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襄殿。
早已过了午膳时分,殿中三人仍讨论的热火朝天。御墨以为当务之急是救出安亦临,如今褚少未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身边的能臣忠臣不能再丢了。
裴江宜亦然。
御墨:“沈云镜侵占民田确系属实,只可惜我们没有证据。”
裴江宜好奇道:“既然情况属实,为何无证据?”
御墨叹息:“问题就在于城郊那块地,那原是片荒地,后被人开垦出来便在此安营扎村,沈云镜借朝廷收荒地为由指使家丁毁田拆村,致使近百名百姓流离失所。”
裴江宜垂手沉思,“的确是件麻烦事。若要反击也只能抓着沈云镜执法不当下手,可——”这并不能治沈云镜大罪,也救不出安亦临。
二人讨论无果,齐齐看向端坐在御案之后褚少未。但见他正襟危坐,丰神俊逸的眉眼揉着团挥之不去的愁云,那么俊朗,那么忧郁。
裴江宜是个性情孤傲的女子,她出身名门,自幼博学广识,论才绝不输状元郎。她看男人的眼光一向是最高的,却每每无可自拔的陷在褚少未忧愁深邃的眼波里。
看着他眉头轻蹙,她好想好想帮他揉开,告诉他,不要担心,她永远站在他身边……
褚少未双眸几乎失神,目光不聚焦地盯着某处,似自言自语,“下下策,劫狱。”
便在此时,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团金簇红装不由分说冲进殿中。因执剑不在的缘故,面对突如其来的陌生人的闯入,殿中三人皆是一惊。
更何况褚少未方才说道“劫狱”。
御墨下意识地挡在褚少未身前,裴江宜毕竟是女儿,胆识终究不济,稍稍退了半步,然后忽然想起自己身后是褚少未,便站定原地,不动了。
褚少未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影,端然肃立,气场不可谓不强大,他长眸瞥向来者,后者匆忙的步履忽地便定住了。
什,什么情况???
黎昭愕然面对眼前几乎是一触即发的三人,默然良久,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她竟抬起一只手,朝着三人sayhi。
三人神同步地收紧眉心,用谨慎而克制的眼神死死盯着黎昭,这令黎昭深觉不适,后背隐隐的耸立片片寒毛。
“呃……”那边静默不语,黎昭便换了个开场白,“都忙着呢,那什么,我来是有件事想找他。”
手指向御墨和裴江宜身后的褚少未。
御墨和裴江宜纷纷扭头,看到褚少未一双深邃黑眸眨也不眨回望着黎昭,那眼神幽沉莫测,叫人猜不透,看不明。
裴江宜眉心稍动,先开了口,“你是何人,竟敢擅闯云襄殿!”
她不是不知道黎昭此人,只是那一刻想要给黎昭个下马威。
黎昭心思本不在“情”字上,并未在意裴江宜言语间不经意流露的排斥和敌意,她正欲解释,褚少未却道:“不可无理。”
话落,裴江宜惊诧地回眸望向褚少未。
黑眸深不见底,眼波沉沉,褚少未注视黎昭,缓缓道:“小宜,她是王后。”
裴江宜心头一阵刺痛,更多的却是不解。
陛下为何亲口解释那女人身份,还解释给她听……
而更让裴江宜痛心疾首的是紧跟后面,褚少未让她向黎昭道歉。
裴江宜死不开口,褚少未淡淡瞥向她,“小宜,道歉。”
明明很温柔的口吻,在裴江宜听来却字字如刀,刺痛耳膜,那痛感顺着耳道通向四肢百骸,如蚁虫蚀咬,痛不欲生。
黎昭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见那妙龄少女鼓着一张小脸,涨得脸颊通红,却固执的不肯开口,在心里腹诽褚少未不解风情。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小姑娘对他有意思,他却冷若冰霜,对女孩子也不懂怜惜,注孤生!
一边腹诽这褚少未,一边面上打圆场。
“也不什么大事,用不着道歉,我来找你是有些正事。”
没必要在小事上计较。
黎昭更想速战速决,拿到金印,命司礼监筹备祭礼,好在伏汛当日顺利回家。
而褚少未不知为何,似乎跟这事犟上了,非逼着裴江宜道歉,见裴江宜迟迟不肯松口,他踱步到裴江宜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一般宫女,是秀女,将来要入主后宫,封嫔封妃,若不敬王后,惹得后宫不宁,叫朕如何是好。”
说着,袖中大掌轻轻拍了拍裴江宜的手背,后者福至心灵,倏地眼睛一亮,主动来到黎昭身前,恭恭敬敬行了福身礼。
“都怪嫔妾眼拙,竟未认出王后,还望王后海涵。”
海涵海涵……
反正我也不是真王后。
黎昭打着哈哈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道歉,长袖一挥,越过裴江宜径直走向褚少未,褚少未目视来者,岿然不动。
原本在心中已打好腹稿,可临到开口竟说不出来,黎昭抿了下唇,踌躇着,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犹豫良久,黎昭道:“能不能,我们单独聊聊。”
要将她们支开?裴江宜第一个不同意!想要开口阻挠,却撞见褚少未安抚的眼神,然后她便沉默了。
褚少未几不可闻的冷笑,浅淡看了眼御墨和裴江宜,道:“你们先下去吧。”
御墨只和褚少未一个眼神交交换,便躬身称“是”,而裴江宜还想坚持,最终还是被御墨带了出去。
偌大的云襄殿,只剩下黎昭和褚少未两人,气氛不觉尴尬起来。
黎昭毕竟有求于人,直插主题未免过于强势,易惹人不悦,万一触了褚少未逆鳞,不给她金印可如何是好。
思忖片刻,她选择曲线救国。
一边抚摸着袖口,一边快速头脑风暴,终于揪出个她觉得不错的话茬。
看了眼门扉方向,道:“美人标致,陛下艳福不浅呐。”
黎昭本想着拍那小姑娘马屁,好让褚少未欢心,哪曾想褚少未完全曲解了她的用意,语气些许揶揄,道:“有王后如此,确实。”
可谢谢您了!
黎昭听出他那话的意思,“我没吃醋”几乎脱口而出,又生生给按下了。
想来王不见王,八字不合。
褚少未以为黎昭是封太后之命来他处刺探情报,而方才他们确实在议论大事。
至于黎昭听见多少,他正在试探。
若她知道太多……
一个危险的想法正在萌生,而黎昭尚未察觉。
褚少未:“王后行色匆忙,所为何事?”
黎昭还想找新话题呢,没想到对方直入主题,暗自高兴,琢磨了用词,尽量客气道:“大婚当日,因你我不慎滚落台阶昏迷,以致之后的册封典礼并未举行,我的金印你还未给我。”
话已至此,褚少未也听明白了。
黎昭说话时,他一直注视她的眼睛,惹得黎昭一番简简单单的话说得磕磕巴巴,而他在黎昭干净明澈的眼眸中未见丝毫迟疑。
她干净的如一汪清泉,清澈见底,这令褚少未苦恼了。
若非真无辜,便是演技高深!
褚少未并未立即选择相信她,话音一转,他道:“此事啊——印绶一事兹事体大,不是朕随便赠给王后便可了事的,这仪式布告都需要准备筹措。”
黎昭一听顿时垮下脸。
那要等多久啊!
只怕等印绶典礼筹措完成,伏汛都过去了。
情急之下,她抓着褚少未衣袖,“来不及了,伏汛祭礼将至,若不赶快筹划只怕会延误大事!”
大红凤袍与赤黄龙袍交叠相辉,袖口处的花纹和谐相衬。
褚少未低头看了眼,水葱似的五指,根根纤长,指端透着淡淡粉红,刹那间,昨夜洞房花烛的场景历历在目,指端滑腻通透的肌肤触感如烙铁熨烫,他猛地甩开。
黎昭有些尴尬。
没办法她只能搬出伏汛祭礼。
而然,令黎昭没想到的是,褚少未似乎并不在意伏汛祭礼,他“哦”了声,又不咸不淡道:“的确有些棘手。”
您这语气听起来可不怎么着急。
没法子,谁让人家是甲方呢。
黎昭拿出对待客户的绝对专业,腆着笑脸,好脾气道:“所以啊,事有轻重缓急,印绶典礼可以补,若错过伏汛祭礼那就得不偿失了。”
褚少未并未急于回答,他忽地换了话题,反问黎昭,“王后可知这伏汛祭礼起源何时?”
这……
黎昭摇摇头。
叶尚宫并未提起伏汛祭礼的由来,也可能是她光顾着听八卦了,并未在意。
褚少未似乎猜到什么,笑了下,踱步至御案之后,撩袍而坐,语气疏淡,“父王仙逝那年,恰逢魏国遭遇百年难遇大旱,河海枯竭,良田成沙,百姓民不聊生,揭竿而起,反对朝廷。为安抚百姓太后娘娘下旨宫中不可储水赏玩,于是抽干了所有的景观湖,也是那一年,伏汛,太后下令诛杀叛军七万三千余人。”
黎昭眉心一跳,语气不觉沉下来,“然后呢。”
“然后天降大雨。”褚少未嗓音悠长,似叹,似哀。
后来,民间流传伏汛大雨是老天哭泣七万三千亡魂,而之后黎太后下令实施伏汛祭礼,以御龙山泉水引入宫中,祭礼山神龙王,为民求福。
久而久之,大家都渐渐忘却,伏汛祭礼背后那血淋淋的历史,人们记住的,知道的,都是黎太后为民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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