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纱江面上烟波弥漫,船只渐渐行入峡谷深处,向中原渐入。
雾蒙蒙的一片,前后左右都看不真切。
船夫转过身子,望着船上的三人,目光凝重。
陈项容:“熙然兄,你看前面!”
曾熙然用力眨了眨眼,“啊,起雾了!”
楚玟斌从船头方向走来,大雾沉沉落下,模糊了船上所有人的身影。
他提高声调:“熙然,项容,船夫说——”
曾熙然转过脑袋:“你说什么?大点声——”
楚玟斌:“船夫说,这前方是锦纱江最险峻的一段了。名叫龙腾峡谷,这大船过不去,让咱们换小木船走。”
曾熙然:“是吗?那可得把这标本护好了。”
旁侧的陈项容开口:“正是,咱们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搜集了这一箱标本。回去我可得好好与我爹炫耀一番!”
虽是江水湍急,但这船倒是稳稳地减了速。旁侧的一条小船靠了上来。
这条小船上倒是位年轻的船夫,说话清脆有力:“三位公子,请上来吧!”
此时身处峡谷深处,江面狭窄,约莫只有三十多米。两岸礁石林立,向上望去反倒是别有洞天。
陈项容第一个跳了过去,向大船上挥着手,“玟斌兄,熙然兄——你们快过来!”
船行得更加急促了,小船开始摇曳。
眼看前方即将迎来一道细细的峡谷,两侧的悬崖深不见底,宽敞的大船被汹涌的江水不断推向前去。
楚玟斌赶忙推了曾熙然一把,“大船过不去峡谷了,你先上小船!”
一个浪涛拍打过来,将两人的衣袍沾湿了。
曾熙然:“玟斌,标本!”
楚玟斌:“标本的箱子我来搬,你快过去!”
倏尔间,大雾更加厚重了,大船已行驶到龙腾峡谷入口处。峡谷两侧峥嵘突兀,怪石嶙峋,不时有几块碎石从石壁上落下。
楚玟斌两只手将箱子抱起,用力一跃,双脚踏上了小船的船舷。
忽然,天色大变,阴沉沉乌云瞬间爬满了天空,半点光亮也不肯露出。
小船载着三人在狭小险峻的江面里疾驰,四周闪出无数个碎小的黑影,劈头盖脸地向三人砸下来!
小船上年轻的船夫泰然自若,手下的船篙划得更快了。
“哎哟!什么东西!”陈项容被黑影击中,瞬间痛的龇牙咧嘴,抱着头在船板上打滚。
“项容——”不急曾熙然喊出口,他也被黑色的旋风影子包裹了全身。
耳边不时响起几声嘶嘶声。全身被尖锐的痛楚包裹,峡谷中的浓雾慢慢飘进了他的眼睛,直到视野转为一片黑暗。
陈项容用手捂着脸,一点点从手指缝隙里望去,惊叫起来,“啊!蜈蚣!疼疼疼!”
楚玟斌眼疾手快,伸手左右格挡,几只蜈蚣应声落地。颈部突然像被针刺一般,痛得他一激灵,向后方重重出击。
啪一声,这刺如倒钩一样,狠狠向皮肉内钻去。他双手在空中拼命抓着,望着手中的东西震惊不已。
“是毒蝎!”楚玟斌心中凉下半截,猛地向下沉去。
撑着船篙的船夫对身后的混乱全然不顾,悄悄戴了斗笠,全副武装地继续在激流中穿行。显然是有备而来。
曾熙然眼冒金星,挣扎着向箱子的方向爬去。船身剧烈地抖动着,峡谷深渊里的乱石飞溅。奈何身体无力,额头碰到箱子包角处,登时天旋地转。
“曾熙然!”楚玟斌顾不得许多,将手里的毒蝎远远地抛掷到江中。连滚带爬地冲到箱子边,一把扶起对方的身体,剧烈地摇晃着。
“护住……箱子。”曾熙然费劲地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昏死过去。
楚玟斌见他衣袖上均被毒蝎、蜈蚣刺破了洞,顾不得许多,一把将曾熙然的衣袖撕开。
只见一方白帕从袖中掉落,对方白皙的胳膊上顿时红肿一片。被蜇伤的部位还起了许多水疱,肌肤正在迅速地溃烂中。
一旁的陈项容仍抱头打滚,自顾不暇。楚玟斌捡起帕子,在冰冷的江水中浸湿后,牢牢地敷在伤口上。又扯了自己的衣角,将对方的上臂近心端扎牢。
楚玟斌见曾熙然手臂伤口高高肿起,不由得长叹一声。
深知不论是毒蝎还是蜈蚣,均有毒钩或“利爪”,生生嵌入肌肤,将其撕开。蝎毒的毒素深入神经,除伤口肿胀、剧痛、水疱外,可以出现溃烂。若是及时服用蛇药片,切开创口,取出毒钩。再以弱碱性溶液冲洗伤口,才可挽回一条命。
陈项容:“玟斌兄,好像没有虫子了!”
江水波涛如怒,江中的怪石刮擦着小船底部,顷刻间船体浪涛翻上了天。
楚玟斌的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被抛掷空中,一股巨大的失重感包裹了自己。握住曾熙然的手不由得松开,身体向后倾倒。
船夫下意识地调转船头,沿着旁侧宽广的江流顺势而下。
陈项容吓得紧闭双眼,等身体重新落回船板上,睁眼望去。曾熙然靠着箱子一齐窝在船尾,面色惨白,头发湿漉漉地向下滴水。
“呼,还好还好,标本还在。”陈项容转回了身体,拼命用手捋着胸口。
一丝异样的感觉迫使陈项容不得不回头,他扫视着船身,神色大变,“玟斌兄!你在哪——”
下一秒,小船纵身一跃似的驶出了龙腾峡谷,奔涌前进的浪涛声很快吞没了陈项容的声音。
楚玟斌的耳朵、胸腔里都被灌满了江水,眼睁睁地望着小船越行越远。任凭波涛、碎石将他淹没。
汴西城太医署的仓库前,人满为患。一众医师、医工、药师、药童、学生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曾家郎中和陈家公子带回来了一大箱的寄生虫标本!”
“据说里面不仅有成虫,还有虫卵、尾蚴、囊蚴呢!”
“我可真想亲自看看这些标本啊,不知道何大人什么时候才能让咱们进去。”
仿佛是听到了屋外的人声鼎沸,何羽鲲将仓库大门缓缓向内拉开。阳光照进仓库,拉长了他的影子。
“何大人出来了!让我们看看标本吧!”
何羽鲲望着挤在面前的人群,伸手探开,如滚水沸腾的人们登时安静下来。
“诸位,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曾家郎中与陈公子回城路上不幸遇到了激流,箱子受到重创,标本的琉璃瓶破碎不堪。待我命人修补后,再统一展示给诸位欣赏。”
屋外的人们好奇地垫脚向里屋望去,听闻这话唏嘘不已。
“这也太可惜了!”
“何大人,曾郎中和陈公子可有受伤?”
“是啊是啊,咱们大伙怎么没见到他们?”
何羽鲲斟酌了词汇,“曾郎中和陈公子在过龙腾峡谷时,被蝎群和蜈蚣攻击,受了些皮外伤。陈公子已经差人送往陈府,曾郎中自打回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此时正在里屋修养安睡。大家散了吧,后续有消息我再通知各位。”
众人无不咂舌摇头,有的人惊叹曾、陈二人的魄力和勇气。有的人则替他们的遭遇惋惜心痛不已。还有的人想要上前进一步打听伤情。
但无奈何羽鲲关门速度奇快,用一扇木门隔绝了天地。
“叔父,我刚去将曾郎中手上的布条取下来了。他两只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水疱,尤其是右手臂,已经开始溃烂了。这毒蝎的倒钩如果再不取出,恐怕……会落下残疾。”说话者是何羽鲲的医科学生钱定江。
他手里捏着几条破烂的布条,上面沾着斑斑血痕。
何羽鲲的厌恶地瞥了一眼布条,将头转向别处,“叔父?说了多少次,在外面要叫老师!他病得重,你且‘好生’照顾他。至于是否落下残疾,这就要看老天的意思了。”
钱定江赶忙认错改口,略带困惑,“老师!曾郎中都已经昏迷不醒三日了。您谢绝了一切探望的来客,可,可咱们真的不给他用药吗?”
何羽鲲的声音冷的深入骨髓,“用药?用什么药,他全身都快被毒蝎和蜈蚣扎成筛子了。纵使华佗再世,也无力妙手回春。对了,我让你干的活怎么样了?”
钱定江颤巍巍地答道:“回老师的话,曾郎中和陈公子带回来的箱子里一共有三百一十二件标本,皆存于琉璃瓶内。完好无损地在里屋存着呢。”
何羽鲲内心盘算不定,三百一十二件!哼,他们哪来的这么大本事,竟能从龙腾峡谷内完好无损地护住标本?
“老,老师?”钱定江见对方不语,赶忙伸出右手在何羽鲲面前晃了晃。
何羽鲲眯起眼睛,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知道了,你挑些顺眼的留下。剩下的,都砸了倒水塘里吧。”
钱定江的衣服瞬间被冷汗淋湿了,上下牙齿打颤,吞吞吐吐道:“老师,学生不敢!这,这要是王德正、陈引旭等太医们追究起来,学生就是九条命也不够抵罪的。还请老师高抬贵手!”
何羽鲲脸色瞬间大变,“畜生!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废物!当初要不是你娘苦苦哀求,说什么孩子多,粮不够吃。我怎么会动了恻隐之心,将你带进这太医署学医!如今念了几本《素问》、《本草》,自以为肚子里有墨了,翅膀硬了,竟敢驳我的话!”
钱定江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好似尊木雕立在原地。
何羽鲲见对方沉默不语,满腔怒火像一锤砸在了棉花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定江,你出息了!行啊,太医署教不了你,明日你且回家去吧!在乡下帮你娘种地去!”
钱定江这才抬起头,眶中皆是泪水。紧紧冲过去跪在何羽鲲脚边,拽紧了对方的衣袍哀求道:“叔父……学生知错了!我这条命是老师给的,还请老师切勿将我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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