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慕有三天没见到阮久久。
上回买的那罐水蜜桃味的棒棒糖,放在床头,他闲来无事就吃一个,现在已经没了三分之一。
这三天里,他照常买了面包和果汁送过去,站在门口敲一敲侧边的窗户,把东西放在窗台后就离开。
等他走到巷口,阮久久白嫩的手才会伸出来,把吃的拿回去。
中午和晚上他也来,送的快餐。他知道阮久久挑剔,所以会尽量挑一些好的菜品,因为镇子临海,所以每天都能吃到不同种类的鱼,只是这儿的农业不发达,西瓜这样的水果很贵,他身上剩下的钱负担不起,也就一直没有买。
但不管如何,他料到阮久久一定会不满意,也几乎可以预想到他捧着餐盒时厌弃和不悦的神情,嘴角向下垂,圆溜溜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小狗似的皱着鼻子。
每一回他只要想一想这个画面,都会情不自禁发笑。
真是可爱的oga。不知道他的alpha是什么样狠心的人,竟然会离婚,不仅离婚,还什么都不给他。
仇慕会带着这样不满的心思入睡,然后在梦里,重回那场温馨的草坪婚礼。
醒来之后,除了盯着手上的婚戒发呆,他什么也做不了,思维会停摆一段时间,直到闹铃响起。
每天除了给阮久久投喂,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去他被发现的那片沙滩,希望能想起什么。可他去的次数越多,却只会越来越频繁地想起阮久久,想他那晚在这里做什么,又是怎么发现的他,想他那瘦胳膊瘦腿是哪来的力气把他带回岸边,想他哭泣的眼睛和婴儿肥的脸。
第四天的晚上,他照常走来这片沙滩,正要下堤岸的时候,碰见了骑着小电驴路过的陈哲。
他朝仇慕招手,说:“这么晚了,你下去干嘛,身上还有伤,干嘛不好好休息?”
仇慕走到他近前,看到他手里拎着一个快餐盒,问:“你去哪。”
“我和镇上几个人喝酒,”他指了指盒子,“前几天他们渔船捞上来的海蜇,放在我那儿了,今天我正好拌好了和他们一起吃。”
“你还会做菜?”
“生活必备技能,我可不像你俩,都是阔少,什么事都不用自己动手。”
仇慕没应声,跨上他的小电驴,说:“我也去。”
陈哲没反对,开着车子往前走,说:“我看你就是想吃这海蜇。”
电驴摇摇晃晃,开到一座烟酒铺前,陈哲领着他穿过店内狭窄的过道一直走到后院,这里是露天的,边角栽种着几棵槐树,还有一口井,井边支着一张矮桌,桌上四五个菜,围坐了一个老人两个年轻人,都晒得皮肤黝黑。
陈哲拉着仇慕坐下,介绍双方认识,说他们是镇上的渔民,老的叫“魏叔”,寸头年轻人是魏叔的孙子魏言,另一个是魏言的发小,陈哲没说他的名字,只叫他“小许”,是这家烟酒铺的主人,三人现在都住在这里。
仇慕身上有伤不能喝酒,小许就直接给他盛了一碗饭,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让他别客气。
陈哲说:“你们仨可真是的,这肉还是上回我做的吧,还没吃完,都要坏了!”
“陈哥的手艺这么好,我们舍不得吃!”
仇慕夹起红烧肉咬了一口,看了陈哲一眼,说:“教我做菜。”
陈哲眼神错愕,“你发什么神经,我不陪你瞎折腾。”说完便和那几人闲聊起来。
仇慕大约听了听,得知鹤镇虽然临海,但周边海域受到洋流影响,这边的鱼群并不繁盛,渔船得开出去很远才能捕到鱼,往往捕一次鱼要一周,还没有什么收获,所以渔业一直发展不起来。
魏叔倒不发愁,认为能生活就已经足够,两个小年轻不甘,言语间透露出一番想干大事业的憧憬。
陈哲和稀泥,劝一劝这个,又劝一劝那个,谁也不偏袒。
吃完饭魏言收拾了桌子,拿出一副扑克说要打牌。魏叔喝醉了已经回房休息,小许怕有人来买烟,回了前面看店,剩下三人玩起了斗地主,赌注下的小,三五块钱。
但也不知怎么的,仇慕把把都赢,一会儿工夫下来,两天的伙食费都有了,陈哲直呼邪门,屡败屡战。
玩得正开心的时候,前厅传来一阵吵闹,仇慕似乎听见了阮久久的声音,也没什么心思打牌了,长腿一跨翻倒了凳子,快步往前面跑,果然看见店门口站着阮久久,好像在和小许打架,两人纠缠在一起,不知道闹些什么。
仇慕立刻上前拦在两人中间,挡着阮久久,对小许说:“别激动,我认识他,有话好好说。”
他回身看了看阮久久,见他并没有受伤,便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半搂住了他。
阮久久气昏了头,没在意仇慕的举动,愈加嚣张,指着小许喊:“你是不是故意欺负人,凭什么不卖酒给我?”
小许冷笑一声,“就不卖给你,怎么了?你还恶人先告状,什么叫我欺负你?明明是你先说我乡巴佬。”
“是你不卖给我我才说的,就是你先欺负我,再说我也没说错,你就是——”
“好了!”仇慕皱着眉拉了他一下,对小许说:“对不起。”
阮久久陡然被仇慕吼了一句,愣了愣神,反应过来后手脚并用地打了他几下,开始掉金豆子,起先还克制着,后来越哭越大声。
陈哲也来了,抱着手臂看戏,这会儿也应和道:“算了小许,不跟他一般见识,以后你看见他就当没看见,没什么可吵的,掉价。”
阮久久听了又嚎了一嗓子,推开仇慕要出去,仇慕揽着他的腰轻轻一提,把他抱在怀里去了后院。
两人站在树下,阮久久脑子不太清醒,躲在仇慕怀里哭得伤心,抽抽噎噎地说:“你、你凶我……我再也不跟你好了,我要和你离婚!”
他又说起胡话,仇慕低下头凑到他跟前,这才闻到他呼吸间的淡淡酒气,似乎先前已经喝过了酒,现在又来买。
他眉头皱得更紧,抹了阮久久脸上的泪渍,顺着他的话说:“是我错了,你别哭。”
他抵着阮久久的额头,眼神真挚,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声音轻轻。
阮久久泪眼朦胧,怔怔看着他。在他的记忆里,仇慕从来不这么柔声说话,也从来不道歉,就算他因为忙于工作突然毁了两人的约会,或者忘记了两人的某个纪念日,他也从不道歉。
不仅不道歉,他还总是沉默,只是会给阮久久送礼,很多礼物,衣帽间里一抽屉的手表就是这么来的。
阮久久动了动僵硬的脑子,忽然后知后觉,这就是仇慕不在乎他的表现,从以前开始,仇慕就根本不关心他喜乐与否,反正他只是个替代品不是吗,只需要戴着这一张和贺雨相像的脸面站在那里就万事大吉,何必费心思去探寻他的内心。
可笑他还以为自己和仇慕是真爱。
他啜泣着,不停摇头,忽然瞥见了井边矮桌上散乱的牌,心猛地一跳,脸色煞白,看向仇慕,颤颤巍巍地说:“牌……你们……”
“嗯,刚才我们在玩牌。”
阮久久顿了顿哭声,几步跑到矮桌前,把牌打落在地,踩了几脚,有些崩溃地喊:“不要!不要玩这些东西!”
放在以前,仇慕当然知道因为阮铖赌博的关系,阮久久对扑克、麻将和骰子一类的东西异常敏感,看不得更碰不得,有时他自己出去应酬碰上牌局,也会全部推掉。
只是他现在失忆了,哪里知道其中的原委。
陈哲站在边上,不耐烦地说:“差不多得了,把他带走,吵吵嚷嚷真是闹死了,好好的一个晚上……真是烦人。”
仇慕面色沉郁,还像来时那样,抱着他出了烟酒铺,到了马路上又改为背的,这么走了一段路,阮久久还是哭个不停,哽咽着说:“你为什么要碰那些东西呀……会变得和爸爸一样……那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他软软娇娇地说话,一改刚才嚣张跋扈的态度,仇慕听了耳朵发热,心脏几乎要软成一滩水。
此时他也猜出来阮久久父亲大概是沾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便哄他道:“我知道了,我再也不碰。”
“你保证,你发誓。”
“我发誓。”
“骗子!你以前就发过一次誓了,现在还不是碰了?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也发誓,你说你会永远对我好,结果呢,你凶我,而且你根本不喜欢我,还把钱都给了那个人,赶我走……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仇慕停下脚步,搂着阮久久大腿的手紧了紧,说:“他这么对你?”
“我那么喜欢你,仇慕你混蛋……”
这一次,仇慕总算听清了阮久久喊的这个名字,恍然记起那天看过的新闻,鸦城豪门仇家刚刚去世的家主,不就是叫仇慕吗?
那么眼前这个“阮小九”就是阮久久了。
他皱着眉侧头看了一眼阮久久,他那坠着晶莹泪珠的睫毛,像他梦中那个oga一样不安地颤动着。
仇慕有一瞬间的错觉,背上背着的,仿佛就该是他自己的oga。
他感觉心上压着块石头,重新迈开步子,缓缓地走,迎面海风阵阵,把阮久久细微的啜泣声从耳边吹远。
回到海边的出租屋时,阮久久已经睡着了。
仇慕从他口袋里摸钥匙时,他睁了睁眼睛,很快又闭上,软软地倒在仇慕怀里,轻轻地打着呼。
仇慕开门进去,看见一片狼藉的客厅,到处散落着快餐盒和饮料瓶,还有丢在地上的衣服和纸巾团子。
他皱着眉,小心翼翼把阮久久抱回了卧室。
这里倒还算整洁,床上的被单垫了两层,仇慕知道他睡不了硬床,这几天大约也是辗转反侧。
他把阮久久放在床上,阮久久又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带着哭腔说:“你要去哪?”
“我不走。”仇慕坐在床畔,摸了摸他汗湿的头发,打开了空调。
“我好渴。”
“我去倒水。”
他站起来,阮久久抓住他的衣摆,泪眼汪汪盯着他,说:“你让钟叔去就好了呀!”
仇慕又坐回去,柔声说:“好,让他去。”
他轻轻拍着阮久久的肩膀哄他睡觉,见他闭上眼睛好像已经睡着,正要出去的倒水,瞥见他放在床头的、没有锁屏的手机。
屏幕上是搜索引擎的页面,对话框里写着“杨崇礼”三个字,前三个搜索结果已经被打开看过,都是杨崇礼的近况。
仇慕点开其中一个,一行加粗标题映入眼帘:杨崇礼坦言,非阮久久不要?
他皱着眉继续看下去,发现原来阮久久曾经和杨崇礼在一起过,后来不知为什么分手,和仇慕结了婚。现在仇慕去世,杨崇礼到处在找阮久久,想要再续前缘。
仇慕想起那天在医院看新闻时阮久久认真的侧脸,握了握拳,按下了手机的关机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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