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手中燃起一道青焰,起身走向道观外,路过供台的时候抬手照了照,这才发现三清像倒的倒,破的破,周身的漆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不注意看还以为只是三个泥墩子。
看来人间对仙界的信仰确实少了。
他鬼力恢复一些,给自己变了双鞋穿上,又从衣角撕下一条布,随意的抓了几下头发用手拢住,再用布条扎了个高马尾。
黑暗仿佛才是他最熟悉的环境,凝神感受着刚才听到祈愿的方位,秋暝快步走进黑暗里。
天空没有月,也没有星子,冷风拂过周围的植物,只有晃动的黑影,和细微阴森的响声。
鬼差扛着引魂灯飘到乱葬岗,不一会儿就有游魂从坟堆中爬出来,瞧了眼发光的灯笼,跟了上去。
有个婴儿鬼许是被强行引产丢了命,又被狠心的丢在了乱葬岗,最后还被野狗分食了尸体。如今发了恶,不肯受鬼差引渡,拼了鬼命的挣扎。
镰刀看它这么小就满身戾气,实在有些不忍心。
提灯在远处看着,见他迟迟拿不下,于是问道:“可是难办?”
镰刀回道:“这小鬼也太可怜了,我下不了手啊!”
“少见多怪,你以后见多了便不会觉得它可怜了,快些动手吧。”
镰刀粗狂的脸露出些许迟疑,但最后还是狠了狠心用手抓了上去。
那小鬼光溜溜的,头大身小全身青黑,肚脐上还吊着脐带,见镰刀要来抓它,“呲”地一声咧开满口尖牙咬在他的虎口上。
镰刀吃痛,一下子将它甩开,拿起手一看,虎口处一圈深深的牙印,还冒着黑气。
小鬼咬了人就跑,镰刀反应过来急忙追上去,远远看到有个男子负手站在小鬼逃跑的路上。
镰刀瞧着他不像是鬼差,还以为是个漏掉的游魂。
被咬的虎口处还痛着,若是那游魂被小鬼伤了就不好办了。
“那谁!快走开!”镰刀急忙吼道。
那男子像是没听到,依旧站在那里。
小鬼跑到一半发现前面有个不长眼的拦路鬼,浑身煞气暴涨,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就要将他解决掉,却不料对方只伸出一手,快准狠地一把掐住它的脖子。
小鬼只觉得自己脖子快断了,它挥舞着长长的黑指甲一下又一下的抓着男子的手背,可他并不把这点攻击放在心上,反而收紧了五指。
小鬼拼命挣扎着蹬腿,男子只冷冷看着,岿然不动。
镰刀跑上前,看到眼前的情形后不可思议的看向掐着小鬼的男子。
他虽然衣着简陋,但气度依旧。
镰刀惊道:“鬼、鬼王大人?!”
提灯也赶了过来,弯下腰行礼,“拜见鬼王大人!”
秋暝淡淡地瞥了眼镰刀,见小鬼挣扎的力道小了,干脆拉着它的脐带在其脖子上绕了一圈,然后随手丢给提灯。
他一步步走到镰刀身前,声音冷得像千年寒冰,“你身为鬼差,竟对恶鬼心生怜悯?!”
镰刀想到他刚才看过来的那眼蔑视,心中惶恐,“是属下错了!”
“不管是人是鬼或是草木,皆有情,只不过你给予怜悯的对象错了!”秋暝指着那个小鬼,“它虽小,却已生恶,满身煞气,这才多久就生出毒牙,你若心软让它跑了,再过七七四十九日就要成大恶了。”
镰刀自知不对,只将头埋得更低了。
“这类恶鬼,对怀有身孕的妇人心怀恨意,若是让它逃走,后果不堪设想!”
“属下知错!定不会再犯!”
提灯也在一旁帮腔,“大王且饶了他这次,镰刀定会改正的!”
秋暝看向垂头自省的镰刀,叹了叹气,“你们既然是两人一起办差,遇到这种事就应该相互提点,这次就算了,要是再犯,本王定不轻饶!”
“多谢大王!”
秋暝点点头,他本是随着心念来到这里,却看到这一幕。如今再看四周,已经没有了方向。
“你二人最近办差可有见过一个向本王祈愿的女子?”
镰刀和提灯相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禀大王,并未见过。”
秋暝垂眸,而后说道:“罢了,你们去吧。”
两人应是。
镰刀刚转过身,又听秋暝喊道:“等等。”
“大王还有何吩咐?”
这话有点难以启齿,但他还是开了口,“借我点钱。”
“”
“”
目送两人离开后,秋暝又在附近巡视一圈,最后在一个土坑里发现燃尽的纸钱香灰,而土坑的正前方还支棱着一张巴掌大的画像。
他将画像拿起来细看,才发现上头写着“鬼王”二字。
“”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人间总会将他想得凶神恶煞,奇丑无比。就跟现在他手中的画像一样,满脸横肉,目瞪如铜铃,尖牙血齿,手如蒲扇,身躯像座山。
不仅如此,这画中的“鬼王”好像特别爱人头,不仅脖子上挂着一个,左手提着两个,连脚下还踩着一个,再一看,这右手上还拿着一把染血的斧子。
“这都画的什么玩意儿?!本王根本不玩儿斧子好么!”
这画像越看越不舒坦,他干脆燃起青焰将它一把烧了。
走了这一遭还算有点收获,看天边晨光熹微,秋暝这才往回走。
刚到破观门口,突然从里面跳出一个黑影,秋暝很淡定的上去就是一脚,对方被他踹倒在地,“哇哇哇”地哀嚎几声。
秋暝认出这是陈耀祖的声音,“是你啊。”
陈耀祖捂着胸口躺在地上,愤愤道:“不是我是谁?!”
秋暝一笑,故意说道:“我还当是什么小鬼要吓唬我,下意识反应,见谅。”
他下脚不重,陈耀祖并没有受伤,躺了一会儿就站起身来,用火石将供台上半截蜡烛点燃,“我醒来没瞧见你,正准备出去看看呢,没想到你这没良心的上来就给我一脚。”
秋暝听他说“没良心的”总觉得很别扭,皱着眉随口说道:“我不过是出去方便一下。”
“啊?方便还走这么远啊?这都开春了,你不怕遇到蛇啊?”
莫说蛇了,就算是蛇精也不敢咬他啊。
陈耀祖见他不当回事儿,端着蜡烛凑到他身边,吓唬道:“你可别不信,上次我就是尿尿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滋到一条蛇身上了,它跳起来就给了我一口!”
见他看过来,陈耀祖又神神秘秘的说道:“你猜它咬到我哪儿啦?”
秋暝并不是很想知道,但目光还是忍不住下移。
见他似乎被自己镇住了,陈耀祖一挑眉,“幸好那蛇没毒!”
秋暝不知道他这兴奋劲儿是炫耀呢还是警告,总之,这傻小子脑壳肯定不好使。
外头天色微亮,晨鸟已经叽叽喳喳的闹了起来,陈耀祖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但他身无分文,只好躺回草堆里继续睡觉,打算熬过这股饿劲儿。
秋暝走过去对着他屁股踢了一脚,“起来。”
“你又踢我!”陈耀祖不服,“要给我踢坏了你怎么赔?”
秋暝慢悠悠的从怀中拿出一个灰扑扑的荷包,居高临下的瞧着他说道:“踢你屁股蛋子一下给你一个铜板要不要啊?”
刚才还满脸不爽的陈耀祖见状立马笑出了花儿,连连点头,“要要要!”
秋暝被他变脸的速度惊到了,无奈一笑,从荷包中拿出两个铜板递过去,“给,两个铜板。”
陈耀祖双手捧着接住铜板,“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秋暝失笑,“昨儿还叫我大侠,现在就叫上大哥了?”
“可不嘛!救苦救难的亲大哥!”
看他一脸青紫还笑呵呵的样子,秋暝壕气的一挥手,“走!大哥请你吃好的!”
“好勒!”
两人刚走到门口,秋暝就用手遮了遮晨光,陈耀祖见他不适,跑回去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顶破斗笠递过去,“大哥这是怕晒啊?这个先将就着用。”
这竹编的斗笠是漏顶的,显然是夏天遮太阳用的,虽然边缘已经破损,还有些小孔洞,但聊胜于无。
秋暝拍了拍灰,将斗笠戴上,马尾刚好可以从顶部放出来。
他身姿挺拔,肩宽体阔,一身短衣显得很是利落,再加上这破斗笠一戴,还真有江湖游侠那味儿了。
陈耀祖有些羡慕,穿得这么陈旧破烂都能有种不羁的气质。
秋暝走了一段儿发现他没跟上,于是问道:“你站在那儿瞧什么呢?”
陈耀祖回过神来跑上前,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大哥好气度,若是再配上一把剑,那真就是放荡不羁的游侠了。”
“呵!”秋暝冷笑一声,“我可不用剑。”
陈耀祖还当他说的是不会使剑:“不会也没啥,你那脚上功夫就够厉害了!”
秋暝不说话了,只余陈耀祖一路叽叽喳喳。
每日清晨进城做生意的人很多,但都要验明身份。秋暝让陈耀祖先进,自己则来到不显眼的地方飞墙而入。
陈耀祖说了一路的话,也就知道对方姓秋,而秋暝则从他口中知道他二十了没娶亲,阴阳眼能看见鬼是骗人的,会看风水是假的,但他祖父是陈靠山是真的,爹娘死的早也是真的。
秋暝摸了摸下巴,心道陈靠山一家气运烂得可以,如今就剩下这么个后人,还又穷又没本事,也难怪没给他烧纸钱了。
“我的梦想就是能学一身驱鬼除祟的本事,让大家都尊称我一声仙师。”
秋暝不解,“为什么?”
“自然是继承我祖父的衣钵啊,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给人看风水,一次就能赚好多钱呢!”
秋暝汗颜,这陈靠山要真会看风水自己家就不会这么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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