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杏言想到小学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事。

    只记得那天很热,课间她去厕所,在茅坑旁捡了一块钱,圆圆的钢镚在手心里沉甸甸的,闪耀着诱人的光泽。

    她没有交给警察叔叔,也没有交给老师,她又热又渴,一时冲动跑小卖铺买了根雪糕,吃的痛快。

    很快,班里有同学称自己丢了一元硬币,焦急的到处问有没有人捡到,林杏言保持沉默,偏就有同学在小卖铺看到她用一元硬币买雪糕,渐渐的班里传出是她偷了同学的一元硬币。

    林杏言这才着急为自己辩解:不是偷的,是我捡到的!

    可这个时候已经没人信了,全班都觉得她是小偷,是贼,放学后她泪眼汪汪的跟吴小贞说了这事,吴小贞拎着菜走的飞快,语气不屑一顾:“我不是教过你捡到钱要交给老师或者警察嘛!怎么能自己随便用了呢?妈给你一块钱,明天去还给同学,然后再跟人家好好道个歉。”

    林杏言都被绕蒙了,她照做了,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她用捡来的钱买了根雪糕,却成了大家口中的小偷和贼,被同学嘲讽疏远,没有一个人安慰她,或者坚定的站在她这边。

    慢慢她明白了,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有的人心里明白眼睛装瞎,只要她不在乎就行了,只要她不在意,就没什么能伤害到她。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被某个人无脑偏袒。

    何非举着苹果手腕有点酸,正想再调侃两句,却看到林杏言突然红了眼。

    她无力地靠在枕头上,垂在身侧的双拳握紧又松开,隐忍,呜咽,愤怒,不甘。

    “别哭,杏言。”他赶忙握住她的手,“你说你想怎么出气?怎么做你才能好受?”

    “我好不了。”林杏言闭上眼,满脸都是绝望。

    何非沉默了。

    他知道林杏言病了,不但是失败婚姻给她造成的打击,从小到大压抑的成长过程更是解不开的心结,她的气撒不出来,病就好不了。

    偏偏罪魁祸首已经死了,如果能让林杏言开心,哪怕把张浩闯的坟炸了他也乐意去做。

    这时吴小贞回来了,她一推开病房门,就看到这样一幕。

    何非坐在床边拉着女儿的手一脸心疼,而林杏言红着眼一言不发,似乎刚刚才对他倾诉完自身遭遇。

    她对女儿倔强的性子了如指掌,能成为她倾诉对象的人,一定得到了她发自内心的认可与信任。

    难道何非真对自己女儿有那种意思?

    吴小贞正呆着,林杏言果断把手抽回来,抹了把眼泪,恢复了冰冷模样。

    何非手心一空,心里却是满的,他起身对吴小贞说:“伯母,您回来了,那我就不打扰杏言休息了,有事您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过来。”

    何非走后,吴小贞也没敢问林杏言关于二人之间的事,不过看她的神色,已经平和了许多,甚至还有心情让她去门口报刊亭买两本时尚杂志解闷。

    次日上午,翟燕来了,林杏言合上杂志一抬头,就看到朋友忧心忡忡的眼神。

    林杏言没把车祸的事告诉过任何人,她直觉是何非告诉她的,那家伙对她周围人的渗透远比她了解的要深。

    翟燕特意请了半天假,美其名曰来替吴小贞的班,照顾林杏言,吴小贞对翟燕很放心,叮嘱了几句后就走了。

    林杏言起初也没多想,只当是翟燕特意来陪自己聊天解闷的,没想到吴小贞刚走了没一会儿,俩从没见过的白大褂进来了,一个医生一个助理,坐一边椅子上就开始跟她聊天,聊生活,聊过去,聊未来,聊的她一头雾水,翟燕站她旁边,就安静的听,也不说话。

    “请问您二位是干嘛的?”林杏言忍不住问了。

    “这位是方医生,也是来给你看病的。”翟燕抢答道。

    林杏言更不懂了,连个脉都没把,看什么病?没听过聊天治病的。

    方医生推了推眼镜,示意助理从包里拿出调查问卷,边整理边说:“林小姐的大概情况我已经了解了,那么接下来咱们就开始吧……”

    林杏言:“开始什么……”

    她接过一沓纸,只见最上边印着几个大字:抑郁自评表,翻翻后边几张,还有什么焦虑自评表,各种各样没见过的表。

    翟燕把笔递给她,安抚道:“你别紧张,就当是心理测试,咱高中不是可喜欢测那个了吗!”

    林杏言隐约猜到什么,握着笔盯着表上的一行行问题,双目无神。

    翟燕有点着急:“杏言你配合一点啊,这种病虽然平常容易被忽视,但严重了可是会要人命的!你可别不当回事!”

    林杏言沉默着,笔有一下没一下在纸上划拉,墨迹了四十分钟填完了所有表。

    方医生检查了一遍,点点头把表交给助手,“好,那我就先走了,等出结果了我再通知你们。”

    翟燕送走医生,折返病房,林杏言毫不留情地发问:“是何非找的人?”

    翟燕没有否认:“对,方医生是有名的心理专家,一般人挂号都挂不上,真不知道何非是怎么把他请过来的。”

    林杏言心情复杂,“你们都觉得我得了抑郁症?”

    翟燕摇摇头,摆出一副长辈样子开始重心长语的教诲,“我不确定,但我觉得你肯定不能一点事没有,否则也不会蔫儿了吧唧的在这躺着了,杏言,无论遇到什么事,咱都得好好活下去,生命只有一次,要珍惜啊!你要相信人间值得!”

    “……小题大作。”

    只是一场车祸,怎么人人都觉得她要自丨杀呢?她犯的着为苗莎莎那种人自丨杀吗?林杏言看他们一个个紧张兮兮的都想笑了。

    “是不是小题大作等结果出来就知道了!”翟燕瞪她一眼,自顾自地剥了根香蕉吃。

    次日下午,何非收到了林杏言的测试报告。

    轻度抑郁。

    他将那份报告看了又看,神情无比凝重。

    他就知道她病了。

    杂志看完了,林杏言躺在床上盘珠子玩,不知不觉这串菩提已经跟了她不短的时间,她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有事没事总要摘下来玩会儿,久而久之真如何非说的那样,润的要滴出油来。

    这时候何非来了,吴小贞看了看二人,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

    何非将报告扔到床上,示意林杏言自己看,她将珠子重新套回手腕,拿起那份结果看了看,眼神有些诧异:“轻度抑郁?怎么会……”

    怎么会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杏言,你得治疗。”

    “有必要么。”林杏言随手把报告一扔,似笑非笑看着他:“我还以为这年头抑郁症很常见呢,你去查一下,说不定也有。”

    “我可以有,你不能有。”何非气定神闲道。

    “为什么?”

    “因为,我会被你治愈呀。”何非冲她眨了眨眼。

    林杏言被这突如其来的肉麻情话激的一阵恶寒,却似乎没那么反感了,沉默片刻后,她说:“这事你别跟别人说。”

    “好,只要你听话。”

    林杏言有点好奇:“这病怎么治?”

    “吃药。”

    “不吃,是药三分毒。”

    “有道理。”何非沉思道:“那就,进行心理治疗吧。”

    “具体的呢?”

    “具体就是平常跟我出去散散心,看看电影,吃吃饭,逛逛街什么的。”

    林杏言一怔:“那不就是约会吗。”

    何非笑弯了眼:“对呀,就是约会,你只要开始一段新恋情,从前的阴霾自然就烟消云散啦!而这个人选,就是我!”

    林杏言哭笑不得:“何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抑郁症也有你的原因呢。”

    何非笑意渐无,“什么意思?是我让你抑郁了?”

    林杏言痛心疾首地点了点头。

    看他摔门而去,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以前都是他犯浑故意惹她生气,现在反过来轮到她气他,还挺有意思的。

    接下来住院的几天,陆陆续续有亲朋好友前来探望,包括常倚兰几个女人也作伴来了,她们几个的年纪跟吴小贞一样大,吴小贞都愣了,想想可能是女儿店里的客户,也说得通。

    她虽然摔的重,但主要还是皮外伤,修养小半个月已经能出院了。

    除了日常用品,还有一堆堆补品,都是何非送来的,吴小贞跟林国胜俩人拎着大箱小箱艰难地走到门口,已经汗流浃背。

    林国胜掏出手机:“说好十一点过来接咱们,耀宗这孩子怎么回事,我再给他打个电话!”

    电话还没拨出去,一辆路虎稳稳停到三人面前,何非开门下车,“伯父伯母,我听耀宗说杏言今天出院,我来接你们。”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让你亲自过来。”

    “没事的。”何非不由分说就帮着把东西往后备厢里塞,最后连带着把林杏言也塞进了后座。

    林杏言大病初愈需要人照顾,只能住父母家,而他又不便频繁拜访,一想到很久都见不到林杏言,何非心中一阵失落,趁着等红灯间隙从后视镜看了她好几眼。

    林杏言察觉到那束炽热的目光,毫不畏惧地与其对视,下巴一扬,几分挑衅模样。

    在家修养期间,每天她都能收到无数消息,除了问什么时候开业的客户,还有翟燕,常倚兰等人的关心,最频繁的消息来自何非,他似是恨不得在她房间装个摄像头,这样就不用一个小时就问一句在干嘛了。

    晚上她准备睡时,屏幕又亮了,这次消息是程家逸发来的。

    他无从得知她出车祸住院的消息,去她店两次扑空后,林杏言告诉他她陪家人出去旅游了,而程家逸没有丝毫怀疑。

    大概是打心底还是怕面对他,她的自尊心敏感又脆弱,受不了他锐利目光的注视,它会将它刺破。

    程家逸问她回来了吗,她敷衍说没有,他紧接着又抛出几个问题,她答的漏洞百出。

    终于,对方失去耐心,直接了当的问她:杏言,你是不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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