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商议好,明日便起身。
回上清峰时夜色初露,算着时间也不早了,姜扶秋跟在姜惊落身后走,一路无言,氛围委实严肃。姜扶秋瞧见没在夜里隐约可见的上清峰峰头时心头生出几分暖意来。
姜惊落站在上清峰一处断崖上,断崖对面有一个山头,两处由一根粗如手腕的铁链连着。
这便是为何去往上清峰的路途异常艰难缘由。
上清峰与玉清峰和太清峰并不连在一处,峰又高又尖,云水尽就在峰顶一处平地上,被围在中间,只得一条出入之道。
这条通行之道只是一条索道,由一条跟手腕差不多大小的铁链组成。
单凭两条腿是走不过去的,需靠着灵力支持,轻功少说也要算得上乘方能顺利走过。
姜惊落踏上索道,姜扶秋看他稳稳地往前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阿姊。”
无人回应,只有刮过断崖的风呼呼地响着。
“阿姊。”姜扶秋看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又再叫了一声。
“何事。”声音清冷,毫无起伏。
“我看不见……”不怪她,真的不怪她,天都黑了,她又没有灵力,根本看不清楚索道。
对面顿了片刻,姜扶秋以为她没听见,张了张嘴,正打算再说一遍,怀里落入一个冰凉的东西来,发着莹莹的光。
是姜惊落时常拿在手里把玩的萤石。
她再抬眼,已然不见姜惊落的身影。
姜扶秋小心翼翼地把萤石塞在怀里,透出一点光来照着前面,然后伸手攀上铁链,双脚勾住,慢吞吞爬着。
姜惊落轻功上乘,能够足踏铁链安然而过,而旁人想过必定费下不少功夫。断崖那头又设下结界,几乎无人可进。
之前来云水尽那次,得亏一帮小弟子将她连拖带拽地送了过去,省下不少功夫。
姜扶秋以前的时候也经常过来。若要见姜惊落必定要过这一道坎。她轻功不太行,琢磨出爬过去这一法子,观感兴许不够好,但胜在实用,逢爬必过。
现在身子灵力修为浅薄,连个普通人都打不过,这铁链爬得她气喘吁吁,等摸到铁链拴着的古木时,姜扶秋热泪盈眶。
可算爬到这头,再没到要死人了。
她松开手脚,从怀里掏出萤石沿着一条平坦小路走,直行数十米,有一座木桥,登上木桥,眼前一片开朗。
过桥便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水塘,硕大的莲叶轻浮于水面,个中夹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水面上拱立着长廊,飞檐翘角琉璃顶。长廊共有七个折点,拐过来又绕过去,尽头矗立着一座木屋。薄雾轻绕,乍看如飘渺在云端一般。
便是那日姜扶秋刚来时待的地方——云水亭。
姜惊落今日在外头风尘仆仆一日,此刻已然不见了身影,姜扶秋也摸不着她的心思,不晓得她干什么去,萤石也不要了。
她累得慌,只想快些沐浴就寝。
折腾到大半夜,天光微放,半明半暗。
姜扶秋其实来过这里许多次,现在看来却有些陌生,毕竟十年,人变景也变,眼里看到的景象也大不同了。
姜扶秋站在桥上,也不知道自己接下里该做什么。姜惊落现在也不见踪影,许是回去睡了,抑或是在哪静坐养神,总之,她撇下姜扶秋一个人干站着。
对于明日出行一事,似乎根本没有什么要同她说一说的。
真真是高处不胜寒,姜扶秋站了半柱香功夫,冷得牙齿“咯吱咯吱”响,长廊里忽然传来脚步声,一团白色朝这里迅速奔来。
姜扶秋闭紧嘴,忍住磨牙的冲动,眯起眼看去。
这一团肥胖的……
“嗷呜!”那团肥胖临近姜扶秋时忽然高高跃起,然后直线下落,不偏不倚砸在了她脑袋上。
姜扶秋被砸得眼冒金星,半天没缓过来。
“嗷呜!呜!”头顶上传来喜悦的声音,毛茸茸的尾巴不断蹭着姜扶秋的脸。
姜扶秋黑着脸扯了扯,没扯动,她一把捏住在脸上扫来扫去的尾巴,咬牙道:“卿卿,从我头上下来!”
圆滚滚的雪狼在她面前乖巧地蹲着,间或伸出粉色的舌头舔吧一下鼻子,亮晶晶的狼眼盯着面前的姜扶秋。
“卿卿,你不要把爪子放到我腿上!”姜扶秋怒道:“你要不要脸!”
“呜?”长卿晃晃耳朵,亮晶晶的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姜扶秋,似乎是很不明白。
姜扶秋扶额,“卿卿,你是一头公狼,公的。”
显然,长卿并不明白他是一头公狼和不要脸有何联系,因为他抱住了姜扶秋的小腿。
“不知道阿姊怎么想的。”姜扶秋拨了拨狼爪子,拨不动,“日日同一头公狼住在一处,也不怕叫你占了便宜。”
长卿这回像是听明白了,摇了摇狼脑袋,松开爪子站起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还不住转回脑袋,示意姜扶秋跟上。
姜扶秋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去了。
事实证明,不要对在云水尽里不确定的事情保持好奇。
长卿将人带至一处温泉后一撒爪子不知跑向何处,姜扶秋也懒得管他,光顾着看眼前这汪温泉了。
池子不大,热气腾腾,隐在白雾中。
姜扶秋四处观察了一下,确定无人在附近之后,麻利地剥了衣裙,大剌剌地淌进水里,靠在岩壁上闭目休憩。
“姜扶秋啊,”温水淹到下巴,她忽然极轻极轻地喊了自己一声,随后冷笑道:“呵。”
姜扶秋,四海八荒皆知的灵山大灵官,滔天的本事,一剑定蛮荒,翻手乱四荒。当年被老灵官捡回灵山时不过是区区一个弃婴,如今却坐上了大灵官之位,也算得是争气,可偏生是有野心之辈,身上埋着戾气,怨重恨深。平素行事张扬不尊法规,甚至暗修邪道,被发现后本相毕露,嗜血成性,操控邪祟在四海八荒肆虐,姜惊落见其不知悔改,苦劝无果反遭穿心一剑。
人人都道姜扶秋狼子野心,为一己私利不择手段。
她慢慢地沉下去,任水没过头顶。
北凉大人姜惊落,被姜扶秋一剑穿心,几近丧命。
阿姊。
她对于姜惊落,心底总有些愧疚,她姜扶秋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独对不起姜惊落和老灵官。
在水里泡得有点久,姜扶秋伸出脑袋想要透个气,腿一软竟然滑倒在水底,从白日到现在只吃了个馒头,力气不足爬不起来,热气蒸得她有点晕。
胡乱扑腾了两下,混乱中捉住一条平滑的东西,姜扶秋一喜,这像是尾巴。长卿来得真是时候。
她紧握着“长卿的尾巴”扑了起来,靠在岩壁上喘气,笑道:“你可来的正是时候,我差点淹死在这里。”
却无人回应,姜扶秋一愣,偏过头去看,天已放亮,即便那人的脸隐在温泉腾腾热气中她也瞧得一清二楚。
方才下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看见她!
姜扶秋低头,自己抓的哪里是狼尾巴,分明是姜惊落的胳膊。
她只着了一件贴身里衣,精瘦的身躯浸在水中隐隐绰绰看不分明,但露在水面上的可叫姜扶秋看得干干净净。
锁骨上凝着剔透的水珠,偶有几滴慢慢滑落,惑人得很。
姜扶秋不敢再看下去了,松开手往另一处奔去,脸红得不像话,一边往回扑水一边结巴道:“阿姊,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我我这就走。”
姜扶秋一只手捂着眼一只手拨水,就要绕过姜惊落往前走,拨水的手“啪嗒”拍到了什么上,她睁开眼一看,自己的手正按着姜惊落的前胸。
姜扶秋:“……”
夭寿了,一掌按在姜惊落前胸上。
姜扶秋难得显露出几分惊惧来,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鼻中一热,两行血哗啦啦就下来了。
她,她一害怕,就会流鼻血。
姜惊落素来自重又喜静,自己之物绝不允许旁人染指。
姜扶秋初来乍到的,下错了温泉,按错了地方,还弄脏了这里。
“你怕什么。”姜惊落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姜扶秋,他怔忪片刻,也不靠近了,隔着热气望着姜扶秋。
“我真不是有意为之,阿姊若想罚我定然领罪。”姜扶秋抹了一把鼻子,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我错了。”
现在领死还来得及。
“错在何处。”姜惊落的脸在白雾里看不真切,姜扶秋也没法揣度她的心思。
“我错在进了阿姊的温泉,我不应该来这里的。”
“你没错。”声音里带着点低哑,平平的毫无起伏,仿佛是在说一件再正常的不过的事,“别说温泉,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姜扶秋的鼻血一泻千里。
……
姜扶秋歪在软榻上的时候脑中不断交叠着这幅场景,她觉得自己死去那么些年,姜惊落是不是中了什么诡异的邪术,或者是被谁下了蛊,她那句“我这条命都是你的”可叫自己咂摸了半日,没品出来什么意思。
当年的确是救过姜惊落一命,这话说的也不假,但是听着总不对劲。
百年前,姜扶秋初到灵山,拜在老灵官门下,但寻常时候都是在自在飞花里打杂,给老灵官研磨递纸,和姜惊落并不在一个峰头下,一直都没见过面,只从同门的师兄弟零星的闲杂嘴碎中听得两句关于姜惊落的八卦之闻。
说姜惊落出生时叫邪祟掳走半月有余,被发现的时候戾气已然入体。女子体阴,戾气过于凶猛是无法承受的,但姜惊落活下来,便证明她体内的戾气不盛。但姜惊落还是因此伤到了身体,此后无情欲之感,易被戾气侵入,恐日后再被戾气操控,灵官们商讨之后决定将其培养成“仙门兵人”。为保三清峰太平安定,同时也为了震慑天下邪祟,灵官们倾力教导,将自己的心法全数授予。
因此姜惊落幼时便离开老灵官,关在一处谁也不知道的密室修炼,传言密室阴暗可怖,常人难以承受,以前也曾去了许多个弟子,活下来的却只有一个,而这个活下来的人,就是姜惊落。
长到七八岁的模样,姜惊落被接回了太清峰,和老灵官一同住,但就那会子姜扶秋因为逃了早课被掌教老师罚到静思洞面壁一个月,也未曾见到姜惊落。
那一年恰逢晋阶考核,姜扶秋一出洞偏巧赶上,在猎捕邪祟途中,终于是见到了这个百闻却从未有交集的仙门兵人——姜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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