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台风离境,一大早,七八点钟的光景,气温就飙升到38度。

    本来两个小时前陈哲和仇慕就该出发去t市的医院,但是借来的轿车临时出了故障,快到中午才修好。

    上车时阮久久也跟了来,戴着一顶仇慕给他买的鸭舌帽,手里抓着两只甜筒。仇慕打开车门,手掌挡着车框顶让他坐进去,说了句“小心头”。

    阮久久心不在焉,甜筒吃得满手都是。

    陈哲皱着眉,问:“你来干什么,我可不带你,你下去。”

    “我干嘛下去,他是我救的,我关注他的情况不行?”

    “他还是我医的呢。”

    “没我救他,你医谁去?!”

    两人争辩了几句,仇慕默默坐上车,拉过安全带帮阮久久系好,和陈哲对视了一眼,陈哲叹了口气,发动车子驶离了医院。

    从鹤镇到t市开车要四五个小时,一开始的小路不平缓,颠颠簸簸,阮久久一会儿说车座太硬,一会儿又嫌空调不够凉,反正哪哪都不顺心,后来连甜筒都没吃完就打起了瞌睡,身子一歪倒在仇慕腿上。

    仇慕伸出食指,抹掉他唇边沾着的一小块还没化掉的甜筒,放进了自己的嘴里,抬头时正对上后视镜中陈哲探寻的目光。

    仇慕落落大方,一脸坦然,陈哲什么都没说,收回了视线。

    抵达t市医院时已经是快要到下班时间,但陈哲好像在医院有熟识的医生,直接带着仇慕去诊室做了检查。

    阮久久百无聊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了很久,等仇慕出来后,噘着嘴巴一脸不高兴,一张口又要发脾气,仇慕似乎早就预料到,抢先说:“一会儿我们去吃火锅。”

    陈哲意味深长,“原来你就为了顿火锅跟过来。”

    阮久久红着脸,“要你多管闲事!”

    “行,我管不着,”陈哲耸耸肩,给了仇慕几百块钱,“你们去吃吧,我还有别的事情。检查报告明天才能拿到,今晚就住在这里,晚点我们在酒店前汇合。”说完他就先离开了。

    仇慕便带着阮久久去了附近一家火锅店。

    阮久久挑剔,这些天在鹤镇只吃面包,瘦得腕间的骨头都凸出来,现在出来消费,点了一桌子的肉,一扎冰镇西瓜汁一口气就喝了两三杯。

    后来不过瘾,他又跟服务生要了两罐冰啤酒,喝完下肚,仇慕眼看着他双颊泛红,眼神迷离起来,醉醺醺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最后是仇慕背着他出的店门。

    t市的夜晚有些闷热,不如海边那么凉爽,阮久久滚烫的呼吸拂在耳畔,再加上他热烘烘贴着仇慕脊背的胸膛,仇慕浑身燥热,感觉整个人好像要烧起来。

    阮久久断断续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一会儿竟然哭了起来,喃喃念着“妈妈”。仇慕想起他说去鹤镇祭拜母亲的事情,顿了顿脚步,问:“你妈妈是鹤镇人?”

    “嗯,不过没……嗝……没有几个人知道,因为外公外婆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妈妈不回鹤镇。”

    “你爸爸在哪?”

    阮久久皱了皱眉,张口咬了咬他的肩膀,愤愤地喊:“你都和我结婚了,怎么还要问我这个问题!”

    仇慕一怔,只当他醉酒,把他错认成了他的alpha,没有应声。

    阮久久自顾自地说:“爸爸早就不要我了,呜呜……”

    他哭湿了仇慕的肩头,满是水痕的t恤黏在肩膀上,凉得瘆人,浇灭了仇慕身体里蹿出的火苗。

    两人到酒店时,陈哲已经在等他们了。三人开了同一层连续的三间房,仇慕把阮久久送回房间,就被陈哲叫了出来。

    他把一张银行卡给了仇慕,说:“你给我的手表我拿去当了,去掉医药费和其他杂七杂八的钱,还剩3万。”

    仇慕虽然失忆了,但不是傻子,那块表看着价格不菲,怎么可能只值这么些钱。但陈哲是他的医生,往后还得仰仗他,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他收下银行卡,转身要走,陈哲拉了他一下,问:“你以前是不是和他认识?”

    “没有。”

    陈哲盯着他的戒指看了几秒,仇慕甩开他的手,进了阮久久的房间。

    阮久久躺在床上,睡得正熟,或许是觉得热,他把衣服撩了起来,露出了扁平的肚子,细瘦的肋骨隐约可见,室内奶白的灯光都不如他的白玉似的肤色来得惹眼。

    仇慕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情愫,他移开视线,给阮久久盖了条薄毯,又倒了杯水放在床头,这才回自己的房间。

    他做了一个梦。

    公园临湖的草地上,摆着一个用紫藤花缠绕而成的拱门,雪白的轻纱在空中翻飞,四周皆是笑闹声和掌声。

    他站在拱门下,面前是一个面容模糊的oga,穿着白色西装,头发稍有些长,遮住了脖颈。

    他手中握着一束婚礼礼花,规规矩矩举在胸前,礼花上垂下的两条丝带在风中翻飞,仇慕看得愣神,直到被oga扯了扯衣袖。

    他拿出一枚戒指,戴在那oga的无名指上。他的手又瘦又小,指甲剪得很短,手背上依稀可见青紫色的血管,握着它的时候感觉像握着一团云那么柔软。

    仇慕把他拉到怀中,亲了亲他的指尖,又低下头和他接吻。

    oga的脸还是模糊的,但仇慕看清了他的睫毛,即便紧闭着双眼,也还是紧张地忽闪个不停,头顶紫藤花拱门洒下的阴影,沉落在他下眼睑处,衬得他优雅而羸弱。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仇慕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时间,才五点多种,窗外隐隐泛着霞光。

    他摸着手上的婚戒,眉头紧皱,试着转了转戒圈,很紧,勒得手指都泛红,应该从不曾拿下来过。

    上午陈哲一个人去拿了仇慕的检查报告,再来酒店接他们二人。

    阮久久宿醉,坐上车后一直哼哼唧唧说头疼,又说恶心想吐。仇慕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他躺下来,阮久久嘴巴一翘头一撇,说:“哼,我才不要。”

    他好像全然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并且仇慕也觉察出来,阮久久在清醒的时候,总是对他怀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和防备。

    回到鹤镇时将将过了中午,陈哲把两人放在路边,说:“我去还车,你的报告我也看过了,没啥问题,不用再住院了,隔一个礼拜再来复查。你自己这边租个房子或者住旅店都行,我走了。”

    仇慕点点头,看着车子开远。阮久久压了压遮阳帽的帽檐,用手扇着风,问:“你哪有钱租房子。”

    仇慕拿出银行卡,“他把手表卖了,这里有3万。”

    “什么?!3万?”阮久久喊出了声,“那手表根本要八九十万才买得到,他就给你3万?这不是抢钱吗!”

    阮久久朝车子开远的方向“呸”了一声,情绪激动,脸色涨得红红的。

    仇慕盯着他桃花似的肥软脸颊出神,漫不经心,“你怎么知道要八九十万?”

    阮久久一愣,舔着嘴唇,心虚地说:“一、一看就知道了啊,那个手表上还有钻石呢,能便宜吗!没见过这种人,什么破医生,我就说他要坑你的钱……”

    他嘟嘟囔囔发牢骚,仇慕也不打断,等他说完,带着他去小卖部买了一只冰淇淋,又和他在公交站台等车,去镇上唯一的一家大商场买手机。

    手机店的店员是个能说会道的大妈,热情地拿了好几只手机给他们试用,仇慕一摆手,说:“拿个最贵的。”

    于是阮久久得到了一款和原来一模一样的手机,仇慕则只买了一个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年机。

    回去的路上,阮久久紧紧握着手机,问:“你、你不会还要我把手机钱给你吧?”

    “不会。”

    “哼,本来就该这样,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阮久久偷偷瞥了他一眼,又说:“那……租房子的事情……”

    仇慕和他相处这么多天,哪能不知道他其实身无分文。他拿出银行卡递给阮久久,说:“你做决定。”

    阮久久握住银行卡,笑得眉眼弯弯。

    他们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看了几处出租房,最后挑了一间临海的小屋,里面东西一应俱全,可以直接住。阮久久付了三个月的房费,拿到钥匙时天色已经黑了。

    仇慕站在门口,要跟着阮久久一起进去,阮久久抬手挡着,趾高气扬地说:“干什么?我不和你住一起,你去住旅店。”

    仇慕往前倾身,小山似的高大身躯,将阮久久围堵在大门与墙壁的角落之间,一股冷冽的雪香扑面,将阮久久笼罩。阮久久僵直的手臂一下子软下来,轻轻放在他胸前,外强中干地喊:“你、你干嘛!”

    仇慕不说话,垂眼看了看他小小的绵软手掌,恍惚间想起那个梦,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瞬间,阮久久侧身推开门,兔子似的跑了进去。

    不一会儿从门缝中塞出来几张百元大钞,隔着门板,阮久久的声音传出来。

    “你去住旅店!”他听起来很生气,又好像有些不忍,仿佛还伴着哭腔,继续道:“这都是你欠我的,是你自找的!不能怪我狠心!”

    然后里面没了动静,灯也熄灭了。

    仇慕把钱塞进口袋,站在门口没有走,听着岸边传来的阵阵海浪声,忽然很想抽烟。他捻了捻指尖,皱着眉想,不知道自己原来有没有这个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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