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10月21日,《人民日报》发表《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的报道,正式公布恢复高校招生统一考试制度。这一年的11月28日至12月25日全国各省有570万考生走进了被关闭十余年的高考考场。由于大学多年没有全面招生,不少报考者年龄相差十几岁,甚至出现了师生同堂高考的空前盛况。社会上一度掀起了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的浪潮。

    响水湾的水库建设基本已经完成,天气已经转冷。叶正清正在跟日升子说眼下这个新形势,让他把孩子们叫回来准备参加高考,大儿子捎话回来说,自己不是那块料,要是弟弟妹妹们想要复读,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们。苏云看着眼下这个光景,也说要放弃了参加高考的打算,最后只有小妹苏玲决定继续读书。

    这一年的农历大雪,刘乐海铁匠带着苏云,于占海带着儿子余正雄来到了日升子家。

    “老相与,俺真是来提亲的。这媒人都找好了。”于占海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笑道,说着把礼物码到炕沿边上。“走,咱到那屋说去,这屋让孩子们先拉拉呱。”日升子也笑着说道,顺手把培芸也拉走了。

    “苏娟妹子,咱是实诚人,咱就是奔着你来的。”正雄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对银手镯,“这是俺娘手上带的,让俺交给你。往后咱家都是你说了算,俺挣得钱都给你,你让俺往东俺不敢往西。”苏娟手捂着嘴盯着这个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的后生笑道:“这还没成亲就开始刮你爹妈的油水了?”正雄尴尬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嘴上只是说着:“这个……这个……”然后苏娟一把扯过银镯子,顺手摘下自己的一只耳环塞他手里,转身跑了出去。正雄愣了一下然后像撒欢的马儿一样径直跑到他父亲那屋“爹,成了,成了。”他爹假怒道:“出去,没大没小的咋呼啥,没看大人们说事了吗?”正雄悻悻的出去了。

    “你看娃们都看对眼了,咱就个定日子吧”老铁匠笑道:“我就算是个媒人咯。”

    “唉,女大不中留啊。”培芸百感交集的叹道,心里想着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这就要嫁人了?

    听到这话,余占海蹭的一下摘下了墙上的老黄历,刷刷的翻着“腊月二十咋样?”说着递给了日升子。日升子道:我看行。说着把日历递给了培芸。

    培芸正在翻看日历的时候,占海从厚厚的棉衣里面掏出一个红布包道:“这是彩礼三百块,你们看行不行,不行说个数,咱回去再想办法。”培芸正要搭话,日升子抢先道:“都是庄户人家,既然娃娃们互相看对眼,多少都是个心意。”

    占海一拍大腿道:“老相与,实诚人,那咱就这么定了。”说着高兴的从炕上跳到地下“我得赶紧去趟供销社,今晚算是订婚了。”日升子也把苏云叫过来取出20块钱,让他去买点肉菜白面粉条豆腐鸡蛋,晚上两家人就在响水湾宴了亲朋,算是订了苏娟大婚的日子。

    送走亲朋,两口子躺在炕上,日升子喝了点酒,泪流满面的说道:“当初咱俩成亲的时候记得不,那可真叫举目无亲啊。”“说这些作甚?”培芸也满含泪水道,说着把坑头的水碗拿过来埋怨道“叫你少喝点,没量还逞能,来,把水喝了。”转头又说:“这二小子,本以为在铁匠那里呆不住,没成想啊,唉,怪我们了。”

    “这都是人的命啊。”日升子迷糊着说道。

    “对了,我找人掐过娟儿跟正雄娃的八字,咱娃命相不好啊。”培芸担心道。

    “屁,你信谁都不如信他。”日升子指着窑洞后墙正中挂着的伟人像。“都啥年代了,也不怕说出去叫人笑话。”

    培芸白了他一眼然后又道:“看占海那样子,应该再多要点彩礼。留点给老大老二结婚用。”

    “你想啥咧,把他家掏空了,咱姑娘嫁过去还不得跟着打饥荒,看人眉眼高低?有这心思还不如想想给娃陪点啥嫁妆哩。”日升子急眼道。

    培芸踹了他一脚骂道:“就你是亲爹,我是后妈!”“家里现在连娟儿的彩礼,一共满打满算八百块钱,还包括大小子寄回来的二百块。等嫁完闺女,箍好新窑,你看看还剩几个?”培芸一脸担心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日升子一脸的无奈道。培芸又道:“这小王庄王老二家的大姑娘还不知道长啥样,咱大小子的信里提到好几回哩。”

    “等过年的时候叫娃娃们来串门,咱给相一相。”日升子道。

    老两口你一句我一句,话题总是离不开自家孩子,可能这就是天下父母的共性。直到鸡叫了两遍,才缓缓睡去。

    冬天的晋西北,田里没有活,人们都是在家猫着过冬,这时候就是手艺人赶村的好时机。苏云跟着刘乐海铁匠来到响水湾的时候已经过了腊八,两人配合默契,一个轮锤,一个扇风,你累了换我来,苏云的裤子从大腿往下都被烧红的铁星子,烫的像是蒸笼布一般,半年光景把一个白面书生脱胎成一个瘦黑的打铁人。老铁匠逢人就夸收了个好徒弟,别看黑瘦,手上却好似有千斤之力。大雪封路没法赶村的时候,师徒俩就拎着老猎枪钻林子,这期间苏云练了一手好把式,心里盘算着有钱了自己也买一把。这读书人狠下心来做一件事,往往比其他人更有耐心更有毅力。

    村里修农具的挨个排着队等着,师徒俩忙的满头大汗,索性脱掉了厚厚的棉衣,日升子心疼儿子,跑过来要帮儿子扇风,结果风不够,铁烧不透,儿子轮了半天锤力气白费了,没抬头急道:起球开。然后自己拉,惹得众人大笑。凤英跟润成也在边上笑的厉害,但是苏云不知道,这凤英对他却起了别的变化,他还好心的把师送给他的录音机送给润成复习用。在铁锤的叮叮当当声中,苏娟的婚期越来越近。

    家里找乔木匠做了两口新柜子,做了绸缎铺盖,买了脸盆、痰盂、毛巾等小物件,只是没有一件大件镇场子,结婚前一天大清早,大哥回家了,听说妹妹成亲,他请了两天假,苏云也回来了,铁匠还给他包了五十块钱。兄弟俩一合计,找父母拿了三十块钱,托供销社的王小白弄到了一张缝纫机票,直到深夜的时候从县城花一百三十块钱买回一台脚踏缝纫机。苏海就是要让自己的妹妹,风风光光的出嫁,谁都不能低看一眼。大哥总是大哥,那个年代的长子是有多大的担当。这占海逢人就说,自家儿媳是自己的老相与家的大闺女,喜乐之情溢于言表。

    出嫁那天,正雄把大队的拖拉机都用上了,从此,这台拖拉机在往后的十来年里又多了一项新任务,但它接的第一个新娘子是苏娟。拖拉机从羊泉子沟一路进来把响水湾的亲朋好友满满拉了一车,浩浩荡荡的往大王庄开去。拖拉机的轰鸣就像父辈们的冲锋号角一般,在新中国建设的洪流中,一往无前;又像是那个年代年轻人真挚纯洁的感情呢喃一般,在经过岁月的风吹雨打后,开出绚烂夺目的花朵;更像是对后来者的人们的一种灵魂低语,在短暂又精彩的人生道路上,朝着自己心中的梦想勇敢追逐。

    几天后,支书拿着记工分的本本,挨家挨户对账,对完后,去分钱分粮分票准备过年。这是丰收的一年,每家每户的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光芒,清贫但安乐。

    大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上午煮大肉,炸麻花,下午贴对联、垒旺火。时不时能听到炮仗的响声。晚上起灯的时候,李满囤带着村里的老人,去山神土地庙上香,保佑村里来年风调雨顺人畜兴旺五谷丰登。孩子们穿着新衣找长辈们磕头拜年,讨要压岁钱。整个羊泉子沟里也热闹起来,总是有三五成群的人们走村串户去亲戚家讨个吉利拜个年。后生们往往都是谁家有未出嫁的闺女往谁家跑。苏海在矿上现在一个月能有四十多块钱,在这群后生里面也算是佼佼者。他真真的买了两条纸烟孝敬老爹,自己出门的时候都是装整包,基本上都散给村里的长辈跟要好的伙伴。他跟李建国关系最好,于是后生们熬年就定到了建国家,大人们都去木匠家打扑克去了,他们一群后生们就押宝赢香烟,快十二点的时候各回各家准备接财神,点旺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回荡在这条五十里长的山沟里。

    大年初一早上把旺火里没烧完的碳火接到自家灶膛里,然后开始烙饼,起名翻身饼。过往一年都翻篇了,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从初一到初六每天吃啥都有讲究。今年大家分的白面、糖、油比往年多了好多。

    老支书叶正清被每家每户请去吃饭,大家都认真的听他讲国家形势,讲政治环境。他家二小子叶国成打算要去当兵了,县武装部的政审已经通过了。大儿子也忙着准备今年七月份的全国统考。

    大年初三的时候,叶培芸总算见到了儿子口中的王小白。个子不高,脸挺白,一双大眼水汪汪的,一条大辫子一直垂到后腰,碎花棉袄穿在身上显得格外亮眼,笑起来的时候漏出两个尖尖小虎牙,一副讨喜样。小王庄的几个后生闺女都说,你家苏海是捡了个大宝贝疙瘩。培芸心里高兴的不得了,然后又发起了愁,想着这要是成亲,不知道王老二打算要多少彩礼。先不管,到时候叫他老舅叶正清去说媒去。

    接下来就是嫁出去的闺女回娘家来了,女婿们都是大包小包的来给岳父岳母拜年。苏娟嫁到余家以后,全家上下都对他特好,特别是三兄弟都是相差两岁,跟苏娟都能说得来,公公婆婆逢人就夸。

    这头贺家老爷子在训孙子贺玉龙,嫌他吃饭不吃干净还剩饭,道“年好过,日子难过。照你这么浪费粮食,迟早要完。”说着把孙子的碗拿过来把里面的剩饭吃干净,伸出舌头把碗里的油都转圈舔干净,一边舔一边说:“老天爷给每个人的受用都是差不多的,你提前享用完了,那就离吃苦受罪不远了。”孙子耷拉着脑袋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

    这天下午,玉龙跟村里几个同龄孩子,满村子翻找过年哑了的炮仗。等到晚饭的时候,还在们还在村里的土路上蹦跶。玉龙把大家捡来的炮仗拆开,把里面的黑火药倒出来,用炮仗外面的硬纸围起来,再用导线引出来,然后叫边上的小孩去点,于是就看到火药燃烧闪亮的光芒照亮整个夜空。也该他出事,就在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听到家里叫他吃饭,于是把剩下的所有哑炮都拆了聚成一大堆,然后叫别人去点,其他小孩说道这么大炸了可不好。玉龙骂道,这拆开的咋会炸,一群怂货,然后自己去点,只见导线冒着白烟呲溜进去了,可是半天没见火药燃起来,于是就纳闷,跑过去想着把导线拿出来再换一根,低头的一瞬间,火药燃起剧烈的火光。原来这导线因为在雪地里湿了外面一层,着的慢,等他低头看的时候正巧不巧赶上了。哇的一声哭喊了起来。送到叶正清那里的时候,贺家人都以为眼睛保不住了,只见叶正清一翻整治,说道:“眼睛倒是没事,就是娃这脸烧的不轻……”

    贺胜军急道:“娃还小,还没成亲,这破了相可咋整。”“支书,有没有别的法?”贺胜军恳求道。

    “有是有,怕你们不愿意。”

    “啥法子?”

    “獾子油。”

    “那去哪弄啊?”

    “谁有枪,谁就有那玩意。”

    贺胜军回去跟他老子贺三仁一说,贺三仁瞬间就知道去哪搞这个獾子油。只见他披了件衣服把两包纸烟塞进口袋一瘸一拐出了门,嘴里念叨着:斗了一辈子,不是你求我,就是我求你。唉,叹了口气,搓着手向着满囤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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