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从塔内出来,外头明晃晃的,一时间姜扶秋竟有些恍惚。
事情皆已解决完毕,婺城的百姓似是被剥去了这段记忆,外头一切如常,井然有序,瞧着在街上列队而行的灵山弟子们还在讶异他们是何时入的城。
“小娘子,小娘子,过来这边,这胭脂送与你。”还是那卖胭脂水粉的摊主,瞧着脸色红润,她拉住从摊子前走过的姜扶秋,往她怀里塞了两盒胭脂水粉。
“你们灵山的贵人来一趟不容易,虽不晓得你们来干什么,但肯定是做好事。”摊主乐呵呵地笑着,上下打量姜扶秋,“这点心意小娘子一定要收下。灵山都是些少年郎君,胭脂用不着,方才我见着一位如仙子般的贵人,可惜匆忙走过没来得及叫住她,你若是见了她,也分一盒给她可好?那贵人生得果真不俗。”
摊主絮絮叨叨,又从摊子里抓了两盒递给姜扶秋,请她要送那如仙子般的贵人一盒,姜扶秋笑意盈盈地接下了。
回去路上她打开盒子闻了闻,阵法已解,邪祟已除,这胭脂也是一股香粉味,闻着甚是可亲。
来时所拿的胭脂水粉不出意外全是死人的味道,打开一看都是泥灰,分明是被操控了的表现,自己卖的什么也不知道。
如今事情圆满解决,便是万幸。
“姜扶秋。”
姜扶秋闻言抬头,瞧见姜惊落就在对面,长卿在她脚边蹲着。
明明站在街道中央,周遭人流如织,可她偏生不落其中。
“走吧。”姜惊落见她出来,转身便往城外走,袖子却叫人抓住了。
低头,姜扶秋涎着脸望她。
“阿姊,既然事情都已解决,不如同我去外头走一走罢。”姜扶秋手里拿着一把拂尘,赫然便是阿妩怀里的那一把。
“作甚。”
“阿妩虽做了错事,念其情有可原,也该安生葬了,祭拜一番。”姜扶秋笑眯眯道:“我知道如今她神魂俱灭,拜来拜去也无甚意义可言,但聊胜于无,不是么?”
“无论如何,来这世上走一遭,总得有人记着才算数。”
姜惊落显然是不想搭理她,一如既往的薄凉寡淡,不过倒是长卿,巴巴地凑了过来。
“阿姊你当真不去?”姜扶秋试探性地再问了一边,“你不去的话我可就先去了。”
姜惊落眉尖一动,面上神色不变。
“算我求你的啦,阿姊,我们走吧。”姜扶秋嘻嘻哈哈地凑着姜惊落,将她往前推,“走啦走啦,我们要快些过去,等会大家都要回灵山了,可别耽误了进度。”
姜惊落被推搡着往前,日头渐渐隐没,红光罩在山边形成一圈光环,俩人的影子被拉长,依偎在一处,生出几分活泼的气息。
姜扶秋是有私心的,她想谢一谢阿妩。
阿妩最后死在白布人偶和婺城百姓的撕咬下,身躯已然被吞吃入肚,而魂魄本就被戾气围困,加上强行融了姜扶秋心脏的碎片,最后灰飞烟灭。
清清白白来世间走了一遭,最后也干干净净地离开。
但姜扶秋心脏的碎片还在,被拂尘缠绕着裹得极为严实。她拿到拂尘的那一刻,碎片就自动回到她的胸膛里,眼下正在鲜活地跳动着。
得益于这块碎片,她身子舒爽许多,也有了几分力气,甚至还察觉到了微弱的灵力。
在婺城郊野处葬了拂尘权当阿妩的衣冠冢,姜扶秋不知从哪又翻出一幅画,她郑重其事地将画放进土里,和拂尘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
“这幅画。”姜惊落也注意到了姜扶秋手里的画,这幅画方才分明已经被烧掉,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姊。”姜扶秋将土铺好,往上撒了点碎石,从附近捡了块石头插在土包子前,一边低头写字一边解释道:“我自然是不会蠢到将真画拿出来做诱饵,万一弄坏了,你说我要是还想威胁她,这怎么办?这幅画我自己大致临摹了一下,拿了个赝品过去,真画一直在客栈里藏着。”
“眼下将拂尘与画作都归还给她了,她想来也高兴些。”
姜扶秋拍掉手里的泥土,转头粲然一笑,“我这坟地修的如何?”
“画作不错。”姜惊落转身离去,长卿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姜扶秋急忙扔了手里的石块跟上去,喊道:“哎,你们怎么不等等我,阿姊?卿卿?”
一路御剑而行。
姜惊落就在姜扶秋前边,站在一柄长箭上。
姜惊落没有佩剑,天琅弓无法幻化,因而姜惊落只能御“箭”而行。
她自幼无情无欲,杀气重,因而没有能够容纳其杀气和灵力的零器。往年老灵官尚在的时候,也曾四海八荒给她找合适的灵器,但拿到手的灵器不是被震碎就是无法使用。
奇也怪哉,姜惊落一个女子,天生无情欲重杀戮,比男人还男人。
姜扶秋一想到这里,就窃窃地笑出声来。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这可罕见得很,加上姜惊落生得又比寻常女子高大壮实,只穿男子所着劲装,坊间时有传闻她是个男人婆。
“你笑什么。”在前面的姜惊落察觉到动静,回过头来冷然出声。
“没什么没什么。”姜扶秋顺了顺气,继续御剑而行,身侧的谈容站在扇子上,似乎是猜到了姜扶秋心里在想什么,意味深长地瞧了姜扶秋一眼。
“坊间传闻听的多了,秋秋这脑子里成日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修行,不守清规。成日里皆玩乐游戏,脑子里自然都不是什么正经之事。”
肖尤臻从一侧极速掠过,凉凉地刺了姜扶秋一句,继而到姜惊落身侧去了,不晓得低语些什么。
“阿容,我且问你。”见姜惊落和肖尤臻距离远了些,姜扶秋悄悄凑近谈容,疑惑道:“我方才四下观望,见其他弟子们待我仍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既然如此嫌恶,为何不赶我走?”
谈容微微一笑。
“当年一事沸沸扬扬,虽并非我所意,然事情确实发生,也是我所造成。”姜扶秋捏着衣角,“想必大家心里还是不能接纳我,那……”
那怎么不赶我走啊?!
姜扶秋想要离开这里实在是想得紧,婺城一事结束后她就想溜走,可是姜惊落毫无放人之意。
小弟子们眼瞅着她在渡生娘娘塔内大肆使用邪术,居然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一个正义的小弟子跳出来怒斥她死性不改。
众人分明看她不惯,但是都忍了下来。
“秋秋,你又来!”谈容低头看姜扶秋捏着是自己衣角,冷汗直冒,“你可别将我扯下去,我说还不行?”
姜扶秋的手岿然不动。
“有人要保你。”谈容无奈道:“见你回来我也很是高兴,但毕竟你身份特殊,有些麻烦,想要留在灵山也是十分困难的。”
“四海八荒的掌事者都赶了过来,在留你这件事上进行商讨,没有人同意你留下来。但有一人,力排众议,坚决要保你。”
“是你么阿容?”
姜扶秋感动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是惊落。”
姜扶秋适时将眼泪收了回去,差点就浪费了。
“我阿姊,保我?”
虽然也有猜测是否是姜惊落留住了她,堵住悠悠之口,但就目前她冷淡的态度,姜扶秋也不敢高估自己的份量。
“众人想想,也觉得暂且留你在灵山,你修邪道,深不可测,为人狡猾善变,若再掀起腥风血雨只怕生灵涂炭。不若就将你留在灵山,在惊落身边,她看着你兴许稳妥些。”
说到底还是怕她害人。
“不过秋秋你也别往心里去。”谈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姜扶秋的肩膀,“反正现在已经回来了,就且安心在灵山待着,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姜扶秋一把拍掉谈容的手,面露凄惨,“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可怜我现在住在云水尽,日日在我阿姊眼皮底下,日子怕是比尼姑庵里的尼姑还清心寡欲。”
“你兴许可以同惊落商量商量回你的自在飞花里住,反正那里头也空着。”
“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谈容何时骗过你?”
……俩人叽叽喳喳热闹地交谈着,殊不知这过分亲密的一举一动都被后边随行的弟子盯着。
“你说,杜衡大人和老……她这般亲近,会不会二人情意……”
“也许是,听说她被留在灵山便是有一位灵官力保她,没准就是杜衡大人。”
“听说杜衡大人和她交好许多年,当年不厌崖一事大人还大发雷霆,登了所有参与事件的仙门,一个个问责过去。”
“能做到这样,想来情意的确是非凡。”
弟子们也开始一个个议论起来,姜扶秋和谈容正讨论得热闹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后边的异样。
这厢姜惊落和肖尤臻说完事情,回头撇了一眼,后边乱做一团,她面上神色渐有不耐烦。
姜扶秋只觉脑门一凉,她伸手摸了摸脑袋,抬眼的瞬间正好对上姜惊落的眼。
眉毛微微挑起,狭长眼眸黑如点墨,透着一股寒意。
姜扶秋咳嗽了几下,众人注意力到她身上,又转到了正转回头的姜惊落身上,纷纷噤了声大气不敢出。
姜惊落不说话,但前行的速度加了倍,后边的队弟子要跟上她也需要以更强大的灵力御剑,方能提速。
这样一来弟子们顿觉疲乏,注意力只放在了御剑上,哪还有力气去私下讨论。
接下来这一路,皆是无言。
等到了灵山三清峰,天色已晚,各个峰头的弟子都收拾报备完,道了别回去。
谈容打着哈欠叫姜扶秋别忘了与姜惊落商议回自在飞花居住一事,也回去睡觉了。
云水尽的弟子纷纷回了校舍休息,独独留下姜扶秋和姜惊落。
姜惊落住在峰顶处,距离不仅远,过去的方式也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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