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井?平井?你还好吗?”

    在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中,平井睁开双眼,头痛欲裂,他的眼前模糊一瞬,被他掩盖过去。

    他很快坐起身来,按了按额角。

    面前是一张担忧的面容,佐藤美和子正从驾驶位探身过来,平井微微侧脸,装作在看窗外的风景,躲开对方摸向自己额头的手。

    车停在斑马线后,绿色的小人在行人指示灯牌上闪烁。车窗外是一片居民区,正值午后,阳光明媚,几个孩童蹲在公园的花坛旁,扒开叶子找昨天雨夜还没回家的蜗牛。

    “我没事,佐藤警官,就是……昨晚没睡好,稍微有些困了。”平井端正有礼的态度让佐藤险些以为自己昨天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如果他还想昨天那样,用使坏一样撒娇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反倒不会让佐藤这么别扭,“啊,没事的,昨天也是因为我们办案不力。”

    “那个……”佐藤转过身,握紧方向盘,透过后视镜,偷偷观察后排的少年,“昨天戴墨镜的高个子男人有跟你说什么吗?”

    “什么?”平井从花坛收回视线,他双腿并拢坐在后座,双手放在膝盖上,瞧起来很乖。他眨眨眼,“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记错了啊,佐藤警官?”

    他皱起眉,阳光穿过车窗落在他的脸上,教人看不清他眼底的颜色,“昨天我不是在审讯室待了一晚上吗?高个子男人……?我没什么印象了。”

    “是吗……”

    看来的确是忘记了,也是,那种存在本就不该暴露在普通民众的生活里。佐藤勉强笑笑,“对了,你家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吧?”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

    车辆缓缓启动。

    “嗯,下个路口右拐就到。”平井微微抬眼,车窗外是闪过的一栋栋住宅,每家每户的门口都用门牌书写着自己的姓氏。

    “到了。”一栋白灰色的一户建前,平井下了车,“佐藤警官,到这里就好,麻烦啦。”

    佐藤的确还有事,这次出来送平井借口是案子不好破出来透透风,实际上是为了探查平井的口风。

    谁知咒术界办事滴水不漏,真就把少年的记忆抹除,替换了另一段合理的记忆。

    “平井。”佐藤警官临走前突然摇下车窗,“如果没有心仪的大学,不如考虑一下警校?你父亲……”

    “有哦。”平井摆摆手,“我不擅于体力运动,又对推理破案不感兴趣,完全不是当警察的料。”

    他打个哈欠,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我回家补觉去啦,警官再见。”

    佐藤还想多说两句,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等等,平井……”

    “还不接嘛?”平井隔空点点手机,用手在耳边比了个接电话的动作,“目暮警官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事关你的职业生涯,还是快点回去吧。”

    佐藤跟着他的动作下意识接起电话,“是,好的,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到。”

    电话挂断,佐藤一脸复杂,少年已经跃上门口的台阶,背对着她掏钥匙开门。

    “那我先走了,平井,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我,我的电话你留一下吧,是……”

    佐藤没说完,一串熟悉的数字从平井口中冒出,少年点点自己的额角,“我记得哒,当时你给高木警官打电话的时候我恰好看到啦。快走吧,高木警官马上就要给你打电话啦。”

    那么短的时间,能记住一个人的号码?

    佐藤来不及多想,下一秒,手机响起,屏幕上赫然写着“高木涉”,她慌忙发动汽车,高声道别后扬长而去。

    引擎声渐远。

    平井看了眼门边的墨迹掉落的小木牌,隐隐能分辨出曾经的【江户川】。

    他停下掏钥匙的动作,把空空如也的口袋翻了个面。

    “怎么可能有钥匙啊。”

    平井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那股燥热从肺部沿着气管,穿过咽喉鼻腔,一路烧到额头。

    门口凉风习习,昨夜下雨的水汽还未完全消散,平井扶着墙,背靠大门,慢慢坐下。

    一点点凉意透过地面和墙壁渗入皮肤,平井发热的身体暂时得到缓解,他摊开手心,昨天那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完全消失,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他来回抓握几下,痛感也跟着伤疤一起失踪。

    “咒术师……么。”平井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果然是另一个世界。”

    哪有人出现幻觉还会这么有新意?

    “咦?平井大哥,你坐在这儿做什么?”门口藤蔓缠绕的矮墙外突然探出来一个粉色的脑袋。

    是熟人。

    平井恹恹抬眼,午后阳光正烈,刺得人眼眶发痛,他抬手遮拦住光,看到一个穿着黄色卫衣,约莫15岁的少年单手插着口袋走近。

    对方一米七左右,比平井还要高上一些,他语气熟稔,“我听你们社团的人说你一天没来上课,生病了吗?”

    学生,和自己同校;运动鞋的绑带处还有几颗暗红色的橡胶颗粒,是刚从操场跑完步;这会儿还没到结束社团活动的时间,对方急匆匆前往的方向,和手里拎着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便当盒。

    “这么早就去医院吗……”平井低头,果然在便当盒的右上角看到用标签贴着的名字,“虎杖?”

    “嗯啊,护士小姐说爷爷今天又在闹脾气。”虎杖悠仁把便当抱在怀里,岔开腿蹲下,“你脸色很不好,要去医院看看吗?”

    平井吸吸鼻子,声音沙哑,“我没事……”

    剩下的话全被额头上按上的手心打断。

    虎杖悠仁一只手摸着平井滚烫的额头,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脑门,充当人体温度计。

    他动作太快了,平井根本没来得及躲,就被牢牢按在原地。

    虎杖悠仁的手稍触即离,棕红色的眼睛瞪圆,“这也太烫了!我放个鸡蛋上去估计两秒就熟了。”

    “如果到了这个温度,我早就死透了。”平井翘翘嘴角,配着他熏红的脸色,像是个喝醉酒说胡话的醉鬼,喃喃道,“说不定来这里之前我其实……”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可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印象。

    这块记忆就像一罐冰激凌中间被挖走的那一块,等冰激凌融化再凝固,缺失的部分得到填充,表面看起来没有不同,但下降的刻度又清晰而真实地揭露那空白的存在。

    虎杖悠仁照顾生病的爷爷很长时间,在医院的病房里见识过各种生病的人,人在生病时的脆弱,痛苦与折磨会摧残人的精神,平和的人变得狂躁,无神论者开始信命,生病的人做出怎样反常的举动,说出再奇怪的话,他都能接受。

    于是平井的话从他的左耳朵进去,右耳朵流出来,少年右手拎起便当盒,左手轻松的揽住平井的腰,把年长的前辈像挎包一样锁在臂弯里。

    沉浸在思维里回过神的平井:“????”

    他这才来到这个地方两天!就被两个不同的人像挂件一样毫不费力地拎起来了!

    昨天那个叫五条的男人也就算了,对方年纪大还有超能力,可这少年怎么回事???你们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吃大力水手的菠菜长大的吗????

    虎杖悠仁健步如飞,多了个负重品对他似乎没有太大的影响,他甚至能一边跑着一边颠颠放弃治疗的前辈,“平井哥最近又没有好好吃饭吗?怎么感觉你比上次轻了不少?”

    还有上次??!!

    平井耷拉着脑袋,当自己已经死了。

    挂号,看诊,输液。

    平井挂着吊瓶,嘴里叼着护士姐姐友情提供的炸虾天妇罗。

    虎杖刚被他爷爷从病房轰出来,坐在平井旁边,“发烧的话,还是别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了。”

    平井不理他,扭过头,继续嚼嚼。

    “稍微吃一点也没什么。”善良的(刚刚提供炸虾的)护士姐姐柔声道,“不吃东西输液的话,会更难受。”

    平井开心地眯起眼,唇边叼着的虾尾跟着他点头的动作一抖一抖。

    “哎呀。”几个在问诊台偷看的护士不约而同地捂住脸,“……好可爱……”

    几分钟后——

    平井面前摆着一套一次性餐具,里面的食物满满当当摞得和小山一样高,全是投喂给平井的。

    “让让!前面的人让让!”

    走廊中,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大声指挥,护士们推着急救床,急匆匆跑进手术室,地上留下一长串血迹。

    “看来田中医生他们今晚又没法按时吃饭了。”护士站在平井身侧,一边更换输液瓶,一边感慨。

    “看起来很严重啊。”虎杖挠挠脸,收回视线。

    平井吃的正香,头都没抬,“唔,应该可以按时吃饭。”

    护士就当作是男生的安慰,笑了笑,回到问诊台去和同事们八卦了。

    “为什么这么说?”虎杖双手撑在椅子上,“我知道的,平井哥你说的话,基本都会成真。”

    他眼里没有探究,只有满满的好奇心。

    平井对他有股莫名的好感,若说这个世界的人生是一场游戏,那平井乱步对虎杖悠仁的初始好感度一定超过50。

    捏着棒棒糖,像指挥棒一样,平井将玫红色的草莓气息的糖球盖住视野里【手术中】的标牌,就像一枚亮起的警示灯——

    “因为,那人救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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