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涮暖锅,多食用常见的蔬菜菌菇,牛羊肉等等。
除此之外,明昭还让人去买了猪牛鸡鸭的内脏,鱼虾和豆制品。
鸡鸭胗切薄片,以细长竹签串起,间或夹杂几片芫荽叶。
鱼肉片薄,剔除鱼刺,一半用刀背拍打成鱼泥,团成一口大小的雪白鱼丸;另一半鱼片摆在碎冰堆成的小山上,薄如蝉翼的鱼肉下,棱角分明的碎冰闪着微光。
老豆腐切小块,控水后炸至漂浮于油锅表面,如金黄船只翻跃在海浪中,起起伏伏。
大邺尚未普及食用内脏,因此家丁们买回的内脏数量颇巨,看着眼前扎扎实实堆成小山的黄喉毛肚,许德良等人心情复杂。
这真的能吃吗?
反观明师傅,喜不自禁,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脸上大写着满意。
可惜没有猪脑,她可喜欢吃冒脑花了。
剩下的虾,自然是要做虾滑的。
许久没吃上火锅,她有些馋流心虾丸。前世多做芝心,如今没有芝士,只做另一种,咸蛋黄馅的虾滑丸。
取三只咸鸭蛋敲碎,只留三颗橙黄透着红的蛋黄部分,蒸熟碾碎。用虾头煸出虾油,取残渣后,倒入咸蛋黄碎,小火炒出沙。
剁好的虾肉加淀粉蛋清搅打上劲,就是平日吃的虾滑,只需将冷却的咸蛋黄沙,包入虾滑内,搓成虾丸即可。
食材都已备齐,小明晗也饿得咕叽咕叽地叫唤,两只铜锅摆上桌,几人也陆续坐定。
明昭另留了一碗猪肚鸡汤,本就不富裕的汤底,又低了一层,许老板几人心痛得无法呼吸。
猪肚鸡汤底鲜嫩,众人都先勺了一小碗,先饮清汤,才下入一些薄肉片和鱼片。
偏“重口味”的内脏部分,除了明昭,基本没人敢碰。
许德良第二碗鸡汤入腹,咂咂嘴,发出一声喟叹。
白胡椒香气浓郁,更衬鸡汤之鲜。猪肚与鸡肉,平日完全想不到能搭在一起的食物,如此相辅相成。
猪肚没有半分内脏腥臭,只剩柔润肚身,在牙齿撕咬间奋力回弹,每一口都溢满汤汁。鸡肉比早上的炸鸡更为鲜嫩,尤其翅膀或腿部,舌尖轻顶,便在口中散开。
蔡老头已经习惯了明昭新奇的菜式,比起传统的食材,他对鱼丸、豆泡和虾丸更为好奇。
按照明昭的建议,每个锅子各下了一部分,时间一到,就迫不及待捞出。
麻辣锅底烫熟的鱼丸,雪白肌里挂上一层红汤;豆泡更甚,放在碗里用筷子轻戳,直接飙出一道红汤汁;虾丸透着粉嫩,隐约可见的虾肉块,似乎在同蔡老头招招手。
吸取了先前吃炸鸡被烫一嘴的教训,这回蔡老头勺起丸子又是吹又是晃,待外层冷却才敢放入口中。
鱼丸劲道,鱼肉鲜甜,红汤麻辣,混于唇齿,实在是难以言喻的美妙。
豆泡先炸再煮,吸满汤汁,比起红汤更适合下在鸡汤中,豆香气与胡椒气交缠,豆脂清香与鸡汤浓香交杂,单是一口汤汁闷在其中的滋味,就叫人流连忘返。
至于这道咸蛋黄虾滑丸。
蔡老头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词去形容。
虾肉丰腴肥美,虾滑紧致鲜甜,滑欲流匙香满屋,用来形容也不为过。
虾丸正中,咸蛋黄馅似流沙般,缓缓倾泻,金灿咸香。
他早知二娘子擅长搭配食材,今日猪肚炖鸡,虾肉包咸蛋黄,实在太奇特。
董华荣本着见世面的原则,每一道菜都尝了一遍。
原本从不碰内脏的他,在红汤里下了一串芫荽小郡肝,第一口直接被俘获。
芫荽与牛油辣锅完美涮去腥味,只保留了胗类爽脆口感,每一口咬去,都在他牙齿间发出咯吱咯吱弹脆之声。
而黄喉毛肚也是如此。
董华荣生平第一次了解,原来家禽牲畜的内脏,竟也能成为一道如此惊艳的菜品。
小明晗只能吃鸡汤锅,小蝶挑拣了一些新鲜菇子,藕片和蔬菜,又选了嫩牛肉片和鱼丸,放在她专属的小锅子里涮。
而被众人崇拜目光包围住的明师傅本人,摇了摇头。
太可惜了,若不是食材有限,她还能涮更多。
一顿火锅吃得几人魂都丢在了明府,出府路上还在找各种借口,想继续蹭饭。
一会儿说来拜访小明晗,一会儿是想参观园子,被明昭统统驳回。
她是真没空,没看见连小明晗的饭,都还是府中厨娘在做么?
待许德良和董华荣各自恋恋不舍地走后,蔡老头立马躬身行礼,满脸歉意。
“二娘子恕罪。我本是请的崇川阁另一位管事,谁知江大管事亲自来了。江大管事此人……唉,总之不是善类,二娘子此番给他下了脸子,日后还需多小心。”蔡老头愧疚不已,“都怪我贪心,光想着崇川阁钱财丰厚,将事办成这般模样。”
明昭忙托起他的手,道:“蔡老先生万万不可自责,今日能谈妥两桩生意,解我明家困局,全是依赖蔡老先生从中牵线帮忙。我道谢还来不及呢,您这样想,我才过意不去呢。”
“至于江管事,蔡老先生不必忧虑。如今明家,已上了定阳商行还有董老板的船,我若出什么事,他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毕竟这钱还没赚回去不是?您就放心吧,两位老板见识深远,必然是思虑过,才会与我签协议。既然他二位都不担心,我就更不必害怕了。”
明昭笑着看向蔡老头,她是真心实意感谢他,傅全蒋工等人的相助。
原身一家,从前积德行善,今时今日,才会有众多愿意帮助她的人。
她感谢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去怪罪?
何况,江和盂之恶,是他本人低俗下贱,何必将他人之罪,揽于己身?
明昭好一番劝慰,才将哄好了的蔡老头送走。
夜色已深,她回到厨房,将单独留下的鸡汤与米放入砂锅,慢慢炖煮。
许董两位老板今日先付了定金,许老板付了一半共一万两,董华荣则付了三千两。
除去要还给李家的三千,她还剩一万两银子。
明昭将其中八千存在上了锁的妆奁里,这部分她现在还不打算用。
她看小说电视里,家里有人当官,日后免不了各处打点。明子斋来年金榜题名,她得提前备下。
古时女子从出生就开始准备嫁妆,她还想替原身,帮小明晗准备起来。
她日后还想在京城创业,也得提前存好本金。
小炉子里火光摇曳,砂锅里渐渐传出咕噜声,明昭结束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盛满一碗粥,端起木托盘往小院走去。
一天一夜过去,不知他醒了没有。
她现在有钱了,可以救下他和李小小了。
屋内烛光昏暗,影影绰绰映出个人形来,李九退了烧,已经能坐起来了。
明昭不喜暗处,放下托盘,又点了几支蜡烛,等烛光倾满整间屋子,才收了手。
“这是鸡汤熬的粥,我放了点香菇丁,不晓得你吃不吃得惯。”
李九静默片刻,接过粥,也不管烫不烫,大口大口吞下。
这是她第二次给他做了粥。
也不知怎么,明昭面对李九,总觉得有些尴尬。
她沉默地看着他把那一碗粥喝完,端着碗的手指略消肿了,但仍布满一块块冻疮斑。
七八支蜡烛并油灯,将屋内照得很亮堂,但这人偏了头,短发垂在脸侧,将脸遮在阴影中,不显露。
“我赚钱了,”明昭想了想,她曾说过要救人的,说了,就该做到,“但若我直接向李家买人,他们肯定不会放手,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有什么想法么?”
李九身影微颤,好半晌才哑着声问:“买谁?”
明昭糊涂了:“当然是你和你妹妹啊。”
李九又默然。
他记得当时,舅母把他和小小卖给李家,得了八两银子。
如今李家放人,会如何讹诈她,他不用想都知道。
她在码头卖一日饭食才赚一两,他凭什么要她买下两个人?
李九艰涩道:“只买小小。”
小小平安,就可以了。
至于买小小的钱,他会想办法还给她。
明昭愣了:“那你呢?继续在李家挨打,你也愿意?”
“……我命如此。”
他生来低贱,母亲生他时,大出血而亡,众人都说他是凶煞命,会害死所有人。
父亲不信,一直养育他。
可他还是克死了小小的母亲,他的继母。
再然后呢?父亲也倒下了。
就连小小,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常年受着病痛之苦,只因有他这个命里带煞的兄长。
如郭文栋所说,他是个晦气的、不详的人。
他不该在明昭身边。
他之前烧糊涂了,都忘了自己是个什么命数的人,竟也敢去奢望。
他垂着眼,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塞进影子里。
明昭点燃的烛灯太多太亮,晃得刺眼。
半晌,他听见明昭冷着声音,说道:
“这世间从没有命数,我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
他蓦然回首,对上她的视线。她的眼神像一支利箭,射穿了他的命数。
“你不该看轻你自己,若你只是个信了命,无作为的人,李九,我会后悔救你。”
少女半抬了抬下颌。
灯火摇曳,明明灭灭,她如神明般,低垂着眼看向他。
“别让我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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