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天,人潮熙攘的大街上,有一个贵妇人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从一看就很贵的马车上下来,径直走进一家珠宝行。
贵妇人保养的极好,分外水灵,岁月待她优渥,没有在这张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她穿着一条丁香长裙,整个人仿佛在风中颤巍巍的一位丁香仙子。进了珠宝行,就迎上来几位侍者,招待着贵妇人朝里间去休息,另一边又去找贵妇人前些日子订的几副珠宝。
屋里这时还有位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梳着少女的发髻,那张脸却是着实第一时间明艳了整个屋子。
贵妇人喜欢漂亮的小姑娘,便笑着搭话:“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之前没见过?”
这家珠宝行客户大多是当地乡绅豪族,这姑娘能坐在这儿,说明非富即贵,但身边又没几个人跟着,估计在家不受什么重视,贵妇人只当她是哪家的表小姐或私生女。
“回夫人,我并不是本地人,我家在青州,也担不起“小姐”,只不过是个仰人鼻息过活的伶人罢了。”
只见贵妇人脸色一僵,淡淡回了声“是吗”,就转过头去了。
余光瞥见贵妇人身边的几个丫鬟投来了鄙夷的目光,李非玉混不在意,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在这些贵族人家眼里,她们这些下九流是披着绸缎的脏东西,被说了句话只怕要晦气许多天,像方小姐那样的反而是异类。
她早就不在意了。
侍者先端来的是方芝红重金买的真金雪银的翠羽发冠,底下还压着一件明黄长衫,上面的繁复的刺绣一看就价值不菲。
光看这些东西李非玉就明白方芝红想让她唱什么了。
《长生殿》。
世间有一种情叫做: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在喜宴上唱这个倒是别出心裁,再想到梁金絮传来的消息,只怕届时方芝红真打算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算为情所困,也不至于这么疯,这样的深情待人待己也太残忍。
李非玉让侍者把东西打包送到方家,自己慢悠悠出了门,方府的四个打手如影随形跟在身后,甩都甩不掉,李非玉也不想回方府,就找了个凉茶摊子坐下来,然后听见旁边几个乞丐在窃窃私语。
“一会儿王夫人一出来就开始唱,可别记错了。”
“这位王夫人真的那么大方吗?”
“废话,上次她直接给了我半两银子,我可直接逍遥了一个月,叫花鸡,芦花鸭,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
李非玉眼中精光乍现,这三机城只有一个王夫人!
她站起来,把凉茶往桌上一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旁边冲了过去,几个打手也是练家子,见状急忙忙追了上去。
几个小乞丐还在大声密谋,冷不丁一个阴影从天而降,抬头就看见一个漂亮姑娘鬼鬼祟祟的凑了过来,顶着满头大汗,说:“要钱吗?”
……
王夫人这方刚出门,就围上来三个乞丐唱莲花落,她素来积善行德,便拿出钱袋打算给钱,但钱袋刚拿出来,就被一个路过的贼子直接夺走。
那小贼跑得太快,快到王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几个仆妇尖叫:“抓贼啊!”
说时迟那时快,直接一道蓝影闪电般追了上去。
追了两条街,小贼眼见着甩不掉了,就掏出一把小匕首与李非玉对峙,李非玉徒手冲上去制服了小贼,惹来周围赞叹的掌声。
发现追回钱袋的是李非玉时,王夫人脸色实在精彩,但最后还是说了声:“多谢。”
然后她又看到了李非玉左手上的小口子,是刚刚争斗时划出来的口子。
“前面就是医馆,我带你去包扎一下吧。”
李非玉终于得到了与王夫人相处的机会,她发挥自己琢磨多年的拉近距离的本事,一会儿说自己父母双亡的悲惨身世,一会儿说自己这些年的不平经历,把王夫人哄得母爱泛滥,恨不得当场把她认作义女,车上的丫鬟婆子听到深处也不禁拿帕子抹了抹眼泪。
“你爹为什么不喜欢你呢?”王夫人问。
李非玉告诉王夫人说自己母亲难产而死,父亲虐待他,然后喝酒摔死了。
“因为,因为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他说他一看见我就觉得自己绿云聚顶。”李非玉半真半假的说。
这话却说到了王夫人的心坎上,她当初不也是带着莠儿嫁过去的。
一时间,王夫人不禁百感交集:“你娘要是活着,定不会让你饱受虐待。”
李非玉伤感的望天:“可世上的母亲未必都深爱自己的孩子。”
“哪儿的话,天下父母心你娘拼命也要把你生下你,这是过命的缘分,又怎么会不护着你呢?”
李非玉幽幽的望着王夫人,说:“那么倘若有人害了您的孩子,您会怎么办?”
“……和他拼了。”王夫人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给了这么一个回答。
既然这么护犊子,为何这么多年都不肯祭拜一次自己横死的大女儿呢?
李非玉心中暗叹,但到底不能问出来,如果道出实情,只怕王夫人会觉得她是个骗子。
到了医馆,李非玉刚坐下,大夫还没抓好药,就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方芝红不知为何光临了这间有些寒酸的小医馆,方芝红刚进来,王夫人明显就表现出了相当的抗拒。
当看见方芝红身后两个虎背熊腰的打手后,李非玉就知道是谁通风报信了。
此时二人狭路相逢,正好看看这二人之间的火花。
“怎么这地方也有害人的耗子,以后再不来了。”王夫人站起来就要走。
哪知方芝红就势往旁边一闪,几个人已经堵住了门。
“梦梦,我是来找非玉小姐的,没想到你也在,真巧啊。”
这话一出,王夫人猛地回头看向李非玉,俨然把她当成方芝红一伙的了。
李非玉倍感冤枉,说:“夫人,方老爷就是聘我的客人,见我不见了才来寻我的,您认识他?”
“梦梦,非玉小姐可是青州数一数二的腕儿,我特意请她在小良的喜宴上表演。”
方芝红像与多年老友打交道一样与王夫人自然地攀谈,但知道方芝红打算的李非玉分明听出了威胁的意思。
而王夫人似乎也听出来了,她死瞪着方芝红:“你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你要是敢……我和你拼了!”
“别怕,别怕,你看你这个样子,都把孩子吓坏了。”方芝红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指了指在一旁看戏的李非玉,王夫人这才意识到这里还有许多外人,不能在这里与这厮撕破脸皮。
恰到好处的刹车让李非玉听得迷迷糊糊。
这方芝红倒是老谋深算,知道什么时候能说,什么时候不能说。
王夫人气冲冲地离开了,方芝红在李非玉身边坐下,似是回味了一下刚刚与王夫人的邂逅,然后才跟李非玉说:“非玉小姐本事不小,竟能甩开我精心挑选的护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这是装都不装了?
今早出门的时候,李非玉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又不是方家什么人物,出个门还要四个百里挑一的打手亦步亦趋的跟着,根本就是在盯着她。
“有人让我看着非玉小姐,放心,都是为了你好。”方芝红安慰地拍了拍李非玉的肩膀。
李非玉皱眉:“是谁?”
方芝红神神秘秘的探头过来,在李非玉耳边小声说了句:“一个大人物。”
大人物?
大人物为什么要看住她?
李非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会某个位高权重的看上她如花似玉的脸,所以要锁住她吧?
眼看着李非玉想偏了,方芝红也不纠正,就那么看她在那里越想越多。
尽管方芝红已经努力看住李非玉了,但李非玉还是在夜里从重重守卫中翻了出去,径直翻到了方芝红的书房,她记得回来的时候有人传口信说要找他,他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到了方芝红平日里办公的地方,与李非玉想象中的文人书房不同,此处墙壁上竟然挂了一对开了刃的鸳鸯剑,书桌很多,一共三张,通过上面的书,李非玉辨别了三张书架的不同用处。
一张用来写日志,画春图;一张用来写白云教藏经心得;最后一张用来正常的办公。
属实是个有一百个心眼子的文人骚客,果然与众不同。是个实打实的变态。
李非玉翻看方芝红放在上面的第一本日志,上面写的是他十岁时候的事情,甚至还给自己起了个笔名“独目老人”,写了篇冗长的自序,写他十岁随名师学武,一身好本领,几番奇遇,最终捡到了绝世秘籍。
有点像话本,不确定,再看看。
李非玉皱着眉抽出了放在中间的一本看,时间线拉到了方芝红的少年时期,他背上宝剑,走出了家门,走上了……江洋大盗的道路?
上面写他离家后受饥寒所迫,于是在走投无路的窘迫之下抢劫了当地的一家猎户,又看那家姑娘长得宛如白狐附体妩媚,于是……
之后又打了两只狐狸扔屋里,诬赖这家父女是狐狸精。
旁边还配了手绘的小图,这方芝红着实是个鬼才。
如此无赖的行径在方芝红的笔下变成了才子佳人的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李非玉心情复杂,抽出了最下面的一个册子打开。
刚一打开,一根银簪应声落地。
首页,是美人海棠春睡的小像,这幅画描得格外用心,颇有花仙的感觉,与那副略显骚媚的狐狸女的肖像仿佛不是一个人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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