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范进盯着南海书院,他挺想瞧瞧这年代的书院内里如何。
范安见状,吁了声停下马车,笑道:“少爷,你可要往书院念书?”
范进笑笑,眼角余光瞧见山门内阶行过两人,一前一后,似有争执,只一眼范进便认出这两人。
“走吧。”范进放下帘子,不再多看书院一眼。
张师陆睨着范行,站在高高台阶上,满脸傲然,嗤笑道:“我原不知你族中有如此高才,你还跟着我作甚?找你那堂兄弟去,往后休得再我跟前晃荡!不然他范进给我的耻辱,我百倍还你!”
范行自昨日起,因着范进的关系,没少在张师陆跟前作揖道歉,就差磕头了,可张师陆非但不接受,还一再骂他,俨然是把在范进那头受的气,全撒在范行身上。
狗东西分明就是迁怒!
范行心里也有火气,谁乐意跟个孙子似的点头哈腰,对方连秀才都不是,如果不是为了对方家族那点子资源,他犯得着?
“张兄,实在对不住,我……”范行话未说话,张师陆一甩袖子,大跨步走了,根本没再听他多说一句。
范行叹了口气,行吧,他认了,看来得找个机会跟范进说道说道,往后行事多少顾忌着点,不然自个儿不得给他害死。
范进匆匆赶回家,连魏家早饭都不曾吃,是记得范母过几日要请范家村的人,来家吃酒,今日要买许多东西,他不放心,是以早回来看着。
范母一面看范进此前拟的单子,见范进回来,知他没吃早饭,打发佟枝往厨房说了,让裘嫂子做来,范进吃了,母子俩同在一处商议。
范母道:“昨儿我让佟汉往胡屠夫那里买肉,今日送来,你且在家等着,我要往范家村一趟,亲自去请你叔伯他们。”
“知道了,娘。”范进笑着应了。
他知道亲娘这是故意的,别的倒好,怕是范农氏那里,她早就打算好要亲自前往,妯娌二人从来表面客气,内里可是较劲儿呢。
说起这个,范母顿了顿,叹道:“我听说胡屠户那女儿,当真说亲了,已定下日子,昨儿佟汉前脚回来,后脚胡屠夫后脚上门,说是给咱送喜帖来,左不过年前,胡家闺女就要嫁了。”
“若是……罢了,如今想恁个却没用,咱只过自己日子,将来我儿有出息,还怕找不着更好的。”范母倒看得开,不再强求,已打算好等过门那日,包了红封上门祝贺,省的旁人说道。
范进无可无不可,过后往书房写字去,他一来趁着有时间,多写几章西游记,二则也是因为自己的字,他原来会毛笔字,比不得原身好,要想不出破绽,得好生多学多练,近几日已有长进,虽比不上名家大师,权且能看。
范母扶着佟枝的手,佟汉抱上几盒点子果子,坐车迳上范家村去。
范进在家里候了一时半刻,胡屠夫推着板车,车上满载着猪肉等货,来到范家门前。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小儿子胡飞。
胡飞看着房舍齐整的院子,眼儿瞪得老大,惊道:“范家哥哥原来换了大房子是真的!恁大屋子,得花不少钱罢?”
胡屠夫常年杀猪做生意,大钱不曾有多少,小钱是不缺的,是以胡家的生活还算过得去,胡飞又是幼子,更是不曾缺衣少食,他都这般说,可见即便是胡家,也未曾有能耐置办如此宅子。
胡屠夫将杀猪刀往腰后一别,肥厚巴掌往儿子脑袋上一拍,骂道:“看个甚么?还不赶紧帮忙叫门?”
“我自倒运,生你这么个孽障,原指望你读书考个功名回来,也捞个秀才爹当当,这下好,读书半吊子不成样,往后你也得如我一般当个杀猪匠,住大房子?做你春秋大梦!”
胡屠夫心里那个酸呐,本以为范进没个本事,自家女儿长得好,不能便宜恁个穷小子。谁知他有头脑,才多久功夫赚下一座院子,马车买上了,丫鬟奴仆也有了,还去城里魏家做客,据说作出的诗词文章比天上文曲星下凡也不差,将来前途越发不可限量。
胡屠夫想起女儿要嫁的举人老爷,虽是续弦,到底有身份,顿觉有脸面,腰杆也直了。
今日佟汉跟着范母往范家村去,范进又在书房带着,范安无事,便到前院来候着,听外头有人嚷嚷,大开门一瞧,知是来送货的。
“是胡屠夫家来的?”范安打开门问。
胡屠夫道:“是我,你家要的肉我送来哩,快领了去。”
范安见东西忒多,便开门领着胡家父子二人,往厨下去,前头范进叮嘱过范安,等胡家人来了,就告他一声,范安才知道原来两家相熟,这边胡屠夫下货,范进已从书房出来。
“胡老爹,”范进作揖请道:“累你走一趟,我在厅里备了茶水,好歹吃了再走。”又朝胡飞笑笑。
“范家哥哥!”胡飞远远看见范进,不由目光大亮,就是胡屠夫几日不见范进,都不禁以为自己花了眼,眼前这人咋的变化太大,都不敢认。
胡屠夫笑着搓搓手,往日里大嗓门不自觉低了些:“不妨事,都做惯了的,还吃甚么茶,倒是胡飞这小子成日念叨你,说要来瞧你,就带他来。”
“你这院子不错,虽比我在城里张老爷府上见的稍小点,不过也很好,”胡屠夫又道:“可惜你没个功名傍身,若是能考秀才举人老爷,指不定将来院子更大,那可不得了。”
话里隐约带着一丝得色,又有点揶揄,范进属实愣了。
他本意是想与胡屠夫缓和关系,哪里知道人家不领情,天大的事也没有秀才举人重要,原还是看不上他。
范进想起范母昨日说,胡家女儿说给城里举人老爷,也罢,人家都是举人岳丈,看不上便看不上,随即从怀里拿着个布包递给胡飞。
“这几本书你拿着,好生用功,不可荒废学业,将来出息了,你爹和你姐姐也有依傍,”在外人看来,眼下范进自己都甚么也没有,压根没资格教导胡飞。
可范进不这么想,胡飞也听得进,接过书好生谢了。
送走父子二人,范进站在门槛上伫立良久。
范安见了,没忍住口道:“少爷,胡老爹看不起人咋地?咱好生请他吃茶也不要,还说等那日他家嫁女请你吃喜酒,真个会办事的!”
范进只笑笑,看着门外一片翠湖,眉目幽远,不管前生今世,他能做的都做了,缘来缘去,且随意罢。
范家村这边,范母一路送果盒给四下村民族人,最后才往范瑞家来,打定主意坐久些,好生与范农氏‘诉诉苦’的。
范行因着张师陆的事,不巧也回家来了,正与范瑞说范进在城里的事,可把范瑞唬住了。
“你说你堂弟会作诗,还被那些个秀才老爷看中?”范瑞惊讶极了,他不是对范进会作诗惊讶,而是竟然被老爷们看上,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尤其范进还只是童生,连秀才都不是。
“可不,那小子牛气的很,为此得罪张家相公,这会子张相公还恼我,往后也不让我同一处,忒气人!”范行觉得没了张家门路,他怕是乡试没法儿过,一辈子就只能是秀才。
范瑞也没得办法,一笔写不出两个范字,范进得罪人,范行被迁怒,他们找谁说理去?
相比之下,范农氏就不乐意了,坐在边上缝补衣裳,听得儿子的话,顿时横眉倒竖,骂道:“你个傻子,不会去找范进说,让他给张相公赔罪?他脸面值几个钱?比得我儿子前途重要?”
“是啊爹,你去跟范进说说,让他亲自去给张师陆赔罪,不然你儿子我在南海书院没法混。”范行央道。
范瑞皱眉,骂了范农氏:“做你的活,儿子念书的事你少操心,范进是懂事的,轻易不会得罪人,该是那张师陆不通情理惹了他,不然怎会闹出这话。”
又对范行道:“我早该要说你,读书一途最重要是学进书里,书念的好才是自己的,你成日走关系奉承,这原也没错,可别本末倒置,忘了立身根本,不然你这秀才,当真是一辈子秀才了。”
范农氏不乐意了,见不得宝贝儿子被骂,呛声道:“会不会说话?到底谁是你亲生的?我儿子是实打实的秀才,将来定是举人老爷,当进士也可能。他家范进算个甚么东西?敢与我儿子比?我不管,你得想想法子把这事儿解决了,我儿子可受不得恁个委屈。”
范行面色涨红,憋屈地坐在那里不敢则声,范瑞气得直骂慈母多败儿,又不敢多说旁的。
“哟!二嫂家今日真热闹,行儿也回来啦?”范母声音扬起,笑着掀帘子进来,后头跟着佟枝佟汉捧着盒子绸缎,往边上一站。
范农氏一惊,随即面不改色堆下笑来,亲热地拉起范母的手道:“甚么风把弟妹吹来?带恁些个东西,怪见外了。”说着便拉着在边上坐下,眼睛却盯着佟枝手上抱着两匹绸布,并佟汉拎着俩大红木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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