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的时候,太后就宣了太医。

    而皇后得知太后有恙,便带着两位贵妃去长乐宫问安,却被宫人们拦在门外。

    太后身边的刘公公难得也在,他陪着小心,低声说“娘娘的孝心,太后自然是明白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好端端的有些心口疼。太医瞧过了,太后又不想吃汤药。”

    楠枫淡淡的说“娘娘们且宽心回去吧,太后娘娘命奴婢送娘娘们回去”。

    一行人只得回去。

    走下数级石阶,楠枫站住了,她微微施礼说“奴婢就不多送了”。

    丽贵妃眼波流转“太后跟前可是有客?”

    楠枫平静的说“也不算是客,柳五郎陪着太后说话呢”。

    她转过身,迈上石阶。

    太后是不舒服,这个,不是假的。也不过就是因为冯贵嫔的那句话,太后听了,又恼且怒。震怒之下,天旋地转。

    谁能想,柳五郎知道了,居然亲来问候。

    楠枫看着刘公公,一个太监,来往于宫墙,可见本事。

    刘公公却一副亲切的模样,笑着和她闲话。即使他说五句楠枫只说一句,他也依旧笑嘻嘻的样子。他应该是匆忙忙回来的,厚厚的鞋底子边还沾着一些白色的泥。

    楠枫个子要比瘦小的刘公公高一些,她微微低头,显得很懂礼。

    刘公公的衣裳虽然是刚换好的干净衣裳,却有一点子不洗察觉的霉味。或者是,这衣裳有些日子没穿,收在木柜子里。木柜子有些潮气,沾染到了衣裳上。

    他两只手很修长,右手虎口处有些硬硬的茧子。他这样的人,应该不是做粗活的人。

    楠枫想起楠孟的手,那只拿过兵器的手。

    她转过身,吩咐宫人给刘公公拿个软垫来,又请刘公公坐在廊子下面歇息。

    刘公公也不推脱,坐下来,靠在柱子上,舒服了许多。

    楠枫规矩的站在殿外,看着高高的石阶底下,高大的树,远处一道湖色。她想起刘公公鞋边那白色的泥。

    太后刚有不适,刘公公就能得信回来,可见,刘公公去的不远,宫里是有报信的可靠的人。去的不远,那就一定在京城附近。白色的泥,素来有粘性……

    刘公公是累了,他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靠在柱子上,打起瞌睡来了。

    大殿里没留伺候的宫人。

    寝殿里点着香,清甜淡香。

    柳五郎没有尘埃里的姿态,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一点谄媚的心思。他如同一个熟人,平静和太后说话。

    他说起湖上菱角的味道,说起花房里刚开了金花茶,颜色那样美丽,金色如蜡的娇艳,实在不多见。

    太后含笑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缓缓的语调,心里突然就舒坦了。

    太后笑着说“听你这样说,哀家倒真想去瞧瞧了”。

    柳五郎微微一笑说“秋天的好处就是这样,有各色果子,有不急不躁的天气。”

    太后看着这张脸,听着他的声音,心情莫名就舒缓下来。不知不觉间,她眼睛里有了一些柔和的笑意。

    柳五郎并没有多坐,他留下几只新鲜的莲蓬就离开了。

    太后看着供瓶里的莲蓬,慢慢的说“哀家怎么瞧着五郎好像还穿着旧衣呢?”

    楠枫不以为奇“宫里做的衣裳都有份例,没有主子们的话,轻易不多做的。饶是这样,还忙的顾不过来呢。”

    太后扭头看着刘公公,低声说“到底还得你去一趟,咱们库房里那些料子,白收着,也是糟蹋东西了。去捡几匹料子,给五郎做几身衣裳。”她语气中有了一些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细致“不要太花哨的,挑一些素雅的,再或者看看有没有好一些的东西,做一件大氅备着。”她想了想,叹息着说“这宫里,按说是普天下的好东西都在这呢,可偏偏都是富贵眼。哀家也是瞧着太过了”。

    刘公公笑着说“太后是心太善,哪里容得看人受苦呢?”

    太后嘴角勾起,笑着说“你也顺道去瞧瞧哀家的侄女,她病了这些日子了,总不能总让外人惦记着。到底也是冯家的人,纵然不是个明白人,也不好不管不顾的没个骨肉亲情的。”

    刘公公笑着应声退去。

    一会子回来,让小太监捧着挑好的料子请太后过目。

    太后蹙着眉头说“也只好这样了,虽不是什么上好的,也难为你还找得出来。”

    刘公公听的出来,太后还不甚满意。

    太后摆摆手,靠在软垫上说“别说哀家是太后,就是皇后宫里,只怕也找不出什么好东西。如今,两位贵妃得了皇帝的心,旁人还能见得着什么呢”!

    刘公公弓着身子带着小太监出去了。

    楠枫知道太后的心病,海国的暖被,没有过了太后的眼,淑贵妃居然随手拿出来送了冯贵嫔。不说这东西太过显眼,这宫里,上有自太后,皇后,这东西从淑贵妃宫里出来,可见是皇帝赏赐。多少的,岂不是让太后不舒心?

    楠枫伺候着太后喝了汤药,却听见窗外有人轻笑几声。

    太后不禁变了脸色,示意楠枫扶她起来。

    楠枫扶着太后来到窗边,不远处的转角的廊子下,几个年轻的宫人低声笑着,脸蛋红彤彤,眼睛里都是跳动的神采。

    隐约听到柳五郎这三个字,楠枫刚要呵止,太后却拦住她,低声说“哀家如今病着,她们倒是好舒心。一个个的,不想着跟前来伺候,却惦记起男人来了”。

    楠枫心里不忍,低声说“年轻不懂事,也是常有的”。

    太后一言不发,看着这些年轻的脸,她只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火气。她冷笑着,坐下来,镜子里的自己,虽然保养得宜,如何能和那些年轻小姑娘相比?她想起从前那个自己,在廊子外面偷看丘照,那个时候的丘照,那样的年轻,那样的青涩。她又想起柳五郎,柳五郎的模样应该就是丘照长大以后的样子吧。

    她闭着眼睛,耳朵里响起丘照的声音“你不要进宫好不好?”

    她看着丘照的眼睛,眼睛里有藏也藏不住的情愫。她说,不好。然后,这双眼睛里,都是伤痛……

    当时,她心里居然有种得意的快感。

    一切都仿佛是昨天。

    太后叹口气,说“哀家是该出去走走了”。

    楠枫怎么也没想到,太后居然走走的,走到了柳五郎的住处。

    柳五郎住在太后的长乐宫的后殿角落的小院子里,小院子门开着,院子的没有树,只有一丛竹。

    太后闻着院子里的味道,笑着说“你闻闻”。

    酒香。

    一个小太监赶忙进来,给太后磕头。

    楠枫低声问“柳先生人呢”?

    小太监颤声说“给花房的花匠送酒去了,这就快该回来了”。

    太后笑着说“他回来,请他到哀家这里用饭吧。哀家也想尝尝他的酒。”

    柳五郎再进来的时候,身上带着酒气,手里提着一壶酒。

    桌子上是腌蟹,醉虾,还有一些楠枫也不知道的什么东西,看起来都是生的,看起来有点吓人。

    柳五郎眼睛一亮。

    太后梳着家常的发式,穿着家常的衣裳,坐在桌子一边笑着说“赶紧坐下来尝尝,这可是京里没有的东西”。

    柳五郎露出笑容,牙齿整齐又好看。

    他坐在太后身边,迫不及待的夹起一只虾就吃,边吃边赞叹“好味道,好味道”!又动手去弄那蟹,蟹黄红澄澄诱人,入口即化。

    他又一口饮了一杯酒,脸色微微有些红色,显然是有了几分醉意。

    太后只看着他,冷不防说“你倒是胆子不小,也不怕有毒”!

    柳五郎一怔,却接着吃了一块蟹,细细品味这美味,平静的说“毒死也是个饱死鬼,住在这宫里这些日子,只怕也没有活着出去的福分了。”

    太后笑着说“你倒是不怕死”。

    柳五郎又一口酒,低声说“谁人不怕死?这世上有的是勾人的妖精,飘香的小馆,金银的好处,到了,都是躲不过一个去处。”

    太后看着他的脸,随口一问“你小字为照,可是父母所赐?”

    柳五郎摇头“这个倒是记不得了,只听说有一年一个读书的少年寄宿我家,只嫌我的名字不好,送了这个照字给我。”

    太后给自己也斟满一杯酒,轻饮一口说“照字也不甚好”。

    她慢慢说“想来想去,不如我赐你几个女人,一些金银,你就住在这京里,哪一日我想起你来了,你就进宫来瞧瞧我。”

    柳五郎叹口气,直直看着太后说“看来太后是舍不得我一去不返啊”。

    太后顿时又羞又怒。

    柳五郎笑着一把拉着太后的手说“不过是男欢女爱的平常事,你既然心里有我,如何舍得我拥着别的女人住在京里?”他的手一用力,太后竟一下子被他拉进怀里。

    太后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即使先帝那时,也没有过此举。

    她低声呵斥“你就不怕哀家命人杀了你”!

    柳五郎紧紧把她抱住,酒气里在她耳边低语“赶紧杀了我吧,要不,有我这个酒色之徒在太后宫里,可是毁了太后的清誉了”。他的唇一下子堵住了太后的唇。

    门外的楠枫一动不动,太后并没有叫人进去,她是绝对不会进去的。

    刘公公脸色不好,顿顿脚,转头走了。

    楠枫看着眼前这几个小宫人,一个个白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真是懒得多看她们一眼,扭过头去,看着角落里那一丛丛金色的花。

    市井之徒的厚颜,对付一个心仪自己的女人,那是绝对的绰绰有余。

    柳五郎真正成了太后宫里的娇客,他穿着锦衣华服,身上是太后赏赐的玉坠,头上是太后赏赐的金簪。

    他也不是日日来太后这里,他依旧的在太后的长乐宫里溜达,去花匠那里喝酒聊天。但是太后就不一样了,她变得时常派人送东西给柳五郎,时时打探他去了哪里。一日不见柳五郎,就一身的不自在。

    柳五郎哄女人的手段非比寻常,没几日,太后便赐了宅子给他,终究没有再赐他一个女人。

    柳五郎最让太后满意的就是,他只对太后这样,一时无法无天,一时甜言蜜语,一时又时刻不离,一时又不见踪影。而对那些宫人,总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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