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何非,林杏言脸上再无笑意。

    先是程家逸后是何非,前者默默无闻的三年陪伴,后者惊鸿一面的萍水相逢,他们都是在她青涩懵懂的前半生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惜她的人生已经出现巨大偏差,完全脱离了人生轨道,再直面当年的心动,只让她觉得惶恐想要逃离。

    何非仿佛突然变成了跟她相识多年的朋友,似乎这五年来一直陪在她身边,而不是才相识短短几个月,她努力将他现在的模样跟记忆力那张轻狂富有张力的面孔结合,脑海中浮现的脸庞让她情不自禁想要伸手触摸。

    也不能怪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没认出来,他变化实在太大了,可他却一眼就认出了她,甚至还记得她的手机屏保。

    那该死的系统设置。

    想到何非那圈让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眼线,林杏言苦笑出声,顿时又觉得有点对不起他,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也能做出这种傻事来。

    何非果然听话的没再开车,林杏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的家。

    本以为第二天他会过来开走,可直到闭店,那辆路虎仍静静停在马路对面,第三天,第四天依然如此。

    车也不是她的,车位也不是她的,停车费也不需要她缴,按说这事不该她操心,可林杏言总忍不住往那边瞥一眼,看它被主人开走没有。

    下午常姐又组局打麻将,林杏言欣然应约,输输赢赢,玩了个尽兴。

    她隐约期待常倚兰能说起她那引以为傲的大外甥的近况,可常倚兰却只顾着夸她小女儿茵茵学习怎么怎么好,又拿了什么特长奖,其余人跟着称赞,林杏言面上微笑,一颗心紧张的很。

    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意何非了?

    六点多她离开棋牌室回到店里,正整理着模特身上的衣裳,忽然听到马路对面传来汽车引擎发动声,她下意识走出去看,果然是何非那辆黑色路虎正慢慢下台阶。

    她眉头蹙起,觉得这家伙转了性子,都不来跟她打招呼了,不过也无所谓,车开走就好,眼不见为净。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竟是何非打来的。

    林杏言盯着来电显示愣了几秒,他的车才刚开走没几分钟,这又发什么神经?

    “喂?”

    “杏言,想我没有?”

    一听到他那暧昧语调,林杏言冒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些,“好端端的想你做什么?我忙着呢,没事挂了。”

    “有事。”电话那头何非笑了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几天没见你,昨晚做梦都梦见你了。”

    林杏言一手拿电话,一手端保温杯喝了口水,听的想笑,“不是才见过吗,我活的好好的,您就放心吧。”

    何非沉默了几秒,“杏言,我现在不在静桐,我在外边出差呢,是我让赵弘阳开我车去保养的。”

    林杏言差点就问他去哪了,仔细一想自己也不该管那么多,就噤了声。

    “何总亲自出差,难得。”

    “嗯,等我回去找你,想要什么礼物?”

    林杏言嘴角扬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笑,挂了电话。

    这个周末她照常回家跟父母一块吃饭,吴小贞喋喋不休,跟她聊着家长里短邻里八卦,听着林国胜都不耐烦地掏起耳朵。

    “这个月底,你大伯要请客吃饭呢,耀宗谈的那个女朋友也来,你说这人有了钱就是不一样,听说那姑娘长得可漂亮了!”吴小贞眼中满是羡慕,说着又不经意看了林杏言一眼。

    虽然在婚姻上栽了大跟头,但哪有父母不希望儿女能幸福的呢?她打心眼里希望女儿能尽快走出阴影,就这么一直单着等老了无依无靠的可怎么办?

    林杏言啃完排骨,擦了擦嘴说:“耀宗人又不坏,人家跟他在一起也未必是因为钱,万一是真爱呢。”

    林国胜也跟着点头,顺便交待女儿:“言言,你记得挑份礼物,耀宗女朋友第一次跟家里吃饭,咱不能让人家觉得不受重视。”

    “知道了。”

    吃完饭林杏言又去超市采购了点日常用品,还睡了个午觉,再回店里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前头马路上安安静静的,来往的车都没几辆,树梢蝉鸣聒噪却不刺耳,阳光穿透枝叶缝隙,在台阶上映出斑驳痕迹,随风摇曳。

    林杏言喜欢这种静谧且无所事事的午后,哪怕没钱赚她也乐意在店里干坐一下午,翟燕羡慕她自由,在她看来岂止是自由,喜欢漂亮衣服本就是她兴趣所在,从事自己所热爱的行业简直是一种享受。

    可惜她还没享受几分钟,就有人来了。

    程家逸一身黑灰打扮,若不仔细看他的脸,还以为是哪个老干部来视察工作,林杏言原本正在梳头,长长的头发拢在一侧,像古典画里的美人,见程家逸进来,她握着梳子愣了下,继而目光一沉似是刻意避开什么。

    上次他未说完的话想必她心中也已有数,可林杏言此刻的神情倒不单是害羞,反而给人一种心虚的感觉。

    林杏言诧异地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程家逸了,他跟何非不一样,面对何非,她可以简单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反感厌恶,可眼前这位如玉君子,让她也不由自主地端庄娴雅,即使她不想。

    “家逸。”

    “嗯。”程家逸环视一圈店里,眼镜下锐利的视线倒真有几分视察的味道,“最近如何?”

    林杏言一愣,一时间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说:“挺好的。”

    “生意好做吗?”

    “这阵子太热,大家都不爱出来逛,平常还行。”林杏言边说着,边拿纸杯倒水,她俯身,露出一截洁白纤细的腰身,映在反光的镜片上,就像镶着一块玉。

    接过纸杯,程家逸笑笑,“我记得你高中就对服装设计很感兴趣,抽屉里经常藏着时尚杂志,上课还偷拿出来看,被老师没收很多次,还是屡教不改。”

    陈年往事被重新翻出,林杏言有点不好意思,“你还记得这些事。”

    程家逸端着纸杯,适宜的温度从掌心一直传到心口。

    事实上,跟她有关的事他全都记得,甚至有些她不记得的事,他也记得,比如有个体育生上课给她传纸条,传到他手里时,被他无情撕了个粉碎。

    他受父亲影响,性格强势,懂得去争去夺,唯独感情,始终保持着深藏不露,因为那是最容易成为软肋,被人攻击的地方。

    有时候夜深人静他会想,如果当年能在那个早恋盛行的环境里勇敢一次,林杏言是不是就不会遭遇这种命运了。

    “就打算这么一直干下去?”程家逸问她。

    林杏言不解其意,笑笑说:“别的我也不会啊。”

    “不考虑换个稳定工作吗,杏言。”程家逸看着她,目光如炬,“或许我可以帮你。”

    林杏言心跳加快了,她隐约知道程家逸的家世情况,他说会帮她,言下之意就是只要她点头,百分百搞定。

    稳定工作是什么,那是别人挤破头做梦都想抢到的铁饭碗,回想刚大学毕业那会林国胜就撺掇她考公,可惜她一看那些厚厚的学习资料就头疼,白扔了几百的报名费后顿悟自己不是那块料,果断放弃了。

    可凭程家的背景,想要安排个人进哪倒是小菜一碟。

    能混吃等死固然是好,可一想到要放弃自己这小店进入规矩繁复的囚笼,她又望而止步。

    要是让身边那群人知道,又该骂她傻了。

    “为什么帮我?”她问程家逸。

    程家逸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因为对她的愧疚?对她的喜欢?亦或是想获得她的感激,博取她的好感,太多太多因素让他无法从开口。

    “因为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是怎样的生活?林杏言想不出,她觉得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已经很不错。

    “……谢谢你,家逸。”她捻着菩提,眼眸一敛,“只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在我看来没什么值不值得的。”

    程家逸攥着纸杯,只觉得手心温度凉下来少许。

    “他还有缠着你吗?”

    “谁?”林杏言说完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何非。

    虽说一直没见面,但若说一点联系也没有,倒也不现实,那人十分热衷给她的朋友圈点赞,哪怕她发条广告。

    她摇摇头,“很久没见他了。”

    “他现在不在静桐市。”程家逸说:“每隔几个月,都有一批货要他亲自跑一趟。”

    程家逸说这话时眉头微蹙,似有顾虑,林杏言听出他话里有话,却不大愿意往下接,毕竟何非的私事她的真一概不知。

    “他有跟你说过这些吗,杏言?”

    林杏言神情讥讽,“你在审我?”

    程家逸一滞。

    “我早说过,跟他没你想象中那么熟,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也不想掺和,你想怎么调查他都与我无关,我答应过你不会告诉他,就一个字都不会提。”一抹失望自眼底划过,林杏言苦笑了声,“家逸,你要是指望我能帮你套出点什么,你可能要失望了。”

    她甚至觉得程家逸主动提帮她安排工作都是一种拉拢手段,眼前这位老同学本就城府极深,若不是三番两次提起何非,她恐怕真要沉溺在与他的昔日旧情里了。

    “杏言,你别这么想我。”程家逸叹了声,声音软下来,“你警惕心太重了。”

    这也不能怪她。

    在经历过那样痛彻心扉的背叛后,她早已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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