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当然是找不到了。
仇慕潜上来的时候两手空空,戴着婚戒的左手抓着码头岸沿,绷带松垮垮缠绕在臂膀上,其下狰狞的刀伤若隐若现。
他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仰头看向阮久久,沉默不语。
有海水挂在他睫毛上摇摇欲坠,显得他苍白而虚弱,腥咸的风扑面,带来几丝他身上的信息素气味,冷冽异常。
阮久久居高临下,狠下心来,说:“手机呢。”
仇慕松开抓着岸沿的手,又要沉下去,被跑到跟前的陈哲厉声喝止。
“你疯了吗!”他蹲下来一把拽住仇慕,“知不知道马上要涨潮了,这里的渔民都不敢这时候下水,况且你还一身伤,你下去干什么!”
仇慕看了一眼阮久久,陈哲也跟着看过来,问:“你让他下去的?”
阮久久梗着脖子不说话,陈哲暗骂一声,正想开口训斥,涌上来的一阵潮水几乎将仇慕和他一同带进海里。
他矮下身稳住身形,立刻把仇慕从海里拖了上来。
仇慕还有些不情愿,上岸后喘着气,走到阮久久面前,说:“退潮了我再来找。”
阮久久退到一边和他拉开距离,讥诮地说:“什么退潮,早就找不到了,你这个扫把星!”
他转身要走,仇慕伸手拉他,潮湿的手掌刚一触碰到他的手腕,阮久久便猛地挥开了他,顺势推了他一把。
仇慕趔趄着退了两步,忽然就这么直挺挺倒在了码头上。
陈哲大惊失色,立马蹲下来去听他的心跳,一边大喊:“去马路上叫人!”
阮久久愣了几秒,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诺诺说道:“我、我根本没用力……”
“行了别废话!快去叫人!让他们开辆车来!”
阮久久吓得嘴唇发白,转身朝马路上跑去。
仇慕做了个混沌的梦。
闷热的暴雨夏夜,车祸,枪声和子弹的破空声,吆喝声和脚步声,然后四周安静下来,一眨眼他又身处在飘摇的船上,接着又是海水没过口鼻的窒息感,眼前万事万物颠倒,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
最令他难以忽视的,是始终萦绕在耳边的细微啜泣,缥缈如风,忽远忽近,逼得他不得不从梦中醒来。
他原以为是梦中人在哭泣,没想到竟是救了他的那个小oga,站在病房门口,低着头被陈哲教训地直哭,肩膀一颤一颤,对着他这个方向的小半张侧脸嫩白,还有些婴儿肥,像年画里喜庆的娃娃。
空气里隐隐飘着甜腻的桃香,仇慕嗅了一口,太阳穴遽然一痛,像被针扎了一般。他呻吟一声,门口的两道声音便同时停了。
陈哲走过来,拉过他的手扎针,把盐水瓶挂在床头,冷冷说:“你是不是不要命了。”说着又掀开被子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你这两天给我待床上别动,腿上那么大一个刀口子你是感觉不到?我给你缝了八针,你一下海,线都崩开了,海水碰到伤口你都不觉得疼是吧?我又得给你重新缝!”
他絮絮叨叨地说,仇慕浑浑噩噩地听,注意力全在门口的阮久久身上,心不在焉地说:“还好。”
“好你个头,都晕倒了还嘴硬。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头疼。”
“脑震荡后遗症,我给你开点止痛药吧。”陈哲一指阮久久,“你,过来看着他,等我回来。”
阮久久瘪着嘴巴,一小步一小步往床边挪,陈哲都走了两三分钟了,他才挪到跟前,也不坐,就这么站着,拨弄着如玉般的纤细指尖。
仇慕瞥见他无名指上残留的戒圈痕迹,说:“你离婚了?”
阮久久气不打一处来,捂住手指,语气僵硬地回:“你干什么探听别人隐私!”
“抱歉。”仇慕皱了皱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也戴着婚戒。他低头看了看无名指,却想不起来任何有关结婚的记忆,反倒是脑袋又疼起来。
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找他,或许他的爱人先前和他在同一条船上吗?
他闭上眼睛,捱过这一阵疼痛,和眼前的oga相顾无言。
半晌,阮久久先坐不住了,试探性地问:“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仇慕淡淡地答:“嗯。”
阮久久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这时候陈哲正巧推门而入,把药瓶放在床头,嘱咐仇慕好好休息,拉着阮久久出了病房。
两人站在走廊上,陈哲又训了他几句,说:“我告诉你,你可别拿人命开玩笑,只脑震荡这个事情就很严重,镇子上没条件,我改天带他去市里看看。”
阮久久气恼地回嘴,“你上回还说他没什么大事呢!我看你就是想把他留在这里讹他的钱,那块手表就要八九十万!”
陈哲翻了个白眼,“我不听你胡扯,我警告你,这儿不是你家,你少胡作非为,今晚你留在这里看着他,一步也不许走,听见没有。”
他拿出纸笔,写了一串数字递给阮久久,“有事给我打电话。”
阮久久把纸条一扔,“打什么电话,我的手机已经因为你掉到海里去了!”
他怒气冲冲回到病房,摔上了门。本来是想让仇慕吃点苦头,现在他却成了被使唤的那个,可说来他如今也没有地方可去,真正的身无分文,只能先在这里待着了,至少有空调吹,不用晒太阳。
病床上仇慕懒懒抬眼看他,问:“怎么了。”
阮久久抱着手臂一脸倨傲,一言不发。他找了张还看得过去的椅子,坐在窗边盯着外面发呆,不知不觉便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磕在凌厉的窗沿上,一下子又惊醒了。
仇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完了盐水,坐在病床上看电视。
电视摆在一张矮桌上,是很老旧的款式,又厚又重,播放时夹杂着呲呲的电流声,散发的热量直扑阮久久面颊。他被热风熏得流汗,站起来想换个位置,却听见电视里正在播报鸦城股市动荡的新闻。
“据悉,仇氏企业目前还尚未全部被贺雨所掌控,内部分裂成两派,一派支持贺雨,一派扶持仇祺,两方相争,导致仇氏股价大跌……”
阮久久咽了咽喉咙,有些紧张。他没想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竟然也会播报鸦城的新闻。假如仇慕看了之后,忽然之间恢复了记忆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飞回鸦城,和贺雨甜甜蜜蜜么?他还没出够气呢!
阮久久咬了咬唇,四下张望,想要换台,却发现遥控器被仇慕拿着。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拿过来的时候,电视里的女主播又说道:“此前仇氏集团掌门人仇慕在空难中丧生,与其结婚三年的oga阮久久如今也不知所踪,本台记者多方查探,并未探知其踪迹……”
阮久久心中警铃大作,扑过去一把抢过遥控器,随意换了个台,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有什么好看的,换一个台。”
他心里发虚,又说:“我救了你,你得听我的,我现在想看别的。”
仇慕盯着他看了几秒,淡然点头,眼睛回到此时播放的动画片上。阮久久心里直打鼓,一边偷偷打量他的神色,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电视。
这么过了一会儿,仇慕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阮久久舔了舔嘴唇,脑袋一阵短路,本能地脱口而出:“阮——”
“阮?”
“干什么,不能有同姓的吗?我叫阮小九,数字九。”阮久久稳住声音,眼神却闪躲不断。
仇慕眯了眯眼睛,看着他削瘦的肩膀出神。这个角度,阮久久后颈的腺体一览无余,细碎的黑发垂在其上,像无暇白玉上的几缕瑕疵,白嫩肥软的皮肤上隐约可见细小的血脉,写满了养尊处优,配上他有些憔悴的侧脸,给人一种久卧病榻般的骄矜之感。
这么美丽、娇柔的oga,应该活在光鲜亮丽的大城市,而不是屈居在一个偏远渔村。
仇慕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阮久久陡然被问及,想不出什么借口,便实话实说:“来看我妈妈,她葬在这边的海里。”
“那你什么时候走?”
“我、我不走了,我搬到这里来住。”
仇慕没再说话,房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动画片的声音。阮久久也逐渐放下了防备,搬了凳子坐在病床边看电视。
他昨晚本就没睡好,今天又折腾一回,早就困倦不堪,不一会儿就趴在床尾睡着了,呼吸声轻轻。
仇慕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关掉电视,把一张薄毯子盖在了他肩上。
晚上七八点的时候陈哲过来送吃的,放下盒饭就急匆匆走了。阮久久还没醒,仇慕下床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喊:“小九。”
阮久久睫毛颤颤,扑闪着睁开了眼睛。他还没睡醒,看见仇慕站在身旁,下意识伸手要他抱,含含糊糊地说:“仇慕,你回来了……”
他念叨的那个名字,仇慕没有听清,弯腰的时候被阮久久一把搂住了脖子,还未来得及推开他,他便像猫咪一样缠上来,往他怀里钻,额头蹭着他的脖颈,咂咂嘴又闭上了眼睛。
仇慕闻到了他身上甜腻腻的桃香,感觉自己抱着一颗甜软多汁的水蜜桃,被蛊惑着不由自主想要环住他的时候,瞥见了他腺体上一个浅而细的牙印,看起来是个临时标记,已经快要消失了。
他愣了愣,继而又看见自己手上的婚戒,环着阮久久腰的手臂悬在空中,久久没能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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