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妃怀有龙裔的消息一经传出,僻静的雨花阁再度成为六宫瞩目。皇上的喜悦之情,别说是太后及皇后嫔妃们易于察觉,就连前朝伴君议事的国之栋梁们也不难从皇帝难得的慈眉善目中瞧出龙心甚喜。
皇后得了消息时,皇帝晋封的圣旨以下,瓜尔佳氏荣升妃位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再难回旋。因而在第二日,乌喇那拉氏便调派了内务府的宫人并赏赐了一箱子的名贵补品,但这些人与物还没送至雨花阁跟前,就被皇上拦下。
皇上难得地忙中拨冗前去景仁宫走了一趟,皇后惶恐战兢地接了驾。而皇上却连略坐一坐的敷衍也懒得表示,直接一句今后廉妃的吃穿用度、人员调度皆由养心殿料理,请皇后无需再操劳费心。
乌喇那拉氏当场只能强忍着笑颜,领受了皇帝旨意,再虚以委蛇地问候了廉妃这一胎的情形。随后便眼看着那群内务府里精挑细选的心腹宫人与一箱子的珍稀物品被系数退回,这中宫的脸面算是实打实的被抹了下来。
然而瓜尔佳氏的好运气并未用完,接连的喜事应运而来。皇太后的病情再得知廉嫔有孕后竟奇迹般的有所缓和,不出五日便已能坐卧如常。胤禩本是要前往寿康宫侍疾的,却也被太后免了,只命他好生调养身子,为皇室开枝散叶。
胤禩被皇帝与刘裕铎拘束在雨花阁二层的内寝室内,如此狭小的一方空间,每日也只得坐在软榻上望望窗外正开得绿油油的春榆。胤禩心中无比暗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理由前去寿康宫与十四弟冠冕堂皇的隔帘相见,总算是能稍微传递一些暗示,却不成想被肚子里这老四的孽种给打乱了全盘计划。
不仅如此,胤禩更恨的是,如今这廉妃有孕晋封的消息只怕已经在内宫朝廷传得满城风雨。宫内与宫外两位眼巴巴等着接应的弟弟,不知得知此消息会作何感想。胤禩已将自身荣辱放于脑后,将逃宫大计作为最优先的考虑,但他却极怕两位弟弟忍不下这口气,再弄出点风水草动坏了大事。
但太后病情转好,对胤禩那虚日鼠冲月值日的罪名倒是极好的平反。而皇帝心中也正有洗清胤禩这个罪名的意思,于是朝中自然有皇帝的口舌上疏为廉妃请奏,更有甚者借机参劾钦天监主簿,数其疏于值守、附会天象等诸多罪名。
明眼人都懂此乃皇帝授意,廉妃瓜尔佳氏背后那是在朝廷一丁点助力也无。连和他沾亲带故的同宗一脉,祺贵人的父亲苏完瓜尔佳鄂敏都在观望行事,并未上奏一言。那如今这朝堂之上叫嚣着要为廉妃拨乱反正的那几位,定然是皇帝默许的。
前朝诸位大臣这才明白这位一直名不见经传的瓜尔佳似卿的荣宠,绝非后宫旁人可以与之比肩的。甚至有人暗自感慨,若是这位廉嫔家中能有半个当用的男丁,只怕他如今肚子里这位的重量就更为举足轻重了。
早朝退下,见着一群老帮菜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着廉妃的家世及肚子,难得上一次朝的敦郡王允誐恨不能一拳挥过去打散了这帮老头。若不是为西北战事,为及时收获消息,为不让皇帝注意,以敦郡王的脾气是断然不会给皇帝站台立威的。
就在允誐气哄哄的怒目环顾四周时,却听见有人叫他,“十哥安好,难得十哥临朝,这是谁气到您了?”
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触敦郡王霉头的人可是屈指可数,那位同声同气的十四弟为了避嫌,自回京之后便从未在朝堂之上和允誐有过言语接触。那如今这亲亲切切口称“十哥”的人,除了雍正皇帝的梯己弟弟怡亲王胤祥之外,还能有谁?
允誐眉头微蹙,心道自己疏忽了,竟忘了这还有一双皇帝的眼睛。如今西北灾祸战乱同起,老十三也不敢再称病闭门了,因而几位当年纠缠不休的兄弟,倒是都装模作样的同朝而立了几天。
“怡亲王这是说得哪里话?我这不是正为西北灾乱忧心么,那策零匹夫胆敢趁乱进犯我大清,罪不容诛。”一边说着允誐劈大手一挥,做了一个斩杀的动作,极近粗鲁之态。
胤祥观之淡淡含笑,“准格尔如今虽是乱局,但有岳将军坐镇,定能抽丝剥茧,退兵于疆外。十哥就别气了,这几日可是皇上难得高兴的日子,若是让皇上看到你这副闷闷不喜之色,只怕不美。”说着说着,胤祥忽地按下声音,靠进允誐一步低声道,“宫里那位廉嫔,想必十哥与福晋也是见过的。”
允誐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但脸上却是电光石火并未露出半点痕迹,反倒是憨厚一笑,一脸猎奇之态道,“见过,怎的没见过?那日圆明园惊鸿一曲,可不是吓坏爷了,爷登时以为,那位是……那位就是……”眼看着允誐即将把那禁忌之名说出,却忽地一瞪眼一捂嘴,然后朝着胤祥哼哼一笑,厉声道,“老十三,你常在御前行走,皇上的心思岂是可以随意揣度的?皇上的嫔妃哪是可以随意谈论的?”
胤祥原本一直觉得今日允誐的怒意来得奇怪,仿佛自打言官弹劾钦天监那一刻开始,皇帝与诸位臣工凡是提一句廉妃,十哥的脸色就暗上一截。更别提说到孕事之时,敦郡王那可是握紧了拳头才站稳在原处。
皇上于御座之上,那是坐得高远,不易觉察到低下臣子们如此细枝末节之处。但胤祥却是有意观察,自然看得清清楚楚。胤祥心中已有数个前因后果及疑惑不解萦绕于心头,却不得而解。
但见允誐此刻反应如此大而化之,险些当场就要捅破宫中宠妃肖似八哥这一秘辛,可见允誐虽与自己同样留心过此人,但却并不像有何欺瞒,更不像有何渊源。
胤祥便笑呵呵的领受了敦郡王的教训,抱拳道,“十哥教导得是,弟弟谨记。”他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是不会在皇帝跟前显现出半点对后宫妃嫔的关切。
只怕皇上自己也明白的很,他们兄弟几个但凡是那日在圆明园家宴上亲眼目睹过廉嫔长衫素装、吹笛而来的景象后,是没有人瞧不出这位肖像何人的,只是众人与皇帝一样,佯装不见,皆不敢提及罢了。
朝会过后,钦天监的主簿顺理成章的被革职查办,皇帝宣召了钦天监司仪季惟生,详细过问了虚日鼠之天象。
季惟生那是心知肚明,又极为心思巧妙,先说了一番天象变幻莫测之语,最后才道出近日天象。他说道,如今虚日鼠已过了危境,正是荣耀日月之时,显现祥瑞之兆。皇上见他说得极为合意,便当场拔擢季惟生为钦天监主簿一职。
而所谓否极泰来,或许就是如此。喜讯并未就此停歇,不过几日西北便有佳音传来,刚刚抵达兰州的先锋参将乌雅兆惠加急传回的奏报,禀奏道岳钟琪将军的腰伤已有大好的迹象,虽尚不能驭马疆场,但已可下床行走。
在后宫之中被按个莫须有的罪名那是防不胜防,但若要寻个美名却也是易于反掌。瓜尔佳氏天命所致,不仅独占皇帝的宠爱,再时逢佳音频传,胤禛觉得也是时机把老八接回储秀宫安心养胎了。
毕竟雨花阁偏僻狭小,伺候的宫人只怕难以周全,再加上离着老十四所住的凝晖堂太近,总是让皇帝难以放心。八爷党这起子兄弟,难保凑到一起,不再生事端。
因而皇帝趁机下旨,着令将廉妃迁回储秀宫,至此瓜尔佳氏乃不祥之人这件事算是彻底告一段落,只要有皇帝宠着廉妃一天,这事便是盖棺定论,再没人敢提。
胤禩因根基体弱,自验出龙胎当日,便由刘裕铎日日请脉安胎,并不能下床肆意走动。阖宫上下,已经太久不见新生龙子,因而太后对廉妃此胎的安危不比皇帝松懈几分。
虽皇后等其余旁人的东西送不进来,但太后亲自挑选的进补佳品却是隔三差五的送来。太后亲下懿旨,称廉妃孕育龙裔有功于社稷江山,后宫虽因战乱而裁剪用度,妃嫔不敢擅废,因而廉嫔那份安胎补养的例银全权由寿康宫内拨出。
这等恩宠,实乃前所未见。就连皇后也被叫去寿康宫,被太后斥责跪于地上,命其指天发誓保全廉妃腹中胎儿安然落地。虽寿康宫内旁侧并无他人左右,只有太后与皇后二人心知肚明,但乌喇那拉氏的心中也是颇为愤愤难平。
自从皇帝下旨,胤禩随时都可搬回储秀宫居住。但这两日胤禩却借着刘裕铎嘱咐卧床安胎的契机,只是命方若于两边走动安排,并未急着移宫。
胤禩恹恹地靠在床榻之上,盘算着雨花阁和储秀宫各自的好处。
胤禩觉着回储秀宫有储秀宫的好处,毕竟那宫院人多庞杂,皇帝的眼线总不能各个都跟到内院里去伺候。更何况在储秀宫外院养着的碧月还有当初暗中配药的门路,只是如今皇上和刘太医盯着如此之紧,这一招要留到必要时刻才可祭出。落胎之药,一经服用,刘裕铎没有不发现的道理,那便是和皇帝彻底撕破了脸。
而雨花阁的好处,便是离寿康宫与凝晖堂极近。而这僻静的优势已经在皇帝的监视下发挥不出什么作用。胤禩觉得,太后这病一转好,只怕四哥会第一个把十四弟迁出宫去,因而这便利的距离便也就成了弃子。即便十四一直住在宫中,他此时此刻一个身怀六甲的皇帝宠妃,也是不便再与十四弟会面的。
因而胤禩权衡了两日,终于决定起驾移宫,回储秀宫去了。
迁出储秀宫月余,胤禩再度回归,倒是没觉出宫院内外有何变化,而正殿内倒是多了些新鲜用品。比如那宫人摇着把手就能扇出徐徐凉风的轮扇,胤禩看着这玩意心里猜得出这只怕是皇上要夜夜留在储秀宫的预兆了。
也罢,胤禩觉得自己如今卧床安胎,那是一点作为也难有的。不如待月份大一些,能行动自如,也好再伺机去寿康宫联络消息。
胤禩一点也没想错,皇上本是有意将储秀宫内外更换一新,但又怕内务府做的新器具难免有些气味熏人,再者新物件总没磨合过难免用着不得手。
因此胤禛便从养心殿的西暖阁和寝殿内挑选了御用的二十几件最得心应手的器具送到储秀宫来,皇上觉得反正朕也是要日日夜夜照看老八和腹中骨肉,也便不拘着规制,一股脑挑拣了过来。
皇上这一回可是下定决心,定然要确保老八和龙胎的安稳。这一次没了华妃,更没了那劳什子的欢宜香,即便有个皇后虎视眈眈,但有皇帝亲自关照,也谅乌喇那拉氏不敢动什么手脚。
同时,胤禛自然也是看得出胤禩脸上那略显冷淡的表情。皇上明白让堂堂爱新觉罗的皇子,曾经叱诧一方的廉亲王,坐胎养子,老八心里那个坎是难以跨过。
因而这一胎,皇上更要看着那骨肉亲子由小到大,最后瓜熟蒂落。陪着八弟共历这趟含辛日月,才不枉两人前世今生相许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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