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的身体已经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在骄阳下,重重地砸向地面。火毒的太阳烧灼着大地,也一同烧灼着站在大地母亲上方的子民们。
“李叔!不好了!有人中暑了!”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一瞬间,孩童的哭喊声、叫嚷声划破天际。头上的太阳越发耀眼了,刺得人眼睛生疼。
许睿站定在城门前,扫视过穆仓国骑兵、中炜的百姓们,正色开口:“仓决王,本官早就听闻你德才兼备。不仅战场上骁勇善战,更是百年一遇的贤君。国家纷争,让我们这些为官者来解决即可,何必难为我景国妇孺?”
许睿牢记李耘昭在他耳侧的私语:中炜精兵已派人去寻驿卒,眼下当务之急是拖住穆仓,救出人质。
穆仓国仓决王迎风骑着高头烈马,肩上背着弓箭、箭囊,并不言语。只听闻漫卷黄沙过后,坐骑的嘶鸣声,悲怆苍凉,回荡在沙坡上。
许睿见状,继续道:“仓决王,想必你也知道。为国君者,以德仁治国,方能长久。若是巴布山脉其他的国都,知晓了你这般待景国的百姓。他们和穆仓的生意往来,还会如现在般顺利吗?不如我们好好谈谈,和平地处理此事,将你我两国的损失皆降为最小。”
仓决亚尼依旧沉默着,黝黑健壮的身形渐渐被黄沙裹席。半晌,许睿才听见对方的声音:“依照提督所言,我可以放了你们的百姓。但我要你——换他们来做人质!还有羌驰国那条狗,抢我穆仓国的城,偷我穆仓国的炮!我们三国,是得好好谈谈了。”
“不可!”李耘昭听闻,当即喝道。
“李将军,无妨。让本官去,换百姓回来,才是我这个父母官应该做的。”许睿交换了一个安慰的眼神给李耘昭,没等对方回应。
“许大人!”李耘昭刚喊出声,只见许睿便挺胸抬头、义无反顾地一步步向对面走去。
“好!许提督果然爽快,那我们倒还有得谈。单日鲁,放人!”仓决亚尼大手一挥,朗声大笑起来。犀利狂妄之声,让人不寒而栗。
“是,大王!”单日鲁为穆仓统帅,见状掏出袖子里的短刀,划断了围住中炜百姓的绳子。
中炜将士们急忙将跌跌撞撞地百姓搀扶回去,许睿苍老的面孔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看住他,别让他乱动!”仓决呵着命令,转身望向许睿。巨大的压迫感像一座高山,沉重地向许睿袭来。他眼睛闭上,下一秒,颈部被一阵冰凉侵袭。是短刀!
这正是单日鲁刚刚割断绳子的那把短刀,具有穆仓一带特殊的工艺。刀柄尾部由黄铜、铁片等数十层压制打磨。肉眼看上去纹路层叠交错,好似金银相绕。分毫间,即可削铁如泥。
中炜百姓获救,纯儿小女孩正捧着水壶“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衣襟沾湿了倒也不顾。
狂饮一阵后,她扬起水盈盈的小脸,望向自己的母亲:“娘,纯儿乖不乖?我方才,一句话也没说!”
“哎!纯儿乖,纯儿最乖了!”女子嘴上安慰着女孩,仍心有余悸地望着穆仓军队的方向。
“妹子,刚刚真是吓死我了!”李耘昭走过来,顺势揉了揉纯儿的脑袋。
“是啊哥哥,多亏了提督大人!他,会没事的吧?”女子正是李耘昭的妹妹,嫁给了军中副将汪景溢。
李耘昭宽慰地笑笑,未出声。只听空中闪过极其轻微的“嗖嗖”声,两枚牛骨制作的箭头指向穆仓统帅单日鲁狠狠刺去。
单日鲁猝不及防,箭头稳准有力地铆住了他的肩头,朝向盔甲的缝隙中扎入。
“有刺客!”单日鲁即下脸色突变,抵住许睿颈部的右手突然发力,一道血光如喷泉般直向天空!
“提督大人!”李耘昭被眼见一模惊呆了,巨大的愤怒、耻辱如潮水般包裹了他。立刻翻身上马,手高持弯刀。
“开战!”沙场呐喊声、军鼓声、枪炮声,瞬间此起彼伏。
没有人注意到,中炜高耸的城楼上,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正细细擦着手中的弓箭,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与此同时,李耘昭派出的将士们正在驿道上苦苦搜寻着。
为首者为名为赵顺启,是李耘昭的得力亲信。他自幼便有“耳听八方”的能力,可以辨识出方圆三公里的麻雀叽喳之声。三年前,曾在一次与番邦敌国交战前夕,咬着筷子趴在地上,靠灵敏的听力和地面细微颤动的节律,判断出敌军马匹前进的速度、方向。为此,深得李耘昭信任。
“老赵?你可听到了什么?”队中有人发问。
“还没有。”赵顺启无奈地摇摇头,心里也满是焦躁不安。他们已经出来了半个时辰,拖得时间愈久,越是对景、穆仓之事谈判不利。
一阵柔风突然掠过,撩拨吹乱了众人的发丝。马匹上的鬃毛正随风飘逸,远远望去,甚是帅气精干。凉意柔风,好似山涧清流,轻快奔腾。
赵顺启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张皱褶的宣纸,突然被一双温柔的手抚顺捋开。心神宁静不少,倏而屏息凝神,神色越来越肃穆。
“哎哟,哎哟……救……命。”气若游丝般的呼救声,被赵顺启的耳朵机灵地捕捉到。
“快!去东南方!”他向前驭马,纵身一跃。
众人纷纷立即跟上,扬起的尘土瞬间隐没了马匹的行踪。
“找到了!是驿官!”正如赵顺启所判断,一位风尘仆仆的驿官正外躺在地上。左侧胸口的一道伤口,横空霹雳般地出现在视野里。
驿官的脸因为疼痛已经撕扯变形,实在难看。只有嘴唇上下翻动,极小声地呼喊着“否,否……”
胸前的伤口正汩汩冒出鲜血,眼看着伤者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否什么?”赵顺启问,他正手忙脚乱地压在驿官的伤口上。
渗出的鲜血很快将赵顺启的牛皮手套洇湿润了。他伸出食指、中指,贴到对方颈部外侧中部,甲状软骨上缘处——毫无跳动。
赵顺启的心像是被重击了一下,突然深深地坠落下去。
显然,没有脉搏,对方已经一命呜呼。
“死,死了?”
同伴与赵顺启艰难地在驿官身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军令羽檄。信封上的羽毛已经沾染上了血迹,散发着铁锈的腥味。
“找到了!”赵顺启胡乱地将信封擦拭几下,双手颤抖地厉害。伸出食指和拇指,轻轻夹出挤在里面的纸张。
“这……”他眼里方寸刚刚燃起来的光慢慢黯淡下去,眼眸低垂。纸上的文字实在是着实让人难过。
“哎哎,老赵!给我看看?”
“到底写了什么呀?”同伴们一拥而上,跻身蹲在死去的驿卒身边。围成一个圈,好奇地探着脑袋。
信中所言,穆仓国仓决王蛮横跋扈,无理捆绑劫持中炜百姓。这是对景国的大不敬,经宫中政要集中商议,为避免坐以待毙,成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夏康王下旨,即刻对穆仓开战,解救百姓。
一丝怪异从赵顺启的心底慢慢涌上,像小虫般刺挠着他的神经。好怪,汴西京城传来的指令,与夏康王陈晟甫一贯的风格并不不符。
“陛下竟是这个意思?不是说先让我们拖着穆仓吗?”一个小士惊叹道,疑惑充斥了他的眼睛。
“是啊是啊,说是已经派人去请羌驰国外使了。要让咱们三个国家一起谈谈,尽量和平解决。”站在小士面前的男子点点头,从驿官身边站起来。原地跺了跺脚,活动下发麻的关节。
“陛下先前的意思,咱们也照做了。只是这羌驰使臣到咱们中炜,约莫还需一个时辰的功夫。事已至此,咱们先把驿官尸首带回去吧。”赵顺启自感口渴难耐,话毕,伸出舌头湿润着干燥的嘴唇。他们已经出来得太久,体力渐渐消磨,急需回去复命休息。
“嗯,走吧。”将士们起身,奋力扑打着身上的沙土。风大劲足,沙粒随风席卷进众将的嘴里、眼睛、鼻孔里,令人痛苦不堪。
大家立刻骑马上路,一番折腾,已是夕阳。
余晖染红了半边天,巴布山脉的悬崖山峦逐渐展开了她的美。红色的奇峰突起,潋滟晕染成赤霞一片。
走过巴布山脉最有名的丹霞地貌,望去如火一般烈烈燃烧着,色泽昳丽,气势磅礴。随着富有韵律感的马蹄声,骑兵们的身影越来越远,只剩长长的影子被拖在身后。
这里是中炜,景国最西北的地带。像一位慈爱的母亲,护住儿女张开宽广的臂膀,牢牢地守护在景国的边界,将他国虎视眈眈的目光抵挡在外。
眼看离中炜城门越来越近,一阵厮杀呐喊、刀剑相碰声向着众人扑面而来。
滚滚热浪,夹杂着数不尽的鲜血,毫无悬念地向他们展示了最残忍的结局:景国与穆仓国——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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