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缓缓睁开一道缝,目之所及大片白色,耳之所闻是身边仪器滴滴答答的声响,林杏言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勉强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她是出车祸了,撞到了一辆货车上。

    她还记得身体腾空而起时能清晰看到地面上的场景,高中运动会撑杆跳都没跳过这么高。

    她尝试着抬了抬胳膊,一阵酸疼让她下意识哼出声,紧接着床边一个原本正趴着的人影忽然坐起,双眼通红,眼周一圈漆黑的线条将他衬的像一头怒兽。

    “杏言……”何非试着叫她,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紧张。

    大夫说她伤的不重,虽然飞的挺高,但好在身体轻盈,受伤程度相当于一次重摔。

    可何非还是担心她摔坏了脑子,或者留下点别的伤,他很难想象她到底又经历了什么,才会做出昨晚自丨杀式的骇人举动。

    “……怎么是你。”林杏言声音轻飘飘的,明明毫无力度,却让他如释重负。

    脑子没坏,还记得他是谁。

    “怎么是我?你以为你昨晚撞的车是谁的?”何非险些没控制住情绪,声音压抑带着无尽愤怒。

    在林杏言印象里,这人在她面前一直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那双桃花眼也是永远弯起泛着水光,难得有今日严肃凌厉的一面。

    “你为什么那么做啊,遇到了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啊,我会尽全力帮你的……”何非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眶通红,声音哽咽道:“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你满脸是血倒在我怀里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要是你真死了,我就跟你一块死。”

    林杏言本想嘲讽他,可盯着他的脸,却说不出任何一句无情的话。

    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她能看到他眼中的悲怆与庆幸,棕褐色的瞳孔满是她躺在病床上的身影,如果眼睛真是心灵的窗户,她将是烙在他心口最深的印记。

    她从没被人用这种目光注视过。

    “我没想死。”林杏言出言安抚他,“不是自丨杀,只是一场普通交通事故。”

    “真的?”何非有点不信,“你看不见交通信号灯?为什么骑那么快?”

    林杏言偏过头,继续盯起天花板,“哭的眼花了,没注意。”

    “到底发生什么……”

    话音未落,病房门被推开,吴小贞跟林国胜来了。

    吴小贞扑到病床前嚎啕:“言言啊!妈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你也不能做这种傻事啊,你走了我跟你爸爸可怎么活啊!”

    林杏言慢慢闭上眼,不想说话。

    吴小贞见她没事稍稍放心,擦了擦眼泪又看何非:“何总?您怎么在这?”

    “昨晚杏言撞的是我的车。”何非面不改色道。

    “啊?”吴小贞一时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国胜看着病床上虚弱的女儿,一脸痛心疾首,“出了这种事故,言言全责……给您添麻烦了,何总。”

    “这事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不劳您二老费心了。”何非还算和气,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林杏言,“杏言的医药费我来出,后续治疗也由我来安排,直到她完全康复为止。”

    虽说不合情理,但一看何非那说一不二的神情,他们也知道提出反对意见是没用的,吴小贞知道女儿对他们昨晚的表现非常不满,别的孩子稍受点伤都委屈的哭爹喊娘,他们俩反倒是被何非通知才知道女儿出了车祸,此刻林杏言更是闭目装睡,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这时候刚好几个医生进来检查,病房里一时乱糟糟的,主治大夫说病人需要静养,让别留那么多人。

    按说该是吴小贞留下来照顾,她看着病床上的女儿正犹豫着,何非说:“伯母,麻烦您跟伯父回趟家,收拾点杏言住院要用的东西,我在这陪她一会儿。”

    吴小贞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何总真是大好人。”等父母走了,林杏言缓缓张开眼,笑意浮现,“我都忍不住想讹你了。”

    何非也笑了,昔日狡黠神态活灵活现,“讹?你这是承认碰瓷了?”

    回想起她昨晚所作所为,还真有点那意思。

    拿命碰瓷。

    “你想讹我什么?把我后半辈子都赔给你,怎样?”何非凑近她说。

    “想得美。”林杏言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的医药费不用你掏,我有保险,反之,你得把你那辆货车的维修费告诉我。”

    何非失笑:“……杏言,我真庆幸你撞的是我。”

    这耿直性子,若是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非倾家荡产不可。

    何非没跟她纠结医药费的事儿,他当下也有一堆事要处理,昨晚的事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林杏言住院了,到处跑着做笔录处理后续的担子落到了他一个人的肩上,忙的就跟他才是肇事车主一样,不过只要能把林杏言择干净,他也就无所谓了。

    不一会儿吴小贞收拾着大包小包东西过来了,何非找负责她的医生聊了两句,回了公司。

    往办公室一坐,脸瞬间就黑了。

    吴小贞进来时说了句知道她心里不舒服,是怎么个不舒服法他也没敢问,怕勾的她情绪再激动了,不过能把她刺激的置生命于不顾,那一定是很不舒服了。

    正在外边调度的赵弘阳接起电话,只听得那边爆发一声怒吼:“让林耀宗过来!”

    林耀宗刚好就在他旁边,何非怒气冲天的声音把他吓得不轻,脸色沉重地往办公室去了。

    昨晚的饭局自林杏言离开后不欢而散,一家人宛如陌路般谁也没跟谁说话,连自己亲爹妈都黑着脸不再理睬自己。

    苗莎莎眼泪就跟泄洪似的一股一股往外冒,搀着他的胳膊又是道歉又是表达爱意,硬生生将他打算分手的念头堵了回去,可苗莎莎做出了那种事,若是不分手,等于跟叔叔一家彻底断交了。

    他根本不知道林杏言出了车祸,何非问他时他吓得脸都白了,然后何非又问他昨晚发生的事,他也支支吾吾不愿意说,直到一个烟灰缸照着他头飞过来,摔碎在墙上,他才如实招了。

    何非听完不住冷笑:“耀宗啊,你们林家的脸都让你丢干净了,就真那么喜欢她?”

    “她再不好,那也是我初恋……”林耀宗梗着脖子小声嚷了句。

    “杏言不喜欢她,她是你初丨夜都不好使。”何非往后一靠,冷冷盯着他:“跟她分手,或者,重新回去当保安,选吧。”

    林耀宗浑身发抖。

    他总算认清自己在何非眼里算什么东西了,他给予自己的一切,甚至给自己大家庭的所有好处,都是为了林杏言,没有林杏言,他什么也不是,若是他一开始就没有接受何非的好处就好了,现在他尝到了有钱的甜头,女人的吹捧,再一夜让他回到解放前,他怎能接受?

    “我知道了,何总。”

    林耀宗拉开门时又被叫住。

    何非坐在老板椅上,眼睛狡黠地眯起:“记得去给杏言道个歉,跟她保证以后不再跟那女人来往,耀宗,你也别太难过,男人就要拿得起放得下,你年轻勤恳,前途大好,现在的取舍,是为了以后有更好的选择。”

    林耀宗本正伤心难过,听了何非一通话觉得有点晕乎难懂,可又莫名感觉舒心,连带着脑子都通透了,他对何非是一点都恨不起来,反而还想感激他的信任栽培。

    自从进了瑞风,连他都能察觉出自己的变化,他喜欢现在的自己。

    正所谓环境造就人,不知道何总是从怎样的环境里摸爬滚打才成就了如今地位。

    下午林杏言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林耀宗带着花跟水果来了,林杏言继续装睡,全程听着吴小贞喋喋不休的埋怨,直到林耀宗说会跟苗莎莎分手,吴小贞才松口气。

    “耀宗,你现在有这好工作,还怕以后找不着女朋友?婶子给你介绍更好的!”

    林耀宗嗯嗯哈哈的敷衍了几句,看一眼双目紧闭的林杏言,低着头走了。

    林杏言不信林耀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开窍,尤其那忌惮的语气,就跟怕什么东西似的,怕某个人也说不定。

    不是心甘情愿分的没意思,指不定人家在心里还埋怨自己。

    傍晚时分何非又过来了,吴小贞正好打算回家煲骨头汤,便劳烦何非照看一会儿。

    林杏言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你都知道了?”

    何非不想提起任何让她难过的事,盯着堆在床底下的补品,语气轻松岔开了话题,“怎么不吃?”

    说罢拿过一个苹果,从抽屉里摸出水果刀慢条斯理削起皮来。

    林杏言情绪激动:“你是不是跟耀宗说什么了?他跟苗莎莎分手了。”

    何非似乎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怎么?他不该跟那女人分手?谈恋爱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林杏言余光盯着他正拿着水果刀削皮的手,心里就跟堵了个面团似的不舒服,“他爱怎样怎样,我不管他,也不掺和他的事,所以你也不要替我去管,我根本不在意。”

    何非沉默着久久没说话,长长的苹果皮垂到垃圾桶里,最后一下干净利落,将它彻底与果肉分离。

    “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林杏言怔怔看着他。

    何非眯起眼打量她,只觉得眼前人不止皮相,连灵魂都跟着憔悴不堪,“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心疼死人了。”

    林杏言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我……”

    “杏言,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伪装自己。”何非将一块切好的苹果喂到她嘴边,声音难得认真,“无论你是对是错,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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