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吉听赵琰说打算回汴京,先是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哦”字,随后又摆摆手,吐出一句“容我想想”,同时还不忘拉着赵琰在椅子上坐下。
沉思了良久,考量了方方面面,确定了入京回宫是现今最为稳妥的办法之后,他才郑重地对赵琰刚才的决定表示认同。
李延吉缓缓道:“前前后后这些事加起来,对于那伙贼人的来路,我们虽不知具体,但应该都大致有个底了。琰儿你当日虽是因宫中险恶才被送来杭州,可这几年他们肆无忌惮,一再欲行不轨,如今还如此明目张胆地将魔爪伸到了杭州,为今之计,反倒是只有宫里更安全了。毕竟,你父皇和母妃更能保你。”
听到他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赵琰点头应和。
接着,在得知赵琰和长海并没有对回宫路线作出具体规划后,李延吉又犹疑了。他愁容满面,说道:“只要一日尚未见着你父皇母妃的面,就一日不安全,此去汴京,一路尚有风险。水路码头有通关检查,牙道和驿路自然也是走不得的。倘若你们走小路,倒是无碍,只是这样一来,路程就更远了。况且你们两个孩子,山遥路远,又没了驿站的指引,如何辨别方向?想必也去不了汴京。”
赵琰考虑过诸多方面,唯独忘了自己从小就惯易迷失方向这一点,当下听了李延吉的话,也发起愁来。
一旁的长海自告奋勇,拍拍胸脯,对李延吉说:“两年前小的来杭州,为了掩人耳目,走的就是小路。现今要走回去,想必也不是难事,况且我身强体壮,有小的保护殿下,您尽管放心。”
对于长海的武艺和人品,李延吉自然是放一百个心的,但长海终究也还是个孩子,况且若真遇上了歹徒,以寡敌众,他如何敢拿皇帝的骨血去冒这个险。于是,他又摆手,又摇头,满脸都是不认可,口中直说“不妥不妥”。
又兀自想了会儿,李延吉才似乎得了好主意。他一扫愁容,双眼含着希冀的光彩,对赵琰说道:“唐家有一批新茶,月底要运往汴京,虽说是商队,但因为是进贡到宫里的,朝廷特批了可以走牙道。我将你们俩安插进去,这样一来,既不在我们李家名下,想来不会招致危险,一路上你们得了照应,也能让我放心。”
赵琰听了,十分赞成。与此同时,想到唐家,赵琰似乎有话想说,可神情中看着,又是有十足的难言之隐。话在嘴里来来回回滚了几圈,最终还是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一切商议妥当,李延吉欲留赵琰在家中住下,可赵琰想着自己已经害了外祖母,不能再连累舅舅,留在家中若是被下人看到了,消息走漏,只会徒增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便执意还是要回鸡鸣寺。
临走前,赵琰又想到时隔半月,消息说不定已经传到了汴京,李贤妃若是知道了,一定担忧满怀。于是,他便嘱托李延吉修一封书信,转告李贤妃他还活着的事情。
李延吉安抚道:“当日潜火队没搜到你们二人的。。嗯。。痕迹,我着人暗中找了你们几日,一直也是无果,害怕消息传到宫里引起大麻烦,我早就修了一封秘信,派人快马加鞭送给妹妹了。此时,她应该已经知道你未曾遇害了,琰儿放心吧。”
赵琰听了,这才放心离去。
赵琰走后,李延吉推了当日原本要议的事,迫不及待,即刻就来到唐家找莫铮。莫铮将李延吉迎入偏厅,二人刚坐下,也不待人奉茶,李延吉就示意莫铮把下人都遣散了。
莫铮刚把门关上,李延吉就从椅子上起身,对着莫铮深深作了个揖,恳求道:“明达老弟,你我二人,私交已久,向来以兄弟相称。今日为兄遇着点麻烦,特地来求老弟帮我办一件事。”
莫铮听了,连忙起身还礼,客气道:“你我的情谊,还说什么求不求的!承嗣兄但讲无妨,小弟无有不应的。”
“为兄表姑家有两个亲戚,都还是未及冠的男孩儿,要去都城投靠外祖家,因他们祖父母年迈不能相伴,求到我门上,故我只能前来托了贤弟,让我这两个侄儿跟随你们的商队,一路进京,我也好放心。”
李延吉说一句,莫铮就“嗯”一句。他一面听,一面迅速在心里盘算,李延吉一向对他不错,他刚涉足唐家生意时,嫂嫂王丽笈有意刁难,这李延吉还暗中帮过他。此次不过是在商队里多加两个孩童,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于是,他便想趁此机会做个顺水人情。李延吉话一说完,他就满口应承下来。
李延吉放了心,这才点头让莫铮允了等在门外多时,准备奉茶的女使进屋。二人一面吃茶,一面又说了些闲话。莫铮面上附和,心里又想到:前日岳母提过,汴京的茶铺这两年也没人去查点账目,要么。。干脆此次由我亲自带领商队进京,一来,我可以亲自走一遍贩茶入京的整个流程,二来,也解了岳母的担忧,三来,在承嗣兄面前又可以再卖个好。
主意作定,莫铮对着正在吃茶的李延吉,提议道:“干脆这样,承嗣兄,此次还是由我领队,护送两位小哥儿进京。我想了想,还是得由我亲自看着,才更加放心。”
李延吉听了,心头一震,想着自己来的路上不过随便想了个理由,对着莫铮信口胡诌了一通,此时看莫铮如此仗义相助,遂心里不免愧疚。
李延吉又想到,既然莫铮要亲自前往,必然会认出赵琰和长海。他看着莫铮一脸的诚恳模样,囫囵想了想,愈发愧疚,便将赵琰和长海火里逃生的实情告知了莫铮,只是没说出赵琰的皇子身份,又胡乱编了个赵琰在汴京的去处,千叮万嘱一定让莫铮照顾好赵琰。
莫铮先是听说赵琰没死,吃了一大惊,待平静下来后,又暗自窃喜,觉得自己刚才作下的决定更是明智了。这一回,必然让李延吉深深记住了他的情义。
于是,二人将自己的天窗半开,似乎是说完了一通亮话,李延吉才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去。
几日后,赵琰和长海乔装混入唐家的贡茶商队,一路得了莫铮的照顾,畅行无阻地进了京。进京之后,莫铮自去忙自己的事情,赵琰则按照李延吉对莫铮随意编出的在京住处,借故自行离开,实则自然是带着长海,凭借他的腰牌进了宫。
皇帝和李贤妃见了赵琰,阔别七年,久别重逢,三人哭作一团。收了泪,各自感慨万千,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他们又再次从赵琰口中听他叙述了一遍,他经历的两次大劫。因为其时已经平安脱险,所以赵琰的叙述,并不那么委婉,远比李贤妃曾收到过的书信要更接近实情。皇帝和李贤妃听后,心疼不已。
与此同时,皇帝听到有人多番蓄意加害赵琰,面上大骇大怒,但内心很快恢复了镇静。他疑惑中带着了然,开始暗想暗谋。
皇帝见赵琰已完全不见幼时的娇弱之态,长成了一个茁壮少年,欣慰的同时,对其宠爱更胜于从前。是故,皇帝对外宣告,五皇子身体已无大碍,日后不再居于别苑,要接回宫里教养。皇帝又不舍让他出宫另住,直言他年纪尚小,依旧让赵琰在李贤妃的仁明殿里住下。
此后,皇帝几乎每日都要前往仁明殿,与李贤妃及赵琰赵璜一同享用晚膳。赵璜对此,不动声色,内心却是云翻浪涌。
数月后,莫铮忙完汴京的事情,回到杭州家中,向唐母汇报了一众事宜。汴京的事情说完后,唐母十分满意,莫铮趁机说道:“岳母,此番进京查点账目,小婿发现,近年来贩茶所得收益,确实。。有逐年递减的趋势。”
唐母对此毫不惊讶,点头道:“你想,先是朝廷切断了茶商与园户的联系,现在又涨了交引的价,把控的也是忒严了一些;再者,如今两浙、闽南、川陕等地,进入茶市的商贩,愈来愈多,他们都以为茶利颇丰呢,都望着这杯羹,趋之若鹜。我们行商的,又不能把茶价提的过高。。利润怎会不一年不如一年呢?哎。”
莫铮自然知道唐母所说的这些情况,他无心于此,而是迫切地想继续说完自己的话:“所以,岳母,小婿想着,不如借着唐家目前的家业,及时开拓出贩茶以外的行市。”
晏云棠在一旁吃着蜜饯,想到:姨夫经商头脑果真很不错,还好娶了我姨母,让他得了个发挥才干的机会。他倒是也有远见,没有被唐家如日中天的气势给迷倒,还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要砸就砸了一筐。
“哦?说来听听。”
莫铮见唐母入了道,立马回道:“小婿此番进京,在京城待了两月有余,见都中之人,无论男女老少,皆酷爱饮酒。都城之中酒楼林立,抬头望去,满眼都是迎风飘摇的酒旗。”话到此处,莫铮作出一副惊叹之状,感慨道:“仅是正店就有七十二家之多!余者大大小小的脚店,乡村酒肆,更是数不胜数!”
唐母狐疑道:“怎么?你想开酒楼?”
莫铮见问,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我朝盐茶酒铁,每一项都被朝廷把控的死死的,才说了茶利渐减,我又惦记上酒业,朝廷酒务独揽酒曲制造大权,我这不是才出穷巷,又入死胡同嘛!”
唐母更疑惑了,没耐心再看他卖关子,直接问道:“那你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莫铮笑了笑,回道:“我们家是以贩运大宗茶叶为生,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凡长途运输所需的器械设备、人力、亦或是经验,无一不全。那都中之人如此嗜酒,每年酿酒所需的粮食,都要耗去无数。既是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为一,我们不妨趟趟贩运粮食的水?”
唐母疑惑地“哦”了一声,稍作一想,说道:“按你说来,听着。。倒是可行。至于水深水浅,须得踏进去才知道。”
“嗯,岳母说的极是。只是,小婿回杭之后,了解了一下本地行情,发现。。粮市也颇为饱和,米商之多,并不亚于茶商,每逢新米上市,总是所供不及所求。恐怕贸然入市,抢不到优质的米源。”
唐母虽觉得进军新行业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也并未上心,没有认真去考虑,听到莫铮提出困阻,立马改了口,道:“既是如此,那就再细细盘算,观望观望,也无需急在这一时半刻。”
莫铮的本意是先打动唐母,待她上心之后,再将目前困住自己的一块大石推给她,看看她是否有什么好主意。谁曾想,唐母一听到有难处,直接选择绕道走。莫铮心里不甘心,可他一时间又想不出好法子,话又已经出了口,当下只得勉强应和。
晚饭过后,晏云棠来到院子里,摆弄她新得的几盆兰花。这时,莫铮走了过来,帮着她一起给花盆松土。
晏云棠白天听他说打算进军粮界,对他颇为赞赏,当唐母说再观望观望时,失望的不仅是莫铮,还有她。事后,晏云棠仔细思考过莫铮所说的困难,她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只是当着唐母的面不便说出口。此时,她一边侍弄花草,一边想着要如何把她想到的那个主意,旁敲侧击给莫铮。
半晌,只听晏云棠问道:“姨夫,这几盆兰花儿是不是极美?”
“美,棠儿亲自浇水施肥,跟心头肉似的照顾着,怎能不长得极美呢?”莫铮十分捧场。
晏云棠仰头望着莫铮,一张天真的童颜上,泛起笑靥,道:“嘿嘿,毕竟它们是我和外祖母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手的。”
莫铮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问:“哦?是吗?那棠儿给姨夫说说,怎么费劲儿的?”
“这几盆可不是普通的兰花,它们是蝴蝶兰,我们这里原是没有的,稀罕着呢!去年我从《兰谱》中偶然看到,外祖母见我喜欢,就想托友人从大理国捎回来,可去年临时去买,人家花贩还不卖呢,说是他的旧主顾早早地就订下了。所幸外祖母的那位友人十分机智,他跟那花贩商议好,定下今年的蝴蝶兰要留给我们,又怕花贩欺生,还跟花贩立下契书为凭,写明了往后三年的兰花都要卖给我们。”晏云棠一面松土,一面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通。
莫铮初时只当孩子话在听,听着听着,犹如醍醐灌顶,激动地想到:这倒是个好方法,值得效仿!我可以在江浙等粮食产地,提前一年去跟农户下好定金,再签下文书作保,在文书中将米价、所购数量、年限、所供米的品质等等,一一作出明文规定,待新米上市,再根据文书中约定好的,将粮食优先供给我。如此一来,不仅米源稳定,收购成本肯定也比那些没有签文书下定金的人要低,利润自然就更有保障了。
想着想着,莫铮不禁心花怒放,暗暗决定,明日就回了唐母,立刻着手去办。
“姨夫?您发什么愣啊?”
莫铮十分感激晏云棠的那番话,又想到自从赵琰和胡氏葬礼过后,她时不时就有落寞之态,便猜到是孩童的纯善,使得她顾念着和赵琰的总角之谊,顺口回道:“哦。姨夫是在想,棠儿近来情绪不高,平日也不常来逗生哥儿玩了。。姨夫猜,棠儿是在想念炎哥儿吧?”
晏云棠听他贸贸然提到了赵琰,勾起了她的伤心之处,不免又在内心感慨起来,嘴里叹了口气,不说话。
莫铮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有时候,亲眼所见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何况是那些未曾亲眼见到的呢?毕竟,这世上的障眼法可多了去了。李炎那孩子,我看着就是个有福气、长命百岁的样子。棠儿,你也不用太过挂怀了。”
晏云棠一头雾水。她只当他是想安慰自己,遂勉强一笑,然后继续摆弄面前的花草。
莫铮是个行动派,当晚就把晏云棠点给他的那个办法告诉了唐容,夫妻二人商议一番,觉得大为可行,于是打算先从糯稻试手。翌日,他便回了唐母,着手开始做。
不久后,莫铮按这个办法,为唐家顺利开辟了粮食贩卖业,为自己收获了一片掌声与认可。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