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台下,老老少少听西游记入神,随着说书先生几番抑扬顿挫的腔调,底下不时传来惊呼。
周记茶馆的说书先生蔡老头是个有心的,范府来人告他,说范府请事做酒,要请他一日,蔡老头想也不想便答应。
这几日西游记在周记茶馆说开,名声愈现,想他说了一辈子书,也不曾见得这等盛况,早早便有人等着他,可惜话本还太少。
蔡老头知道范进是写书的人,想着一会儿要与范相公说说,尽快写新的手稿才是。
魏学廉起初不太感兴趣,完全是因为弟弟魏好古喜欢,一起坐着听,听得久了,就咂摸出味儿来。
他以往可都知道,周记在南海县城,左右不过中等模样的茶馆,何时请了恁厉害的书生,竟能写出这样的好本子。
“安俭兄,好古,”范进笑着走近,坐在魏学廉侧手边,指了指台上,“这话本可还听得?”
“好!”魏好古趁着蔡老头喝茶歇息的间隙,扬着小脸激动道:“我从未听得这般有意思,那孙悟空竟会七十二变!着实厉害,连天上的神将都能降服!”
范进掩嘴偷笑,四周或坐或站的村民,可不都嘴里念叨那只猴子,看来他是赌对了,西游记一出,谁与争锋。
想到书房里周老板派人送来的润笔,范进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魏学廉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叹道:“这话本的确不俗,比起这个,我更想认识吴承恩是谁?能写的这样的文字才思,非一般人,不知能否有幸结识一番。”
范进暗道大概是不能了,他这年代距离吴承恩出生,怎么着也得六七十年,除非魏学廉能活到□□十岁,不然啥都白搭,想到古人的寿命,范进摇摇头。
“退之何以不认同?”魏学廉奇道。
“不是,”范进道:“我听说周记茶馆因着这新上的话本,最近很是热闹,安俭兄若是真想结交,大可问问他家掌柜。”
魏学廉颇为认可,台上蔡老头一拍惊堂木,又继续说开来。
范进给周掌柜的手稿,来去不过十五章左右,蔡老头舌灿莲花,一番打斗讲的惊天动地,在最要紧处,戛然而止,这算完了。
台下的人不乐意,嚷着还要听,蔡来头只得说没了,要等新稿子出来,其他人不同意,闹着要他继续讲。
蔡老头的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便讲了一回两回,也不嫌累。
魏学廉倚在太师椅上,双目专注,姿态随意风流,范进暗道富二代就是富二代,果然会享受。
范进笑道:“安俭兄很是喜欢听话本,待改日得闲,我们去茶馆听个够。”
魏学廉笑笑,叹息道:“我倒是盼望已久,与退之同游,可惜年后县试将至,退之怕是没得时间哩。”
“说起来,退之准备的如何?”
范进道:“还成,若不出大差错,过县试应该不成问题。”
这年代科举考试要考八股文,八股文又讲究破题起讲起股等等,都有一定的样式规范,按答题的结构来,范进自打搞清楚状况以后,就一刻不敢停歇地学怎么写。
因着原有的记忆,范进把能写能学的几乎都要研究透彻,当时他就感慨不管古代现代,当个读书人都不容易,之前还被那几个读书人因为他念几首诗词,能得个案首。
如今范进想着能通过县试就成,毕竟哪朝哪代都不缺乏真正的人才,他一个半吊子怎么比?
魏学廉听了,自然放心,举杯与范进道:“如此,那我便提前祝贺退之。”
如此过了隆冬腊月,春节至,又到二月,县试便开始了。
县署礼房提前一月下发公告,县城里读书人奔走相告,县尊大人主持县试,各教监由儒学署委派。
这日,范进去了趟范瑞家,请他替自己做个保人,另一人则是魏学廉。
读书考试是要保人的,最起码要两人作保,当中一人必须是秀才,恰好魏学廉合适,范瑞又是里长,如此以来,便够了。
范进没看到范行,也不问,见范瑞没有长吁短叹,大概没甚么麻烦。
“好好,你放心,我今日就同你一块进城去,”范瑞二话不说答应了,上了马车,与范进一道前往县城。
范瑞是打心里高兴,范家子弟有出息,于他而言,是最好不过的事,不管是二伯还是里长族长,他都有面子。
魏学廉已经在客栈门口等着范进,今科县试考四场,范进不想等,直接报名第一场,是以提前来县城住一夜,定下的客栈距离县署礼房不远,方便明日提前过去。
魏学廉先来与范进通气,确认过后,明日寅时初礼房门口见。
范进二人目送魏学廉离去,心下感激。
范瑞看了范进眼,惭愧道:“这原该你堂哥来,他……唉!”
范进并不在意,道:“二伯不用多想,我们进去吧,明日还要早起。”
他和范行不是一路人,不用太放在心上。
翌日,县试开始。
平日里没多少人行走的县署礼房,寅时不到,便已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有教官在前头念名字,点到名字的上前,保人签字作保,有士兵对童生搜身,禁止夹带小抄等等。
一切检查完毕,范进领考牌号,拎着装上笔墨衣服吃食的篮子进场,寻到自己的位置。
礼房里头立起大棚,横平竖直排了几十个座位,上首是县尊大人的位置,余下四周有兵甲看守,视野开阔,个人间隔三尺距离。
在这样的地方作弊,除非顶头上司假装没看见,又收买所有在场的人员,否则就是痴心妄想,有胆子大作弊的,十成会被捉住。
初春二月,天气还是很冷,这年岁稍微冷一点,广东就有可能下雪,这在后世根本不敢想象。
范进提前将范母准备的御寒衣物穿上,篮子里备有干粮,县考一考就是一天,根本没时间也不可能让考生临时出去填饱肚子,所有一应物品,都要自己准备。
陆续有考生落座,拿到试题便开始答题,范进亦然。
上首坐着的县尊作为主考,对考生十分上心,看着底下一众学子,有白发皓齿的老者,有未及弱冠的少年,不论年岁大小,都免不了走这一遭,真正有才学一路过关斩将的,能有几人?
遥想当年,自己也是一路过来,南海林县尊不禁感慨万千。
闲坐无聊,他偶然想起近日城里盛传那两首诗词,据说是个童生做的,好似叫范甚么来着?
县尊是个有谋算的,当今天下党派之争日趋激烈,他小小一任知县,得为自己将来打算,若那学生当真有才,点他第一不无不可。
日将过午,范进埋头答卷,几张卷子洋洋洒洒写下来,手都酸了,不过那手馆阁体却很是能看,范进勉强算满意。
随即收拾东西,往前头交卷。
“县尊,学生交卷。”范进恭敬将答卷递上,侯在一旁,等着县尊考问。
县试较之府试院试略宽松些,主考官看了文章后,只要书写归整,文章通顺,一般都会过,偶有县尊会当场考校的,能答上来,十足十是一定能过。
林县尊略看一眼范进的卷子,默默点了下头,字尚可,卷面也齐整,待看得范进名字时,不由问了句。
“你叫范进?那首咏并蒂莲是你做的?”
范进没想到自己念的诗词连县尊都注意上了,难怪魏学廉要不余遗力帮他宣传出去,原来意头竟在这处。
“回县尊,是学生。”
林县尊深深看着范进,又把他文章拿来过一遍,起初觉得不甚稀奇,勉强能点上,暗道诗词写得好,文章未必,待放下卷子,就这么把范进打发出去。
“还不错,勉强算上可以,以后务必勤学文章,休要往诗词杂学上费工夫。”
“是,学生谨记。”
林县尊挥手,范进总算解脱了,谁一坐几个小时也得废,人有三急啊!
范进拎着篮子匆匆出去,林县尊见他这般急,不由皱眉,于是又拿起范进的卷子看了又看,一时大为惊讶,此文用词用典皆有处处,初看似平常,内中却又更大乾坤,眼界非同一般书生。
差点看走眼,林县尊捋着须,提笔在范进卷子上做记号,已暗定为案首第一。
范进刚走,考场上有人夹带小抄被发现,林县尊大怒,直接打发衙役把人给捆了丢出去,三年内禁止入场。
考场上,有一双狠毒的眼始终追随着范进,眼看范进离开,这才收回视线,下笔更快,心中暗恨。
这一切范进自然没看到,忙跑到恭房一顿输出,才堪堪打礼房大门出来。
魏学廉与范瑞依旧等在门口,见他出来忙迎上去。
“如何?第几名?”魏学廉手摇扇子笑道。
“是啊进儿,考得怎样?”范瑞也很着急。
范进苦笑道:“二位,你们就这么肯定我能上?名单都还未下。”
魏学廉道:“你不成,别人更不成,我很看好你。”
范进笑了:“出来时,县尊说勉强可以,大概能选上,至于第几名,暂且不得而知。”
“那好,咱们走!去放松放松,听说蔡老头讲新了,瞧瞧去。”魏学廉一声招呼,连范瑞也带上,往周记茶馆去。
范进暗笑自己可是早知道蔡老头要讲的书,不过他不想扫魏学廉的兴,也就去了。
等三人到时,平日里热热闹闹的茶馆,却被人围个水泄不通,隐有吵闹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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