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走到她的面前,慢慢蹲下来,伸出左手按在李非玉的额头上,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李非玉明显地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天灵盖处。
眉心处温润的触感宛如一个巨大的吸盘,在咬住皮肉的同时又疯狂汲取着人身上的血液,就好像被堤岸边中的一只蚂蟥咬住了一般,李非玉的面颊迅速瘦削下去,露出苍白脆弱的的皮肤和纤细的骨头。
刹那美人成白骨,地上只留下一张干枯的,仿佛干尸的骷髅。
但李非玉还没有死,她的胸腔轻轻起伏着,奇迹一样吐露着生气。
而一旁的青年浑身却隐隐散发出七彩的光晕,周身彩带翻飞,眉宇间飞出灼灼红莲,更衬得他洁白如玉,庄严肃穆,整个人恍若壁画中的仙人。
在抽干了李非玉浑身的血后,青年又割开右手,割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然后放到李非玉的嘴唇间,只听他捻了个诀,就有一股一股殷红的血注入李非玉的口中。
不过眨眼间,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便出现在眼前,李非玉慢慢坐起来,脸上的神情不可谓不震惊。
刚刚所经历过的实在神奇,当她的血都被抽干时,李非玉险些以为自己碰到了个吸□□血的妖怪。
结果却不是……
“你是仙人?”李非玉觉得浑身一身轻,再看青年时,俨然已经把他当作话本里的仙人。
但青年却否认:“……我不是神仙,我也没有治好你身上的毒,你的那些毒已经渗到了骨头里,我只是给你换了血,有暂缓的功效罢了,以后每三月我会为你换一次血。”
李非玉问青年:“恩公,我该如何报答你?”
只见青年的脸上流露出不自然的神态,他将视线转向远处,忽然笑了一下:“话别说的太早,你怎么知道,我今日救你,不是为了日后再杀了你呢?”
这句话意蕴无穷,在李非玉的脑子里过了一圈,只听她耿直地回答:“我观恩公灵台清明澄澈,不似嗜杀之人,不过我的命既然是恩公救的,恩公无论何时拿走都请便。”
青年回头看了眼李非玉脸上耿直的神情,说:“你做人太刚直,一板一眼,于处世无益,于己身太残酷,要改。”
“以血还血,以眼还眼。”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恩公觉得这是枷锁,但对我而言,是李非玉的魂,是李非玉的骨,是李非玉的尊严,我是他们看不起的戏子,但也仰慕圣人之德。”
“李非玉做不了圣人,但也绝不背弃自己的底线”
“虽死,尤未悔也。”
李非玉的声音掷地有声,青年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竟然热泪盈眶。
“恩公,你哭了?”李非玉诧异的看着不断从他脸上滚落的大滴泪珠。
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这样哭出来,李非玉忽然有一种幻灭的错觉。
“这不是我的眼泪……”他这样说。
李非玉这才发现青年脸上的表情确实始终平静,就连呼吸都没有加快一些,在这样一张脸上,那泪珠确实显得分外突兀。
“你好好休息,我要走了。”
就像他最初无声的出现一样,青年走得也静悄悄,斑驳光影若层层纱衣垂下来,他就这样消失在光阴错落的密林之中。
直到最后一刻,李非玉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为什么抛出那两个奇异的问题,为什么落泪……
如果流下的眼泪不是自己的,那应该是谁的?
难道人会流下他人的眼泪吗?
李非玉默默将青年的背影记在自己的心里。
随后,李非玉日夜策马,奔向梁金絮所在的三机城。
这一回她一刻也不敢耽搁,生怕路上又出了岔子。
三机城四季如春,民风豪放,李非玉进城的时候,正赶上大户人家的小姐抛绣球招婿。
那真是娇花一样的小姐,李非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到了梁金絮给的地方,李非玉在门口矗立半晌,又仔细对了对梁金絮的亲笔信,就抬脚走了进去。
小小的驿站里白天也没什么人,里头有个无精打采的小二在进门的桌子上睡觉。
李非玉叫醒他,说:“我来找人,他叫……”
没等她说完,无精打采的店小二就摆了摆手:“官人,你怕是走错地方了,我们这儿已经多日没住过客了。”
摆手间,李非玉分明看见小二凌乱的衣襟处寒光一闪,分明是利刃出鞘。
看形状,分明是一把磨尖了的锥子,约莫半尺长,是把杀人利器。
李非玉恍然,挪开视线,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往桌子上扔了个鼓囊囊的袋子,说:“走了这么久,我有些渴了,麻烦店家给我沏碗香茶。”
钱是个好东西,小二定睛一看,但见那袋子开了个小口,挤出来几点碎银子,不难想象里头必然塞满了白银。
“得嘞!”
小二手脚利落的退到了后厨。
后厨里正挤着五个彪形大汉,个个面带煞气,宛如刚刚出世的活阎罗,哪里像做生意的模样。
身后的案板上趴着一个赤条条的人,半边脸都不见,着实惨烈。
小二径直来到为首的络腮胡跟前,压低了声音说:“大哥,外面来了个小白脸,看着还挺富贵……”
络腮胡跟着小二来到门口,远远看一眼状似毫无发觉的李非玉,眼珠子都粘在桌子上的钱袋上,脸上凶意渐露,说:“灭了他。”
另一边,李非玉也在捏着手里的匕首,打算等那伙人招出来梁金絮的下落就和灭了这些强盗。
余光里却出现一个红衣女人。
李非玉抬起头,却被吓了一跳,眼前的女人穿着龙凤刺绣的大红嫁衣,虽说是嫁衣,但却破破烂烂。
还有她的脸,竟然半边都是被烧过的痕迹,七窍流出黑血,俨然已经死去多时。
李非玉认得这张脸,正是那个抛绣球的王家小姐的面容。
李非玉在原地等着,等了一刻钟,终于等来小二端着一盘牛肉和一壶茶水过来了。
“店家,你记错了,我只点了一盘壶茶。”李非玉的视线落在还在冒血丝的牛肉片上,不咸不淡的说道。
“这都过了午时了,官人远道而来,想来已经饥肠辘辘,不妨吃些东西再走?”
望着小二脸上遮不住的贪婪,李非玉视若无睹,自顾自斟了碗茶,沿着杯口轻嗅几下,忽然用力把杯子放下,茶水都洒出来了。
小二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茶水里放了足量的蒙汗药,只要这小白脸喝一口,保准把他撂倒,这小子难道看出来了?
“我本是青州人士,父母双亡,好在家底丰厚,倒也过得安稳,只是自五月以来。便常常梦见一红衣女子向我诉冤。”
话说到这里,小二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分外惊疑,李非玉继续说:“她让我来此处寻她,说给我留下了一万两黄金作为报酬,不知是真是假。”
“一、一万两黄金?”
小二被这笔巨款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有了那一万两黄金,他们兄弟几个都可以金盆洗手回家娶媳妇当地主了!
“官人梦中的女子长什么模样?”小二将信将疑地问。
在小二看不到的地方,红衣女人就站在他身边,拿红绫勒着他的脖子。
李非玉要了张纸和炭笔,她越画,小二脸上的震惊就多一分。
除了知情的几个人,根本没人知道她那天的模样。
直到这一刻,小二才敢笃定,眼前的人,是真的撞见鬼了。
他慌慌张张拿着纸去找大哥,连带着把李非玉说的话转述给他,男人也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却依旧说:“荒唐,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你莫听那小子装神弄鬼。”
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李非玉以食指中指轻轻扣着桌子,另一只手拿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桌子上的“牛肉”,嘴角微微下垂,姿态慵懒。
“小相公刚刚说的那个红衣女子的事情,鄙人却是知道一二。”
李非玉抬眼,看见一座黑山。
那确实是黑山,眼前的男人一身黑色布衣,十足十的结实,一看就是个能徒手撕铁的硬汉,凑得近了,还能闻见淡淡的血腥味。
这男人在李非玉面前的位置坐下,伸手就抓了几片牛肉往嘴里送,咀嚼几下就用力咽下去,大笑道:“好肉!”
李非玉面色如常,怕他噎了,还贴心的倒了杯茶过去。
男人洞察到了李非玉的意图,不以为然,抓起杯子往旁边用力一砸,杯子摔得粉碎,李非玉面无惧色,说道:“兄台想说什么?”
“那女人,是我杀的。”
男人直接承认了自己的恶行,还引以为傲的冲李非玉说:“我不仅要杀了她,还要杀了你。”
这话说的厉害,若换做寻常人此时只怕已经被吓得肝胆碎裂。
李非玉怪笑着回道:“动手的是你们,但要她死的却不是你们。”
“你怎么知道?”
“她亲口告诉我的,她还告诉我,你叫罗三。”
男人的眉毛抖了抖,忽然觉得身后有些脊背发凉,好像被什么紧盯着一样,他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自“那件事”以来,午夜梦回时,他总会频频梦见那个女人,她从幽深的枯井里爬出来,一遍又一遍杀了他。
他问过大师,大师说,那女子死得惨烈,致使死后不得瞑目,所以才会缠着他。
之后数年,他的妻儿相继横死。
正是怨鬼索命。
然后,他看见眼前的书生抬手指着他,那根纤细的手指仿若一根刺,直指他的心脏,音调几多起伏:“罗三,你还有个女儿?”
在那双黑沉沉的瞳仁中,罗三分明看见了当年王莠儿临死前的弥留的恨意。
膝盖一软,罗三险些跪倒在地上,他慌乱的说:“你究竟要做什么?别动她们!”
在李非玉的视角里,那红衣女子这时正抱着罗三的脑袋尖锐地大哭,脸上划过两行血泪,猩红的眼里冒出汩汩的黑色烟雾,口中含糊蹦出来几个字:“谁……是谁杀了我?”
李非玉还无法适应眼前开始看见的崭新食物,只觉得这女子十分凄惨,于是对罗三说:“你告诉她,谁才是真凶,她就不会缠着你了。”
谁知罗三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最后咬紧后槽牙,经历了一番强烈的心里挣扎后,他从腰后抽出刀来,抵在李非玉的脖子上,红着眼说:“若她真的变成了鬼,就让她晚上来找我,若她没来,我就砍了你下酒。”
李非玉稍微纠结了一下,抬眼看见女子冲她点了点头,便放弃了以暴制暴的方法。
既然梁金絮的信里告诉她丞相的杀手不会在城里下手,那她就再等几天去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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