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的西北处有一片樱花林,此时花期已过,落英缤纷。白的粉的花瓣在空中盘旋飞舞,飘然落下。
“这里竟然有樱花?以前总想着有机会去日本看樱花,没想到三百年前的大清也会有这么美丽的花海?!”
她的某些措辞让胤禛不甚明了,但他没有追问下去,只是问了一句,“喜欢吗?”
“当然喜欢了!山深未必得春迟,处处山樱花压枝。”
原本这里是没有樱花的,只是因为那日惊鸿一面,胤禛的世界便种下了落樱般的思念。
倾城顾不上劳累,欢呼着冲进花雨,时而旋转,时而静止,时而捧起花瓣抛向天空,时而闭目屏息感受花雨扑面而来。
忽然,他神情一僵,此情此景竟是异常熟悉。一个粉衣女孩的身影犹如展翅的蝴蝶一般从他的记忆深处破茧而出。
是她?他内心一阵狂喜,原以为只是一场没有期许的邂逅,却不知冥冥之中已经成为他记忆中的全部。
“云浅,是你吗?”他小心翼翼的问,生怕一个不小心惊扰了翩翩美梦。
倾城无可奈何的撇了撇嘴,“又是云浅,我们真的有那么像吗?”
胤禛不禁皱眉,“又?难道还有别人……?”
倾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可不是嘛,本姑娘行走江湖的时候,就被人认错过。庄主你说,我就不能是我自己,干嘛非得替别人活着?”
胤禛见她的神情举止少了一丝名门淑媛的贵气,却多了一种古灵精怪的俏皮,心下泰然,也许真的只是神似而已。
倾城很快忘却了被错认的无奈,继续惊艳于落花的妖娆与悠然,即使是刹那芳华,也要留住最绚丽的光华!
胤禛静静地看着她,就像舅舅寿宴的那晚,樱花树下,云浅肆意飞舞。事后,他也曾想打探云浅的消息,可皇室的婚姻包含了太多的勾心斗角,利益杂陈,他不想他中意的女子,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倾城伸出手,冲他喊着:“庄主,我们跳舞吧!”
倾城的快乐感染着他,经过无数个寒暑冬来,他的世界仿佛第一次迎来了春暖花开。
他忍不住拉起她的手,一起旋转跳跃,一起看尽世间繁芜。这个场景在倾城的脑海中徘徊萦绕,仿佛今生重复着前世的记忆,那一世情深,那一世缘浅,你许我三生三世,我还你氤氲缱绻。
胤禛,一个她爱了数百年的男子,一个令她顶礼膜拜的帝王。她望着他,看他挺拔的身姿,看他俊逸的侧颜,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年。
倾城在庄园里是没有自由限制的,所以,晚饭前,她去厨房转了一圈,趁人不备,在水缸里洒入一些蒙汗药。然后,回到房间,坐等时机成熟。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胤禛竟然请她这个阶下囚赴宴,这时候赴什么宴?怕不是鸿门夜宴?!
晚宴设在忘忧阁的小厅里,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胤祥竟然没有出席。席间只有胤禛与她对坐两端,再加上灯火忽明忽暗,很有点烛光晚餐的意境。
晚宴很是丰盛,鸡鸭鱼肉时令果蔬,一应俱全。可是,这最后的晚餐终究是不合时宜,加了“调味料”的美食,倾城也只能望菜兴叹了。
胤禛斟满两杯酒,一杯递到倾城面前,另一杯擎在手中,“倾城姑娘,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在此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胤禛先干为敬!”说完,双手托起酒杯,一饮而尽。
都说酒误大事,如此紧要关头她自然不敢喝酒,于是婉言推脱:“庄主,女孩子在外是不方便饮酒的……”
她突然间的矫揉做作让胤禛有些招架不住,“那就以茶代酒吧。”
“别,别……”她着急忙慌手忙脚乱地阻止着。
“怎么?姑娘是不想化干戈为玉帛了?”胤禛沉下脸,对她的反应颇为不悦。
“不是不是,就是水喝多了,容易水肿……”
“什么肿?”
“就是,会起夜。”她压低声音,直白的解释着。
老话说得好,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说者无心,听者尴尬,胤禛没料到一个大姑娘家竟如此口没遮拦,连“起夜”这档子事也会在饭桌上直言不讳。当下会意,不再强求。
“不知道倾城姑娘喜欢吃什么,就让厨子随便做了点,也不知道合不合姑娘胃口?”
“怎么会不合胃口呢?我这个人是不挑食的!”
这个“不挑食”措辞不太严谨,说的好像她饥不择食一般,想着想着,竟是羞红了脸。
好在灯光黯淡,胤禛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只是示意她吃好喝好。
“这是松子桂鱼,张师傅最拿手的菜,就连皇阿玛也是赞不绝口,姑娘尝尝味道如何?”
“很好很好,人间第一……”她很是敷衍的赞美让胤禛的不悦更上层楼。
“姑娘都没有尝过,又怎知此鱼味道绝美?”
“庄主备下的满席佳肴,不用品尝,光凭这扑鼻而来的香味,便可知胜却人间无数!”
胤禛扔下筷子,两道凌厉的目光直射向她面门,“姑娘如此推三阻四,难道陪爷吃饭竟委屈了姑娘不成?”
“不是不是,”倾城慌忙起身,惹恼了“庄主”,可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她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庄主,不,四爷,民女最近减肥,晚上是不吃东西的!”
“减肥?这个名词倒是新鲜。既然如此,姑娘随意就好。”胤禛没有拆穿她的伪装,她以为他不知道呢,昨夜是谁吃了整整四个大包子?
胤禛不再理会她,自顾自的大快朵颐。
想起马上就要告别眼前最敬爱的古人,天高海阔,山水茫茫,恐再无相见之期,倾城的心里竟然有了一丝不舍。
“庄主,我给你唱首曲子助兴吧?”
“也好,今与美人对尊酒,朱颜如花腰似柳。”
倾城清清嗓子,凭栏而唱李清照的《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阙词此时唱来倒是十分的应景,虽然她对于胤禛没有婉转的情意,可是毕竟相识一场,而今一别,再无期许!
胤禛拍手称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倾城给他斟了一杯茶,“多谢庄主谬赞,您喝口茶,解腻。”
胤禛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许是蒙汗药起了作用,他的眼神渐次迷离,他甩了甩头,依然没有甩掉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随后,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庄主,庄主……”倾城轻声呼喊了几句,又推了推他,见他毫无反应,便知目的达成。她在心里默默告别,“四爷,再见了,不,不再相见!”
她走出忘忧阁,匆匆赶往密室。一路上,没有见到一人半影,想来都是中了蒙汗药的蛊,带着一身疲惫进入了梦乡。
几个辗转之后,她来到假山前,打开密室石门,台阶下一如昨日般阴冷,长明灯与尘埃相互辉应,死亡与血腥交相缠绕……
“三大侠,三大侠……”她轻声喊道。
密室里没有回应,三大侠依然蜷缩在角落里,却是没有半点声响。
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快步走过去,颤巍巍的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鼻端前探视了一下,还好,有微弱的气息传来。眼角余光扫过他的脚下,两个搪瓷碗,一个装着米饭青菜,另一个装了些白水。
她一拍脑袋,大意了!三大侠也是要吃饭喝水的,这番情形岂不是同样中了蒙汗药的蛊?
她试着喊了他几声,果然毫无反应,洞口处却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果然是天英会的细作!”胤禛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她,“别再告诉爷你是强权下的受害者!”
胤禛的突然出现,让倾城有些措手不及,“你,你不是……”
“不是被迷晕了吗?”胤禛替她说出后半截话,“忘了告诉你,爷儿从来不喝庄园里的井水,爷儿喝的水都是从百里外的玉溪泉送来的泉水。”
胤禛刻意的提醒,让倾城彻底明白之前的种种不是自己太过聪明,而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着了人家的道。
她不禁苦笑,“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四爷真是机关算尽,只是小女子何德何能,能让四爷如此费尽心思?”
胤禛不动声色,一字一顿的说:“留在爷身边的人自然是忠心不二,否则要她何用?”
他留她在身边,故意放松警惕,给她方便,目的是借她的手引出天英会的人。
可事实上,她虽然作出了通风报信的举动,却没有给他带来实质性的进展。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天英会藏身何处,既然如此,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细作留着她又有何用?
倾城冷冷一笑,“我不想做四爷的人,也不是天英会的细作。我和天英会的渊源四爷应该很清楚,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就算牺牲小女子区区一条性命又有何妨?”
“好一个知恩图报,想死?爷成全你!”说完,他抽出长剑,一招“见血封喉”势如疾风。
倾城闭上双眼,等待着那冰冷的一剑贯穿整个身体。胤禛看着她仰着头,倔强中透着一丝凄楚,颓然放下长剑,恨恨地说:“你就仗着长得像云浅!认定爷不忍心痛下杀手!”
几只饥鼠“吱吱”的叫着在墙边窜来窜去,倾城尖叫一声,跳起来给胤禛来了个熊抱。
胤禛厌烦至极,皱紧眉头,没有一丝怜惜,没有一毫悲悯,将她重重推倒在地。“投怀送抱就免了吧,你就等着和那些反贼一起上刑场吧!”
倾城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冲胤禛的背影喊着:“胤禛,我恨你!”
胤禛头也不回的撂下一句话,“直呼爷的名讳,罪加一等!”说完,拂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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