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一行搬回储秀宫,第二日便有人登门到访。

    皇帝虽有口谕令廉妃静养不许旁人无故打扰,但太后却觉得瓜尔佳氏一人独居本就寂寞,如今孕育龙子更是难免性情不定,自然要找些稳重的人陪伴身侧,纾解情怀,方能心宽体畅。

    因而今日来得自然是寿康宫第一红人惠嫔,在太后眼里沈眉庄与瓜尔佳似卿一向和睦,再加上这段时日沈氏伺候于病榻左右,行为做派皆在太后眼中,选了她来也是意料之中。

    而另一位便是打着瓜尔佳氏同脉一族名号的祺贵人瓜尔佳文鸢,胤禩一看她陪同而来,便明白这只怕是皇后的授意。

    两位小主先是给胤禩行了大礼请安,随后便是为封妃一事称赞道贺,说了半天寒暄的场面话。

    沈眉庄本是入宫在前,受宠也在前些,再加上她出身甚高,以往和胤禩交往起来也是以姐姐自居。但如今廉妃从一小小无名的答应,不过三年便已位及妃子,独得皇帝圣心,即便是沈眉庄这般自居正道之人也难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而那祺贵人倒是一派的天真无邪,仗着年轻资浅,在胤禩座前嘻嘻笑笑,倒显得颇为熟稔亲热。

    “廉姐姐的气色真不错,比起上回在宝华殿相见,真真的水润了很多,只是这肚子倒还不怎么显怀呢。”祺贵人一点也没有把失宠已久的惠嫔放在眼里,竟比沈眉庄不知多了多少话。

    胤禩从她二人一进门便瞧出了她们的各自心思,一冷一热,大相径庭。于是好言笑道,“哪有那么快了,只怕再过两三个月才能瞧出来。”如今这些后宫女眷们有谁不是盯着廉妃的肚子,唯独胤禩本人却是最不爱提及此事的。

    “臣妾听说皇上一贯的疼爱姐姐,这用药饮食皆需御览,姐姐这一胎定然会是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待小阿哥落地之时,以皇上对姐姐的宠爱怕是要封贵妃了。”祺贵人那是胤禩最不爱听什么她就偏偏最爱聊什么,惹得胤禩难得的抬起眼睛夹了一下她。

    “你们莫要怪本宫灰心,本宫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只怕这一胎也是难……”话还未说完,胤禩便别过头去,拾起帕子轻轻沾了沾眼角。

    只有站在胤禩身侧碧云看得最为清楚,主子那眼睛里分明是的,这不过是佯装伤心,做给那两位小主看罢了。

    而这一切看在惠嫔与祺贵人眼里,倒真是活脱脱的一副楚楚可怜之样。

    沈眉庄心下明了,祺贵人言语轻浮,这是犯了廉妃的忌讳。阖宫上下谁不知廉嫔之前那殇逝的龙胎,如今虽不出一年便再度得孕,固然隆恩盛宠皆在,但初为人母岂有不触怀伤情的道理。

    祺贵人见状这也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造次,正欲起身领罪,就听见门口通传道,“皇上驾到。”

    皇上好巧不巧偏偏这会子来了,祺贵人本是盼着在储秀宫能见上一面皇帝,可如今廉妃正掩面拭泪,要是让皇帝瞧见了这场面,定然要追根叙源问个究竟。于是当听见这一声通传后,祺贵人已是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胤禛大步进了正殿,哪里有功夫去顾及两侧的惠嫔和祺贵人,自然是第一眼就瞧见了胤禩那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于是皇帝心下一沉,双眼一扫两侧,见沈眉庄端已经规矩稳妥的跪拜行礼,而祺贵人却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便明白定然是这不开眼的瓜尔佳文鸢惹了老八不痛快。

    皇帝上前将正欲起身行礼的胤禩按住,“说了多少次,你见朕无需再行这些虚礼,好好坐着便是。”

    惠嫔和祺贵人见皇上并未叫起,只能借着膝头跟着转过身来,跪看着皇上对廉妃的驱寒温暖。

    若说身怀龙裔的恩宠,沈眉庄也曾是这班大选秀女中的第一人。她那闲月阁的荣光虽是华妃混淆陷害,但毕竟还是享受了几日万众瞩目的时刻。但那会皇上可有如此满心满眼都在自己身上么?沈眉庄略做思索,皇上对自己从未有过如此捧在手心里的疼爱。

    别说是惠嫔自问无此殊荣,就连她的好姐妹,曾与瓜尔佳似卿平分秋色的菀嫔甄嬛,在孕育龙胎的那段日月里,也不曾得享过皇帝如此的眷恋。沈眉庄暗自垂了头,她虽对皇帝薄情的事实泰然接受,但却见这个对自己薄情的帝王如此厚爱另一个女子,这艳羡之感,油然而生。

    而祺贵人却是把头垂得更低,她心里一边忐忑难安,另一边却是妒火中烧。想她同为苏完瓜尔佳氏,出身、门第不知高出廉妃多少截,就论相貌也是绝然不会输给眼前这个病西施的。更何况祺贵人如今正值青春少年、身康体健,若是皇帝肯多垂青几番,这龙胎怀起来不知要比廉妃稳固了多少。但皇上却偏偏就爱和这病秧子混在一处,展眼整个后宫,帝王雨露再无人可分享。

    祺贵人暗自搅着手帕,心道难怪皇后如此厌恨廉妃。这瓜尔佳似卿要皇帝宠爱,就能独得皇帝宠爱。得了宠爱还不够,还要以这破败身子不自量力的孕育龙胎。真是占尽美事,让人不能不恨。

    但在皇帝跟前,无论是羡慕或是嫉妒,谁也不会随意摆在脸上。

    祺贵人跪在地上,正听见皇帝问道,“今是怎的了?朕瞧着你闷闷不乐的?可是有人惹到你了?”

    祺贵人毕竟不傻,知道这话若是由廉妃或旁的什么人答了,对自己定然不好,于是赶紧膝行两步,蹭到皇帝跟前自责道,“请皇上赎罪,都是臣妾的不好。臣妾见廉姐姐孕育龙胎,心里极是欢喜,便多提了两句,只怕是勾起了姐姐的伤心往事。请皇上和廉姐姐治罪。”

    胤禛一听,微微侧头看了胤禩一眼,心里暗自琢磨道:老八会为上次落掉的龙胎伤心?

    胤禩感觉到皇上那不坏好意思的目光,一抬眼就瞪了老四一眼。幸而屋里此刻,没人敢抬头看着两人的你来我往。

    皇上心下一笑,老八这是在后宫里憋屈坏了,都要拿这些小丫头撒气了,于是便摇头道,“文鸢年轻,你就别和她计较了。”

    此话一出,别说胤禩一愣,就连惠嫔与祺贵人都在心中咋舌。刚还各自羡慕嫉恨着廉妃,如今皇帝却将此事一笔带过,连半句重话都没有,真是出乎预料。

    皇上见胤禩难得的不再是一脸漠然,反倒是被憋得脸色微红,心中就更是开怀了几分。

    在胤禛眼里,那下面跪着的两位,乃至后宫各院里的妃嫔小主,无一不是个摆设。皇帝是再也不会对她们上心,但毕竟前朝后宫派系根基错综复杂,若这些小主无大错处皇帝是懒得发落的。免得弄得上至太后、皇后,下到王室、宗亲,再有那些个言官谏臣没事寻出些事由,对内廷指手画脚,还不够让人心烦的。

    然而皇上的这一反应在祺贵人眼里却是完完全全的会错了意,小小女子此刻心里只觉得皇上对自己还是多有怜爱的。说来也是,她瓜尔佳文鸢可是最近一个得宠的新贵,那一夜皇帝对自己可是热情的很。若不是廉妃以失子而绑住皇帝,只怕她祺贵人的恩宠还不止这些。于是祺贵人便更为大胆的抬起头,闪动着她那双无辜无害的清澈双眸笑道,“多谢皇上,多谢廉姐姐。”

    胤禛见祺贵人瞬间改了面目,竟明目张胆的在储秀宫里给自己暗送秋波,便顿时如鲠在喉,但金口玉言不能轻改,此刻也不好再发落她了。毕竟妃嫔对皇上的思慕之情,也算不上是什么罪过。

    于是皇帝挥手叫惠嫔与祺贵人起来,心里想着赶紧打发了这碍事的两人,朕好和八弟到榻上躺躺,让朕好好摸摸小阿哥可长大了没。

    惠嫔本是要借机开口告退,她总觉得今日这储秀宫的气氛颇为诡谲。但还没等沈眉庄开口,祺贵人便略显娇嗔的叫道,“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胤禛已经对祺贵人的好感沉入谷底,刚要沉脸呵斥,便听见胤禩应声道,“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皇上最最疼爱祺贵人了。”

    祺贵人一耳朵便听出了廉妃这话里似乎带着醋味,可见皇帝是真真在意自己才会令廉妃有此一酸,于是便面做羞涩道,“臣妾与廉姐姐同宗,名讳里又同用了一个‘文’字。臣妾求皇上赐文鸢改名为似鸢,迁入储秀宫来陪伴姐姐,为姐姐聊解烦忧。”

    胤禩听了笑容更满,原来这丫头是在盘算着这个。如今皇上几乎要把养心殿都快搬到储秀宫来,可不是住进来就能日日见到皇上了么?再加之这祺贵人年轻妩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老四勾到他屋里去了。

    有人乐意伺候老四,胤禩自当将皇帝退出去,但储秀宫却哪里能容一个皇后的拥趸。但胤禩料定皇上定然不会恩准,于是故作欢喜的点了点头,刚想出言再揶揄皇上几句,却见四哥一挥手就将桌上的茶杯扫落,怒道,“放肆!”

    祺贵人登时被皇上的翻脸无情吓傻了眼,刚刚才站起身形的惠嫔见皇帝雷霆之怒,便赶紧又跪了回去,殿内殿外一众的奴才也纷纷跪地不起。

    胤禩转眼见皇帝已经气得站起了身,自己只好一抬手让跪在身侧的碧云扶自己起来,这身子还没离开椅子两厘,胤禛便回身说道,“你且坐着好了。”

    胤禩见皇上语气不佳,心知这不是冲着自己,于是哦了一声,安然坐回了软椅上,等着看皇上如何发落这个专会狐媚的祺贵人。

    “瓜尔佳文鸢,不懂规矩,不知尊卑,言行无状,御前失仪。着褫夺封号,顾念其父于朝廷效力,暂且留用内宫,降为答应。”皇上见文鸢大有要爬起来抱自己大腿的举动,直接一个窝心脚将这小妮子踹开,呵斥道,“你既有愿要追随廉妃,就替廉妃去宝华殿修行去吧。”

    皇帝话音一落,便有近卫内侍领旨进殿将瘫坐在地的瓜尔佳文鸢拖了出去。

    这文鸢答应去了宝华殿,哪里还能有当日由皇帝亲自为胤禩打点的规制。别说这雨花阁根本就住不成,连一间像样的住处都没有,直接被扔到宝华殿年久失修的厢房去了。更是被当场夺去珠钗、除去装发,换上一身青布尼袍,即便是再如何的年轻靓丽,也是颓然无光了。

    话说回到储秀宫这边,除了胤禩悠哉悠然的扇着团扇,其余在场的不论惠嫔还是方若等宫人均是吓得不轻。沈眉庄微微瑟缩,她突然明白,那些但凡想蹭到廉妃身边沾光的人,只怕不仅没沾上皇帝的宠爱,还会一个接一个的被皇帝摒弃。因而沈氏心中对廉妃除了最早的欣赏和今日的羡慕之外,更多了一种畏惧。

    皇上略微站了一会,才将怒意消散,心道:朕之前真是对后宫女眷太过怀柔,如今不杀一儆百,只怕这群妃嫔不得安生。

    皇帝的亲笔御赐,是一个小小贵人可以肆意求赏的么?老八居住的宫院,是随随便便什么妖媚女子可以往里面钻的么?

    更别说这瓜尔佳文鸢指不定存了什么歪斜的心思,保不准她背后就有中宫黑手。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就敢耍这等脑筋,实在是咎由自取。

    但这次,皇上却是着实冤枉了皇后。皇后虽不喜廉妃产子,但已经有太后明敲暗打,廉妃的这一胎她还不敢轻易动手。无非是借着文鸢与似卿的亲缘关系,向太后举荐,让祺贵人可以一起常去储秀宫陪伴,也好多见见皇帝。毕竟待廉妃的肚子再大些,皇上起居不便,总得有个人伺候,总不能让惠嫔一人独占了这个绝妙机会。

    可惜这瓜尔佳文鸢小小年纪虽在床第之间颇有些过人的本事,但这脑袋却是实打实的浆糊。年轻美貌,自恃过高,这才会错了皇帝心意,一举冒进,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当这日的消息传进寿康宫时,却是把太后气出了个好歹。太后哪里知道这被贬斥的祺贵人是个香的还是臭的,只一想到皇帝在储秀宫龙颜大怒,可别惊动了廉妃的胎气。于是赶紧命竹息去储秀宫探望,之后还不放心,又命孙嬷嬷送了些压惊定神的珍稀药材,让刘裕铎看着给廉妃安胎用,即便用不上的也留在储秀宫存着。

    而景仁宫的皇后,却突然头风发作,痛得下不了床。她一方面惊异于皇帝的小题大做,一方面更暗恨瓜尔佳文鸢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中宫皇后手上的棋子本就不多,而祺贵人无论出身相貌和易被拿捏的程度都是最佳人选,可偏偏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折损了。

    皇后靠在床头暗中将宫中的新鲜货色物色了一遍,只怕能堪其用的也就只剩下甄嬛,以往也就唯有菀嫔尚可与廉妃一搏。而那乖巧伺服的安陵容虽是有些城府心机,但毕竟还是入不得皇帝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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