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八月份,苏家的新窑终于箍起来了。在那个人均月工资二三十块钱的年代,苏海的工资能开到六十多块一月,他知道他之所以能在煤矿呆这么久,多亏了王小白他大爹,要不然以他的成分问题,早被人挤兑走了。于是每月发工资了都会花点钱买点白酒鸡蛋去铺铺路子。

    全年365天,大鸭湾煤矿的生产昼夜不停。各队组人员倒班轮转,每天的乘车高峰时段,井口成为这个煤矿最繁忙的地方。这种类似过山车一样的小火车是往返矿井唯一的交通方式。大鸭湾煤矿属于平硐式矿井,表面看似不大,下面却巷道纵横,山盖厚度将近400米,搭乘“火车”的矿工们下到矿井后还需要步行几分钟才能走到自己的工作面。然后开始一天暗无天日的工作,旷工们自嘲道他们这是:吃阳间饭,干阴间活。

    工人们在工作面上把放炮后剥离的煤矿矸石用推车分离后推到主巷道,主巷道边上有炸药室、磅房、设备室等简易小屋,能在这里干活的一般都是领导的什么亲戚。大鸭湾煤矿是高瓦斯矿井,瓦斯无色无味极易燃爆,打眼放炮要实行“一炮三检”。即安全员、瓦斯检测员、放炮员这三类技术工种检测填好表后才可以实施爆破。此外,顶板、煤壁、支架等情况也得到一一确认。所有人员撤退到距爆破点100米以外,爆破才准备开始。

    有个炸药室的老汉,从这煤矿建矿就在这里干,几个月前因为肺病离岗了,空出了这么个岗位,然后就被某个领导的小舅子顶了上来。这小子是个混社会的二流子,不知道干了啥,才在井下呆了一个月就把自己给炸没了,直到搜救人员用箩筐把炸散碎的器官组织装起来拉上去的时候,苏海第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是多么接近。

    这日的夜班,他们班在清理完上轮放炮后的煤后遇到了无碳柱表层,一般这种表层都是岩石层,很坚硬。需要用更多的炸药来剥离。班长嘱托大家一定要把顶部的木钎再往里扎一下,实在不行就多加几根。一定要确认每根钎椽的牢固性。一旦冒顶那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大家都沿着两面煤帮认真的检查每一根钎椽,有个四五十的老汉实在是困得不行,就没有一根一根的检查,以为没啥大事。一切就绪,一声巨响过后,井下烟雾弥漫,稍事休息,大家伙就钻了进去,巷道里很凉快,但作业面却热的透不过气来,但是一想到这里的工资比外面高很多,可能不需要多久,家里就可以添自行车,电视机等等家具了。于是都卖力的挥舞着铁锹。就在大家快要清理完石头块的时候,突然听到“吱呀”一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整个小道里面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接着又是两声“吱吱呀”的声音,犹如鬼魅一般,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大喊着:“要冒顶,快跑啊!”接着就听见头顶稀稀拉拉的石头敲击铁板的声音。

    苏海也扔下铁锹往外跑,后面响声一片,他跑的太快一个马趴摔倒在地,可就是这一摔,救了他一命,前方有一块巨石带着碎渣哗啦啦的掉落下来堵住了前路。自己的矿灯也被溅起来的石子磕碎了,额头还被石头砸开一个口子汩汩的往外冒血。他赶紧用毛巾把脑袋包了起来,然后又摸索着找到甩掉的安全帽带了上去。一下子,整个小巷道安静了下来,苏海心想这下完了。于是赶紧找工具挖前面的通道,想着挖通了可以自救,可谁知道那前面塌下来多远,挖了好久精疲力尽摊在地上。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微弱声音:“后生别慌。你过来看看我这灯还能亮不?”原来是班长也背困在这五米多长的小空间里。他摸索着往后爬去,在靠墙的地方摸到一个人的腿。接着班长递到他手里一个手电,筒子都被砸扁了,他使劲磕了磕,手电忽闪了一下,然后又轻轻的磕了一下,手电亮了起来,发出微弱的光,这时才看到班长的一条腿被压在了石头下面。膝盖上白花花的骨头都露了出来。他赶紧把石头块挪开,脱掉衣服把班长的腿包好。想要把他弄到相对平坦一点的地方,班长却说:“不要动俺了,赶紧从左边的煤帮上挖挖看,那头是通风巷,咱被困在这里最怕的是缺氧。只要挖到通风巷,咱在这里熬个三五天就能等到外面的救援。”

    也是命不该绝,终于在井下已经无法透气的时候,打通了隔壁的通风巷,虽然只有胳膊粗细,但已经耗尽了苏海所有的力气。一股浑浊的空气涌了进来,虽然是那么的浑浊,但此时,两人却露着一口白牙笑着大口大口的呼吸。两个人为了保持清醒,一直在数着数字,每数到2000的时候就用手电通过通风巷向外照三下。就这样两人数数睡睡,感觉过了一年那么久总算听到通风巷里由远及近稀拉拉的脚步声。两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大喊道:“在这里,在这里……”然后把手电打开再也没关。

    等到醒来时,已经是某个平静的下午,苏海的额头缝了十二针,班长的一条小腿也永远的离开了他的身体。从众人口中得知,除了他俩,这个事故没人造成人员伤亡,已是不幸中的大幸。班长醒来的晚,等听到没有人员死亡的消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都是卖力气的穷苦娃,不能再我这里出事啊。我断条腿没啥,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几天后苏海从矿医院出院了,主任把他叫道办公室问他还能不能接着干,一般出这种事故活下来的人都选择离开或者调岗。但是苏海想了想决定还要干下去,还要去一线作业。主任笑了笑道:好小子,知道你是这样的人,看看这是啥?说着从抽屉了拿出一封信,原来是老班长用他小学二年级的水平写了一分推荐信,推举他当班长。而班长伤好后留在了井上的磅房。苏海咧着嘴笑,额头的伤疤像一朵绽开的花朵一般,可谁曾知道这是用井下的汗水与血水浇灌的啊。主任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干,将来转正的事情,只要我还在包你小子头一个。

    苏海回到班上立马开了一个安全生产的会议。他把头发剃短,黝黑的脸盘,刀刻般的眉毛加上额头长长的伤疤,平添了几分威严。以前小心翼翼的样子再也不复存在,抽烟骂脏话一样没落下,只有这样,下到井下大家才完全听从于他,这也是他从王军那里学来的宝贵经验。谁也不曾料到,经过这个事故,一个二十四五的后生从此成为了大鸭湾煤矿不可或缺的人物。

    这年国庆,苏海顺利的跟王小白定了婚,婚期定在腊月十八。同年的12月18-22日,十一届三中全会拉开了改革开放的序幕,把国家的工作中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就必须大幅地提高生产力,就必然要求改变同生产力发展不匹配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这是新中国历史上具有深远意义的伟大转折。

    乡村之间已经出现了很多以铁匠、木匠、瓦匠等传统手艺为主要经济形势的个体商业行为。比如乔家老大,每次出去三两天能挣个二三十,一个月有近一百块的收入。超越了贺家一下子成为了响水湾得风云人物。他爹老木匠走在村里那也是被人高攀的对象。

    因为水库用水问题,李家跟贺家的矛盾进一步加深。因为贺家种的是以胡麻为代表的经济作物,这些作物特别费水,每次抽水他家都要抽半天,村里的人们因为碍于叶正清的面子,总是敢怒不敢言,但是李家却不吃这套,每次用水都会弄的人仰马翻。秋收完后,李贵这组交了公粮剩下很多粮食,这下子可把大家伙高兴坏了,正所谓家里有粮心中不慌。日升子从结婚以后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粮食,家里把给牲口放草料的草房清理好,放了半窑洞粮食。为了储存山药蛋,还在响水湾西边上的小肠子沟边上的小土山下挖起了地窖。而贺胜军这组,交了公粮剩下很多钱,开始买化肥这些增产的农资产品。考虑到以后的形势,叶正清组织全村人开了个动员大会,队里决定筹钱买拖拉机,毕竟多余的粮食需要拉到县城粮站,光靠牲口是不行了,大家一致赞成。大家把多余的粗粮换成白面大米,虽然不能保证每天都吃,但是起码不像以前那样要等到过年才能吃到。

    这赶着牲口去县里换细粮的营生就落到了队长贺三仁手上,也可以说是贺胜军手上。他这人不细致,每次都要克扣大家的粗粮,还做的不干净,大家总是能心知肚明又无可奈何。只是叶正清睁一眼闭一只眼,毕竟这贺三仁在县里还是有些门路,不至于被损耗太多。

    话说苏云这头,跟凤英的关系越来越淡,做任何事都无精打采,只有去打猎的时候稍微好点。老铁匠也看出了他的问题,于是这年刚入腊月就给他拿了一百块,推脱着今年铁匠营生不好,让他早早回家过年,等年后再说。苏云想着回家也无所事事,就跟师傅开口借他的猎枪,本以为师傅不会那么轻易的借给他,没想到师傅竟然爽快的答应了,并且把做弹药的家伙什都借给了他,只是嘱咐他注意安全。

    这苏云回家没几天后一场大雪就来了,足足有一尺厚。于是他就去李建国家商量着出去打点东西,一来打发无聊的生活,另外还可以把这些山货拿去卖点钱。那时候的羊泉子沟南边的火烧洼野林子还有狐狸野猪出没,要是能打到那玩意可就发财了。可是猎枪步枪这些手段根本没法接近,狐狸老远就能闻到人身上的味道。只能去制作简单的狐药弹。

    说干就干,先说做猎枪弹,李建民去供销社买了一捆炮仗,三合板、蜡烛、铁砂等物件,这些东西在那个年代还算是比较贵的。苏云师傅这里有现成的底火,大拇指粗细的铜壳弹,还有一个类似饸烙床的改锥与钳子的复合工具,还有装火药跟铁砂的量勺。李建民看着苏云的这些家伙什瞪大了眼睛,听说是老铁匠的独门手艺,不禁留起了哈喇子。这底火是个火柴头大小的白色铝帽子里面是一些粉色药,类似火柴头或者小孩子玩的擦炮的化学成分,就不赘述。

    苏云把铜壳卡到复合工具的镂空处,把底火放到铜壳的屁股凹陷处,然后合上工具一压,底火就压到了铜壳上,底火装药的一面冲着弹壳内部。这样撞针撞击底火就会引燃弹壳里面的火药。然后再用量勺装两勺火药,再用复合工具切下来的铜壳口径大小的三合板放进铜壳,用工具底端类似改锥底部一样的铁棒把两小块三合板压实,再用量勺装一勺铁砂,然后再装两个三合板小块,最后用蜡水封口。一个简易猎枪弹就这样制作完成。李建国问道这玩意能打到狐狸或者野羊吗?苏云说野羊或许能打,但是射程有限,但是狐狸想都不用想。建国道我这枪射程是够,但是一般都是贯穿伤,就算打中了当时还有行动能力的根本抓不到。李建民叫着说他听供销社的人说,之前有人冬天捡到一只洞里的死狐,皮子买了三四百块。说着就让苏云做狐药弹。

    其实这狐药弹是一种简易的炸药装置,是利用狐狸喜欢吃内脏的习性制作而成,他们几人事先把村里杀鸡后的鸡肠子,鸡胗收集起来,再找些碎碗,把这些碎碗敲成指甲盖大小的碎片,把碎片、底火用草纸包一起再把火药用草纸包起来一起塞到鸡胗里面用针线缝好,再用女孩子绑头发的橡皮筋多缠几次,最后再把鸡胗塞进鸡肠里面,这样就做成一个比鸡蛋大略大的肉团,最后再在这个肉团上撒点鸡血,狐狸在咬这个肉团的时候就会引爆,主要的伤害来自里面的碎碗片,这样就不会伤到狐狸的身子。

    这三人一直忙到晌午,最后还剩一点药,但是鸡内脏却不太多了。苏云想着就算了,结果建民说,好歹是花了钱的,要把这些药包完最后一个。苏云起身去尿尿,叮嘱建民缠皮筋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这建民想着最后这个弹稍微有点大,就多缠几圈,苏云尿还没完就听见嘭的一声,回头一看窑洞面上刚刚糊好的打算过年的窗户纸,瞬间全部炸开,赶紧提着裤子往窑里面跑,李家人也跟着进来,只见建民靠着窗台,脸上乌漆嘛黑的插着几个碎碗片,左手手指肿的像两根胡萝卜,咧着嘴露着白牙笑道:俺没事。这就像你摊开手掌在上面点个炮仗跟攥在手里点的区别。

    他爹看了看刚糊的窗户纸抄起门后面的扁担就打,建民赶紧跳下炕,一边抹着脸上的碎片一边往他爷爷那屋跑。他爷爷正要出门看个究竟,被他这一撞一吓险先摔倒。跟出来的建国苏云忍不住笑起来,被他爹狠狠瞪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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