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玉最后还是叩响了方家大门。
但这时方芝红却不在家里,接待她的是回府省亲的方小姐。
方小姐和方芝红长得很像,面宽而显得方正端庄,梳着妇人的发髻,别着红玉山茶花玉钗,戴同色水滴玉耳珰,颊侧留两绺修面鬓发,眉如卷尾刀,似潜伏的蜘蛛,一双杏眼炯炯有神,闪烁着犀利的光。
只见她一身显老厚重的黑色长衫,衣襟的边缘绣着五彩花鸟,瓷白瘦弱的手腕上戴着几串白色的珠串。
平心而论,这是位美貌的姑娘,但她看着却比自己本来的年纪大上许多。
“李姑娘是府上的贵客,就住在西边的厢房里吧。”方小姐说。
这位方小姐一说话,李非玉才发现她的声音十分奇怪,每一个音调都落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连在一起就产生了十分诡异的效果,尤其音色还十分沙哑,好像被烟熏过似的。
难道是那场“恶疾”留下的症状?
李非玉笑:“全凭小姐安排。”
“正好今日也没什么事,我带你过去吧。”
方小姐这句轻飘飘的话却让李非玉惊讶了一下。
这样的大家族往往是看不起她这种戏子的,按理说接下来就该让几个丫鬟把她带下去,怎么还有主人亲自带路的待遇?
两个丫鬟便上前把方小姐一左一右的扶了下来,在某一瞬间,李非玉看见了方小姐的脚踝,竟然如同一根干柴,干瘪又可怕。
方小姐的行走肉眼可见是个大问题,要凭借两个人搀着才能挪动。
即使这样还是要凭借两条腿自己走,而不是坐轮椅,李非玉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敬意。
与方小姐在方府中漫步时,方小姐展示出她健谈的一面。
“李姑娘今年多大了,可有二十了?”
“今年十八了。”
“你小我五岁,以后就叫我一声姐姐吧,我一直想有个妹妹。”
看不出来,方小姐还是个自来熟。
李非玉也笑:“那我以后便叫你方姐姐了。”
方小姐笑着摘下一个翡翠镯子给李非玉,说这是姐姐给妹妹的见面礼。
不管怎么看,方小姐的温柔都是货真价实的,不像是伪装,李非玉倒是不讨厌方小姐。
只是她看得出来,方小姐似乎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惆怅的神情,比如此时,她走着走着,忽然被一朵红色的山茶花吸引了目光。
她忽然脸色大变,指着山茶花,说:“谁在园子里种的红花,不知道我见不了红色吗?”
这花是园丁自己的花,往日都在自己屋里,今日就是看天气好搬出来晒晒太阳,不想就被小姐撞了个正着,赶忙出来道歉:“是奴的女儿下月就要出嫁了,这才养了山茶想送嫁,小姐恕罪!”
也不知道那个词刺激到了方小姐,她磨了磨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嫁女儿就嫁女儿,送什么山茶,也太晦气。”
大魏有给出嫁的女儿头上戴鲜花的习俗,最好是红花,寓意红红火火,万事顺心。
山茶是不错的选择,许多人家都会送山茶,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了方小姐。
方小姐:“养杜鹃吧,杜鹃就很好。”
杜鹃美则美矣,但意寓不佳,有“杜鹃啼血”之说,对比山茶花,这杜鹃似乎更晦气……
但很明显园丁是不敢说什么的,一边说是,一边抱着山茶退了下去。
园丁离开后,方小姐的状态也稳定了下来,她又想起什么似的,问李非玉:“非玉妹妹,你定亲没有?要是没有,不如到我家来,我们做个伴,怎么样?”
这是让李非玉嫁给她丈夫做妾呢,李非玉扯动嘴角,婉拒:“多谢方姐姐好意,我已经定亲了。”
方小姐真情实感的叹了口气,十分惋惜:“非玉妹妹这么神仙的一个人,竟然也叫个臭男人玷污了去,也太可惜。”
听方小姐的意思,嫁给别的男人就是被玷污,嫁给她丈夫就不是了吗?
李非玉不太懂,王莠儿的那个庶兄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让两个女人都对他死心塌地?
“方姐姐常住在府上吗?”李非玉试探着问。
“我相公最近在外经商,我就一直在家里住。”方小姐大方地回道。
但李非玉分明瞧见她目光闪避,明显在撒谎,为什么要撒谎?
难道两个人的关系不是很好?
李非玉又问:“老爷说请我是要给王家小姐喜宴上唱曲,方姐姐可认识王家小姐王良?”
“王良?”方小姐嫌弃得五官都皱成一团,评价:“王良被她爹娘娇惯坏了,年纪不大,却心狠手辣,坏了名声,嫁不出去了才要抛绣球招亲,这会儿还在家里闹呢,你见到她的时候小心些,当心她讹你。”
娇蛮这点李非玉确实是从王莠儿那里有所了解。
明明一母同胞的手足,但却是截然相反的待遇,造就了一个懦弱一个蛮横的性格。
“我和王良不怎么熟,但她姐姐王莠儿却是我的手帕交,她倒是个憨厚的孩子,只是可惜命不好,碰到了一帮遭天杀的强盗,早早丢了命。”方小姐又补了一句。
李非玉没想到方小姐会主动提起王莠儿,在她的想象里,两个人应该是爱上同一个男人而展开的相爱相杀,没想到却是知根知底的手帕交么?
机会难得,李非玉乘胜追击,故作惊讶:“我只知道王家只有一个小姐,没想到还有一个小姐,那这位大小姐怎么会好端端让强盗给杀了呢?”
说到此处,方小姐也唏嘘起来,刚好前方有个亭子,便让两个侍女把自己扶到了那里,留下自己和李非玉在此处坐下,挥退了丫鬟,这才徐徐道来:“其实我也不清楚,那时我得了病,整日里没什么精神,后来我爹给我端来一碗药,我喝了,又养了几个月,才好了。”
“我一醒来,他们就告诉我王莠儿在送亲路上碰到了强盗,被一番□□后扔到了街口,叫个没看清路的马车碾了一下才咽了气,你说说,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人呢。”
“……”
“那姐姐还记得当时得了什么病,都治好了吗?”李非玉伸手关切的握住方小姐的手背。
方小姐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当时我是跟着上山祭祖,在下山的路上脚崴了,不小心摔了个跟头,撞到了一个无名墓碑,回来后就不停的发寒,吃什么图什么,还不停做噩梦。只记得我爹端来的药吃着有些腥,后来听说是刚挖出来的虎心。”
“你放心,那以后算是彻底治好了,不会再发病了。”
方小姐的记忆与罗三的话一模一样,看了方芝红确实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害了王莠儿,这么一想,那方小姐吃下的“虎心”只怕大有名道……
这样的猜想让李非玉不寒而栗。
另一边,三豕客栈来了位贵客。
今日的小二没在睡觉,他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对着来者叫了声:“老爷。”
来者正是方芝红。
方芝红昨夜收到了罗三的信,说请他过来一趟,有要事相商。
自此买凶杀了王莠儿后,为了逃避官兵,方芝红给那帮土匪盘了间客栈过日子,顺便做自己的打手,平日里没有事是不会见面的。
罗三已经在屋里恭候多时,桌子上摆了几碟小菜和熟牛肉,头发也梳得是油光水滑的。
方芝红瞥了眼桌子上的肉。
“放心,这回是真的。”罗三适时解释。
“你找我做什么,你不知道我们不能见面吗?”方芝红没有坐下,冷眼瞪着罗三。
罗三喝了口酒,满脸的横肉都垮了下来:“老爷,我又梦见她了,她说要杀了我女儿。”
“……”
方芝红不耐烦的要走:“那你该去找法师做法,找我有什么用。”
“咚!”
是罗三把手里的木碗砸出去的声音,他站起来,足足高方芝红两个头,威慑力极强,但方芝红面对庞然大物显得泰然自若:“你想造反吗?”
罗三跪下来,朝方芝红不停的磕头,九尺男儿满面泪痕:“她问我她为什么会死,为谁而死,我只是个刽子手,操刀的是您,我求求您大发慈悲,您也是有儿女的人,您就告诉她吧。”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罗三跪也跪了,哭也哭了,就是不见方芝红有什么动容。
“你说错了。”
冰冷的言语让罗三愣了一下。
“我没有女儿。”
“她要怪,就怪她那执迷不悟的娘。”
伴随着言语越发激烈,方芝红温雅的面具也被撕破,他面目狰狞,像个疯子:“我说过,只要她敢抛弃我,我就让她生不如死,她还是抛下我了,却留下了那个孩子,她在侮辱谁?”
罗三怔怔的看着方芝红发癫的模样,已经和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相去甚远,心魔已经让他面目全非。
“你再梦见她,就告诉她,不要着急,我和她娘就去看她,我们一家三口再在地府,重叙天伦之乐。”
方芝红甩袖离开了,罗三软软坐到地上,灶房里走出来一个翠衣青年,皱眉道:“不好,他果然是要在喜宴上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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