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过后,一整个年级段围在操场看八班的陈约和狄天衡打篮球赛。
陈约接连几个假动作躲过拦网,高高跳起来,仿佛球网里有无形的线连着他的球拽进网框,球在手上生根,灵活自如,百般变法,都朝网框涌去。
又一个球入网,力道大得有些出奇,震的篮板嗡鸣。
“好球!”
很快狄天衡那队就处于劣势,狄天衡运着球,绕到后方。
后方本没有什么出奇,问题就出在,那儿有个女生。
是个校服能当裙穿、低头死死攒着校服一角,害怕、惊慌地像只误入兽群的小动物的女生。
她显然不熟悉篮球规则,随着人流逃窜,几乎人群移哪儿,她就飞快地避开。
“没关系的,你站在最后面,看到球就跑,我们往哪跑,你就反方向去。”
陈约的话还在耳边。晏好雨几乎是机械地、奉为圣旨执行。
可是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陈约越跑越快,这些男孩儿的速度她眼睛都要追不上,篮球从她头顶飞来飞去,晏好雨咬唇,眼泪在眼底摇晃。她好害怕。
在狄天衡有意的带领下,围绕篮球的几人飞快地跑到她跟前,晏好雨瞅准一个空隙想跑,眼前黑影一压,是三班的男生,双手大展还是拦球的姿势,只不过现在成了拦她。
“你”
男生吊起嘴角,只是笑。
然后他身形飞快地退开,晏好雨来不及想他为什么这么好心,抓住救命稻草般,冲了过去。
胸膛直直撞到一个曲起的手肘上。
“啊——”连叫声都是很小的,发出一半就被堵在喉咙里,身后又个人撞过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手心是塑胶操场粗糙的颗粒感,胸口撞到地上一块石头上,剧烈的疼痛顿时吞噬了尖叫声,只剩下倒抽凉气的战栗。
不过就算她尖叫出声,恐怕也没有人会在意,因为根本就没人听得到。
女孩儿攒紧衣袖,小口小口呼吸,消化着那股翻涌的痛楚。
她叫晏好雨,本是好雨知时节。因为她的声音像蚊子一样轻,所有的人都喊她外号,蚊子。
身边的角逐停止了,让人困扰的呐喊助威声戛然而止,一群人围到她边上,许多陌生人紧张关切地试图唤醒她,密不透风的低压顿时叫她无所适从起来,她挣扎着睁开眼,腼腆又羞愧,觉得自己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这时身边传来惊呼。
陈约把人推到地上。
晏好雨眼睛慢慢瞪圆。
倒在身边的是狄天衡。陈约嘴角阴霾万分,盯着狄天衡爬起来的身体:
“你疯了是不是。”一字一句,“你玩儿阴的冲我来,她一个女孩子,用得着往死里整?”
说完他就拎起拳头想砸到这张脸上。
狄天衡这时硬着脖子嘶吼:“你敢!我爸不会放过你的!”
陈约突然停住了手,把牙咬得直响。
他能打下去么?陈敬乔只是个管秘书,早些年家里变故变卖了许多家产,如今还欠着亲戚一些钱。狄天衡能横成这样,他家里会是什么背景?他敢打么,他敢打么?!!
“你爸是谁?”
万籁俱寂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好奇一问。
“我爸是狄国昌——不是你谁啊?”狄天衡应了半声,又郁闷了。
陈约看去。
一个人从刻着校训的石头上跳下来,他体态修长,步伐嚣张。
那人一边走,一边想了想。
“哦——就他啊,我记得,去年过年那会儿,他还给我家送酒来着,好像是西班牙的酒,对不?”
狄天衡一愣:“你谁啊。”
过来的少年穿着校裤t恤,一只手插兜走到狄天衡面前站好,本来这个姿势要低头才能看见狄天衡,少年耳角到下颚那惊人漂亮的弧线却反而略微一抬,发丝在阳光下泛着瑰丽光泽,目光就从眼角向下一移。
“你管我是谁,我爸我妈低调得要死,主要是我也不像你这么没脑子,我姓叶,你问你爸他可能知道咯。”
叶惺忪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歪头对地上狼狈不已的陈约一笑,突然面色一狠,指着狄天衡道:
“你爸算个屁!姓陈的,打他!打残了算我的,打死了我来葬!”
人群一片死寂,和片刻之前的狂欢大相庭径,静谧中陈约低头笑了一下,那个笑混杂着牙关里浅浅的血腥与泥土味,和一丝几不可闻的轻松。
然后他收起拳头,深深看了叶惺忪一眼,径直起身:
“救护车来了吗?”
人群里有人回:“打过120了。”
话音才落,就有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过来,原来刚才起就响起过救护车的鸣笛,只是大家都没有在意。
晏好雨被放上担架送走,教务处的老师也来了几个。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里是怎么了,为什么有同学受伤?”
几个老师开始当场问责情况。
陈约看见,脚步一动就要过去自觉说明,这时候小臂一紧,有人抓住他向反方向拉扯,刚打完架浑身肌肉累得绷不住,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跟叶惺忪跑到空旷教学楼了。
叶惺忪弯腰大喘气:“你呼,你有病啊,打完人还敢过去?”
“迟早会知道的。”
“你傻!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过去当枪使的,自首也要看时机的知道吗。”
叶惺忪过来人的态度把陈约整乐了:
“你懂得真多,没少干吧。”
“那是。”叶惺忪还挺得意,“你还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跟人比拳头了,那天跟你说的没一句假话。你是比我小一岁吧?”
陈约嗯了一声。
叶惺忪嘿地笑了:“叫叶哥听听。”
“不叫。”
“叫呗。”
“不——嘶。”
陈约不知道扯到哪儿,痛得龇牙咧嘴,虽然两□□头都不重,但身上还是留了些伤。
叶惺忪忽然从檐角下的阴影里出来,阳光洒在脸上,他穿好校服更加齐头整脸的,因为长得慢,瞧着还挺漂亮,跟个女孩儿似的。
眼珠子转了一圈,鬼精地笑起来:“走,去干点少儿不宜的事儿。”
陈约眉毛跳了一下。
一刻以后,他们在学校边上住宅区里公园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叶惺忪不知从哪变出一顶鸭舌帽,把校服外套脱掉,校裤卷起来,吊儿郎当地、若无其事地,晃到便利店买了两罐百威。
冰箱里拿出来的,白气儿都还滚滚着。
那天叶惺忪又喝了小半罐,还硬拉着陈约抿了几口,说是开开洋荤。
不过叶惺忪酒量不行,充大人没多久就扛不住了,酒瓶一扔靠到陈约身上。
陈约叫了几下,没应。
他只好把叶惺忪哼哧哼哧背起来,走了好长一段路,回家。
-
“叶惺忪?”陈约叫背上的人。
当年他没反应,装的。
现在他也充耳不闻。
陈约咬牙切齿,无可奈何。
医务室。身穿白大褂的校医放下听诊器坐到电脑前。
“低血糖,胃病,还没有发展到溃疡的程度,不过不吃饭可不行。”
叶惺忪躺在单人大小的病床上哼哼,陈约只能帮他回答:“好的。”
“胃病患者三餐一定要按时吃,不吃怎么可以,也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而且你们才多大?我老公也有胃病,他都五十了!总之先让他在这里休息一下,小伙子,你说奥美拉唑你那儿有是吗?吃完饭后再服,你们是哪个班的,我打电话给你们请个假。”
“高一六班,谢谢大夫。”
校医出去打电话的时候。叶惺忪开口:“水。”
陈约拿了纸杯,顺便把之前捎上的两包袋装吐司给他,叶惺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
“这什么”
“容晚晚给我的。”
陈约倒来一杯水,温度中等偏热,放在叶惺忪左手边,随后拉了个椅子在他身边坐下。
开始了开始了,令人窒息的沉默&a;尴尬袭开始了。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叶惺忪扬起下巴示意:你先说。
陈约摇头:“我没什么说的。”
靠。叶惺忪暗骂了一句,陈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他可是有话要问的。比如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再比如自己走的那天为什么他都不来送一下。
陈约还算有点良心,没有转头就走。叶惺忪心里砰砰砰敲起退堂鼓。
可是我为什么要犹豫啊,我本来就是这种人,想问的就说好了——叶惺忪吸了一口气开口。
陈约率先一步打断他:“少爷。”
这个称呼太猝不及防,叶惺忪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啊”了一声。
陈约深深注视着他: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是像小时候一样,我跟你从来不是一路人,我不准备揪着以前的事不放,相反我已经完全不计较了,但是我也没精力再跟你做朋友称兄道弟,你放过我,成么。”
甚至还是商量的口吻。
叶惺忪手里还端着他倒的水,这杯水跟其他人倒得没什么两样,是叶惺忪喝得最习惯的温热偏烫。
你放过我,成么。
陈约的话还在耳边。叶惺忪先是愣住,旋即耻辱、愤怒,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
就好像他多求着要跟他陈约当兄弟似的,不就是胃病犯了恰好遇到他么,多新鲜那。
叶惺忪气愤地张开口,陈约同一时间别过头,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说出什么来,这种近乎笃定的不信任像一瓢水浇在即将燃尽的炸弹导线上。
天人交战一刻后,叶惺忪像拉拉链般抿紧唇线,冷冷道:“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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