

    下回法诚来时。只隔了五日,进门后,院内不见陈香香,他唤了声,听见房里有女音传来:“我忙着,你进来吧。”

    法诚撩帘进屋,就看见陈香香正敞着衣襟给孩子喂食,遇安吃的津津有味,被法诚推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口中吸力加大,疼的陈香香轻拍了了下她脑门,嗔女儿:“死丫头,不会轻点咬你娘啊!”

    说罢抬头看法诚,见他面红如血,拎着几包东西呆立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或者,是想却进不敢进,想退又不愿退,陈香香低头望了眼女儿,抿唇一笑:“大师这样站在门边不入,是要当门神不成,还是说,屋内有妖精鬼怪,吓到大师了。”

    被这样一说,法诚也不好不进了,将东西放在桌上,视线却不知往哪里落,只好盯着桌子说话:“几日不见,遇安好像又长大了些,你们吃穿用度都够吗?”

    像是知晓有人在叫自己名字一样,遇安吃饱喝足后,撤开嘴来,打了个饱嗝,咿咿呀呀地冲法诚笑起来,法诚听见孩子吱呀,转头去看,陈香香却还未拉上衣襟,他居高临下,便将那抹沾着水色的饱圆尽收眼底。

    察觉到男人的视线,陈香香不慌不忙地掩好衣裳,温声哄遇安入睡,遇安吃累了,睡得很快,不一会就沉入梦乡,陈香香把她放在摇步篮里,走到法诚跟前:“你这次怎么来的这般早,是想遇安了吧。”

    她身上还残存着一股天然余香,法诚不敢直视她,讷讷点头。

    陈香香黛眉微蹙,道:“遇安安好,我却不如意,心口最近总是胀的酸疼。”

    法诚忙道:“你哪里有恙,我找大夫来替你医治。”

    陈香香道:“不用大夫,大师也可治我。”

    法诚一头雾水,问:“如何治?”

    陈香香双手往后一翻,刚合上的衣襟便重新掉落,露出雪白垂软,法诚大惊失色,当即背过身去,默念阿弥陀佛,陈香香却将上衣撇了,自脊背后抱住法诚,柔夷抚上他如擂鼓般躁动的心口,靠紧他:“古有佛祖割肉喂鹰,不知今日,大师可愿以身代劳,解妾忧思?”

    “不可,不可。”

    法诚呼吸急促,以肘力挣开陈香香,向门口疾步走去,陈香香痛呼一声,委倒在地,似猫儿一般期期呻唤起来。

    法诚长叹口气,只得转回,半闭着眼去扶陈香香,陈香香便紧紧环住他脖颈,将他脑袋往自己胀疼处压,法诚不及抽身,面颊登时陷入两团绵软,陈香香仰着头,捧起往他嘴里送,流下泪来:“善人,奴家疼的厉害,帮帮我,就像遇安刚刚一样。”

    “不,香香……”

    法诚心身大乱,懊悔自己方才定力不够,陈香香却是破釜沉舟的心态,知道今日若不成事,日后便难再相处了,索性腾出手来将裤带也解了,用初生的躯体去引诱他最原始的迸发,她是成过婚的妇女,不懂僧人,却懂男人。

    挣扎渐渐变成拥抱,躲避慢慢化为探索,地为床,袈裟为被,盖住一对浑浊男女,交颈抵足,起伏翻滚,唯有遇安在一旁嘟着嘴睡得香甜,全不知人间喜怒哀愁。

    那日过后,法诚破了戒,陈香香如了愿,有了这层通道,她终于不再日夜悬心,担心会流离失所。三年后,陈香香怀了第二个孩子,起名无萍,又三年后,陈香香攒钱开了家豆腐磨坊,起名陈记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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