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遭雷殛,脑海中嗡鸣一声,思绪一片空白。甄嬛怎么会出宫?!她可是凤命之人啊!

    眉庄也是一脸惊愕,眼中泪水滚滚而下,静静道:“去了也好,总算是从这个朱红奢华的牢笼中解脱。”我狠狠一握手掌,尖长的指甲刺入手心,犹自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帝姬还在宫中啊,甄嬛她难道连帝姬也不要了吗?”眉庄握紧我的手,道:“嬛儿素来聪明,必是安排妥当了,再不济宫里还有我们两个呢,总能护得帝姬周全。”

    我心中念头乱串,总也逮不住一个,还是不能从甄嬛离宫的震撼中清醒,苦笑一声道:“眉姐姐,我心里乱得很,先回去静静。”眉庄握着我的手一直细微的颤抖,心里也不能平静。闻言道:“好,你先回去吧。”嘴里答应着,却忘记松开手。

    十月初十,甄嬛产后第三日,一辆青棚小宫车辘辘从永巷那边驶来。雨细而浓密,沾湿了我露出油伞外的裙摆,也淋得我心里潮湿的不舒服。甄嬛的车架在身边停下,眉庄迎上去和她絮叨离情,我却找上槿汐,从身后小钱子的手中拿过一个大包裹:“这里面是一些红枣红糖,东西虽普通,却是月子里吃的。”

    又接过喜儿递来的另一个包裹道:“这包裹里是十几支五六年的人参,你家娘娘还没有出月子,就这样奔波,将来怕是要……”顿了顿,缓了心中酸涩,继续道:“等她出了月子后,你拿着煮些参汤给她补补。里面还有一只百年分的老山参,外面寻常买不到,你留着以防万一。”

    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我想着你们娘娘是没有过过苦日子的,你也是长在深宫,不知外面的苦,这次出宫肯定没有带值钱的东西。这里是一千两银票,外面钱庄都可以取。你拿着为你们娘娘买些小米鸡蛋之类的,月子里千万别疏忽了。还有,”递给她沉甸甸的一个大荷包,“这是碎银子,银票面值大,拿出来易招人眼红。我特意吩咐了小钱子在宫外兑的碎银,不是官银,你放心的用。”

    甄嬛眼圈红红的朝我笑:“只是出宫而已,你竟把你的家底都拿了出来。”我瞪她道:“你自小锦衣玉食,哪里知道外面的穷苦?你只道你出宫是解脱,却不知外面的日子有多难过!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你们三个弱质女流?!”

    看着她产后虚黄的面庞,抑制不住的心酸,握了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去寺庙里,不比在家里是小姐,更不比在宫里是娘娘。你初来乍到,她们欺负你,你千万忍一时之气。她们都是粗人,手脚没个轻重,你别跟她们计较。等你在那里扎下根,再慢慢的清算。”

    甄嬛微笑着泪流满面,拉住我和眉庄的手放在一起,哽咽道:“我走之后,你们俩要互相扶持,勿要为我使意气,安心度日要紧。”靠近我们,小声道:“也千万小心皇后。”我们点头,甄嬛最后望了我们一眼,决然转身,上了马车。

    我和眉庄默默的目送她远去。甄远道贬为江州刺史,远放川北;甄珩充军岭南,薛氏将儿子托付给甄夫人,一路追随丈夫而去。甄嬛赴甘露寺修行,余生常伴青灯古佛,一如大周开国以来的粹妃、杨淑妃等人,终身不能重回后宫。

    甄嬛黯然离宫,日子依然是一天天的过。十月十五,最后一批秀女也进宫了。今届十八位秀女,皆是十四五的豆蔻年华。

    皇后特意选这样一批秀女进来,为的就是她们的青涩而心机浅薄。更重要的是,这样年纪的秀女甚至有的身体刚刚发育,她们年幼的身体现在还承担不起怀孕的痛苦,即便侥幸怀上了,生产也是一道要命的难关。

    新人们的家世大多不高不低,初进宫的品级也只是采女选侍一类。她们的家世和年纪,常使我望着宓秀宫暗叹,上次用在祺嫔等人身上的手段,暂不可以故技重施了。

    十月十八,新人向皇后请安。我微笑的仔细打量,佼佼者有三,周选侍、杨常在、江贵人,其中以江贵人最出众。我看着她清澈的双眸,心肠一软。出凤仪宫时刻意绕道上林苑,与她巧遇。这姑娘虽然胆小,却不是个傻的。但她如何敌得过我这样宫里浸淫了四五年之久的老人?轻易被我套出底细。

    分道后,喜儿扶着我道:“娘娘想收用江贵人?”我点头:“诗韵有孕,暂时使不上力。如今菀贵嫔离宫清修,惠婕妤又一心只侍奉太后。本宫目前又成了孤家寡人了。”喜儿忧心道:“江贵人初入宫便是正六品的位分,较其他新入宫的小主们高出不止一截。奴婢担心,江贵人高傲并不听顺。”

    我甩了甩衣袖,“无妨,日久见人心罢,当初诗韵也是和本宫同住了两年,才愿意相信本宫。”理了理衣衫,向仪元殿行去,“既然本宫想收用她,免不了要和江家打交道。先向江家卖个好,日后方好交往呢。”

    仪元殿里,翠儿伴驾,正与玄凌说着什么,笑成一团。见到我,起身向我行礼,我连眼角都不往她身上瞧,径直上前向玄凌见礼,仿佛就没有她这个人。翠儿见被我如此无视,泪盈于睫,泫然欲泣。玄凌扶了我到炕上坐下,假做不悦道:“容儿也不理一下翠嫔,毕竟是你宫里出来的。”

    我一惊,翠儿果然得宠,已经要升为正五品的嫔了。面上只淡漠的笑着:“皇上可见过臣妾这样对待其他妹妹们?”玄凌露出笑意,挥手示意翠儿退下,“你呀,也忒记仇了。”我抿了一口茶水,轻轻的道:“臣妾是女人,翠嫔又不是良臣,臣妾大方了做什么?臣妾书读的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翠嫔那样的品性,臣妾打心里瞧不上。”

    玄凌脸上就有些讪讪的,转而道:“今日新人向皇后请安,你瞧见了?”我也一笑,为玄凌择了枚果子,道:“瞧见了,都是花朵般娇嫩的人儿。臣妾倒瞧着有几个尤为不错的。”玄凌感兴趣的道:“哦?容儿说说看。”

    我为他的热切而轻盈的横了他一眼,仍是道:“有一位徐采女,灵纳于内,臣妾估摸着她应是满腹诗书。”玄凌好笑的捉住我的手,“那些小丫头容儿也醋?”我不理他,继续道:“还有一位杨常在,机灵会说话,十分讨喜。另一位万选侍,进退有礼,举止端方。”

    刻意略过周选侍、江贵人,这样优秀的人还是藏一段时间的好,初进宫越得意的人,越易引起后宫老资历妃嫔的注意。我抿了抿唇,我还希望她们能分一分我的厚宠,自然不会在她们还未熟悉宫廷的时候大力提拔她们。

    我注意到玄凌微挑的左眉,知道今夜第一个侍寝的便是这其中一个了。平下唇畔的弧度,突然想起来道:“今日臣妾遇上了原浙江知府江大人的侄女,是今届选进来的江贵人。臣妾从江贵人那里得知江知府任期已满,已经回京叙职等待新调任。臣妾曾得过江大人的恩惠,想在皇上面前为江大人求个方便。”

    玄凌讶异道:“容儿认识江知府?”我摇了摇头,道:“江大人是一省父母官,臣妾当时还只是一个县丞的女儿,养在后院,如何能认识江知府?是十二年选秀路上江知府护送,臣妾因饮食不当,起了面疮。臣妾当时一个刚出家门的小姑娘,心里又慌又怕,只晓得哭。是江大人使人请来大夫为臣妾医治。虽然没有治愈,又派遣了府兵护送臣妾回乡,不至使臣妾一个弱质女流独自赶路。”

    玄凌惊讶道:“可是容儿按时进宫应选?”我掩唇笑道:“是,臣妾那时年幼不知天高地厚,悄悄拜托车夫载臣妾入京。路上那面疮竟好了,也是臣妾运气,一路都平安无事。”玄凌温和注目于我,道:“幸亏容儿当时不知天高地厚,否则朕身边就少了一位信义仁厚的红颜知己了。”我脸上一红,道:“臣妾算哪门子的知己?从来不会为皇上出谋划策,顶多知道皇上爱吃什么,爱点什么样的香之类的小事。”

    玄凌笑道:“知道朕七分的太了解朕了,知道一分的却不知朕爱喝什么茶。容儿这样不多不少正合适。朕也最喜爱你这点。”我轻捶了他一下,嗔道:“皇上惯会哄臣妾开心。”江知府的事情却不再提了,玄凌知道这个事情,自然有决断。我不适合为江知府求具体官职也不该求。

    三日后传来消息,江知府补入吏部,为正三品左侍郎,原左侍郎接任甄远道的缺,为吏部尚书。江知府入京不仅升了两级,还得了左侍郎这样一个实权职位,大爆冷门惊掉了一地的下巴。当夜玄凌召江贵人仪元殿东室侍寝,翌日封为正五品嫔,赐封号丽,居长杨宫明瑟居。

    我并不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老好人,寻了个恰当机会将那日仪元殿的事情透知给江映月。之后的事情我无法打听,江家也没有命妇进宫,只得不去管它。

    十一月十六,黄道吉日。大妹妹安敏与张靖国订婚,我禀了皇后使小钱子家去赏赐,又吩咐小钱子告知母亲,让张靖国和安瑾弟弟向江家拜师。我安家在京城毫无根基,张家也是末流小官,俱无人脉可言。江家却不同,江家虽不是世家,却也有五代为官。其家人于京城权势不大,在地方却是跺一跺脚即会地震山摇的人物。现在京城也有江知府支撑,江家更上一层台阶。

    我让张靖国和安瑾弟弟向江家拜师,是试探江家的态度。这时代,讲究天地君亲师,师徒关系不像后世那样随便。有时师父对徒弟的权威更甚于父亲,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张靖国再有本事,若搭上江家的顺风车,能使他少奋斗十年。于瑾儿弟弟也是同理。

    假若江家指望丽嫔的肚子,而不愿意同我结盟,却也没有关系。我施恩在前,又有丽嫔在我宫里生活在后,江家也不敢得罪与我。即使不收了张靖国和瑾儿,也必然要为张靖国和瑾儿介绍一个不能是末流的老师。同意与否,结果我都不会吃亏。

    皇后终于忍不住将手伸入我的长杨宫,在诗韵日常遛弯的地方泼了冷水。这样的寒冬,冷水一着地就冻成了冰。若不是丽嫔眼尖,诗韵已经踩上去了!我大怒,禀了皇后,将洒扫宫人每人罚十五大板。又关闭宫门,将宫人聚集在寒风里,要他们互相检举。

    呼啸北风里冻上半个时辰,有人便受不住的招了。有人带头,余下的人也纷纷招供。揪出了那个泼冷水的人,我也不问他是谁的人,直接绑到皇后面前,请皇后发落。这件事闹得轰轰烈烈,皇后也不敢轻慢过去,打了板子问出幕后之人,将那个明显是替死鬼的贵人打入冷宫,又将这个内监当众打死,以儆效尤。

    我冷笑,皇后此举不仅为杀鸡给猴看,还以光明正大的理由灭口。可是我已经不是当年被华妃一丈红吓出病来的安选侍了,这几年我手上也不是干净的。心里明白,脸上却与众人一样,作出被吓到的惊惧之色。

    回宫的路上,喜儿不解的询问道:“娘娘一直隐忍低调,今次怎么作出这样大的动作?与娘娘一贯的作风不符。”我以前低调隐忍,是前面有华妃和甄嬛,并不需要我出头。而今,甄嬛业已离宫,我再多隐忍难道能移开皇后钉在我身上的视线?

    我许过诗韵生育,她现今也已怀了孩子。虽然我对她的肚子没有什么想法,却不妨碍我利用一次。我今天做的不仅是给太后皇上看,也是给丽嫔和江家看。我想通过这件事告诉江家,只要丽嫔、江家对我有些用处,我便能容下丽嫔生子,一如马嫔。

    这些算计却是不用和喜儿说的,只道:“自马嫔有身孕以来,长杨宫多了许多蝇营狗苟。冷水事件只是其中微不足道一件。每日处理这些,且不说本宫烦了,便是诗韵也担心受怕。不如做一次狠的,也让那些人知道本宫先前不做声,并不是怕了她们。”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的笑道:“再有一个月便要过年了,有些事情是等不及年后的。”

    十二月初四,祺嫔和万贵人1在上林苑起了争执,万贵人失手推倒祺嫔,祺嫔当场小月。听到消息时,我正和眉庄一处说话。眉庄当即抬眼看我,我收了笑,示意芸娘将宝哥儿牵走,清冷道:“我还以为我前次闹了一场,她年前会收敛一些呢。”

    眉庄紧盯着我问:“她?谁?八月甄家出事时,你就说了祺嫔这一胎保不住,你知道是谁做的?”我捂着手炉,微阖着眼,不经意般的道:“如今宫里谁最大?”眉庄一惊,失声叫道:“皇后?!”

    我点头,冷笑道:“咱们这位皇后可不是一般人呢!”眉庄犹不敢相信:“怎会是皇后?祺嫔可是她的人啊?!”我嗤笑出声,脸上尽是嘲讽:“当初选功臣之女入宫,嬛姐姐就应该拦住管家的女儿。只看着两家有亲,便以为是通家之好,处处细心照顾,却养成了一条白眼狼!

    祺贵人因是功臣之女进宫,较之其他妃嫔更多几分体面。仗着皇上的宠,便以为自己和嬛姐姐一样了。皇后陷害嬛姐姐失宠,她立刻投靠了皇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皇后也是能投靠的?哼!白使管家担上了忘恩负义的名声,皇后可不领这个情!只可惜了她肚子里那块肉,有五个月了吧?已经成形了呢。”

    眉庄罕见的听我把话说得这样恶毒刻薄,不由追问道:“你说是皇后陷害的嬛儿,管家也是皇后指使的?”我看着她急切的面庞,轻叹道:“你是真正端方的人,嬛姐姐或许是不愿意你知道的,我却认为姐姐还是知道的好,毕竟我们要在宫里和她相处一辈子。”停了停,慎重道:“纯元皇后生前最心爱的东西都是由皇上珍藏,剩下的物什都在太后和皇后手中。而嬛姐姐突然失宠,是因为她无意中着了皇后的道,穿上纯元皇后的故衣。”

    眉庄先是惊诧后又豁然直起身愤怒道:“难道仅仅是误穿了先皇后的故衣,皇上便要幽禁嬛儿?!”我大怔,不意眉庄扯到玄凌,只能道:“皇上与先皇后结发夫妻,伉俪情深。”拉着眉庄重新坐下,继续道:“再说管文鸳,她看着甄嬛册封当日失宠,生怕殃及自己,主动向皇后投诚。管氏和甄氏有亲,又想抱皇后大腿,皇后稍稍暗示一二,管氏便要拿甄氏作为投诚的投名状了。”

    眉庄直直迫视着我,咬牙道:“管氏真反复小人也!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我心头一痛,怔怔的直视回去,你与甄嬛打小的情分,我们也是四五年的过命交情!你今日竟为了甄嬛怀疑我?干涩的道:“我与嬛姐姐同日册封,除了昭明殿,我都是与嬛姐姐一处的。唯一可能出的纰漏,便是她中途换的礼服。嬛姐姐幽禁当日,那个蹿缀嬛姐姐以皇后宫中送来修补的礼服代替的内监,当天被打死。我心下疑惑,顺着他网上查,才查出一二眉目。

    至于管家,纯是我一厢猜测。当日管家与甄家结亲,是管家高攀。甄大人是正二品的吏部尚书,甄公子是羽林军侍卫统领,管家不过一个副统领,如何敢‘揭发’甄家的‘阴谋’?必是找了个更大的靠山,愿意放弃与甄家的联姻。再联想到管文鸳之后频频出现皇后左右,已经是不难猜测。”

    眉庄伸出手欲来执我的手,我猛然收回,转身道:“眉姐姐日后小心皇后和祺嫔。宝哥儿去了有一会了,我不放心,就不陪姐姐了。”说着往寝宫而去。眉庄瞧着我的背影,懊恼的咬了咬嘴唇,只能无奈的告辞。

    我捏着宝哥儿的小肉手,忽然对我方才的受伤感到好笑。我不顾眉庄的恨,强留了华妃的性命。现在反倒来计较眉庄无心的猜疑,真真的两重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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