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夫人身形一滞,那双倒钩眉登时拧在一处。声音尖锐起来,呵斥道:“你又是谁?谈家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弟子指指点点了!”
姜扶秋也憋着嗓子叫了一声,“哟,不敢~小的哪里敢指点,真真是叫十三?十一?十二夫人误会了!”
她这幅活学活用又阴阳怪气的模样,属实给众人逗乐了。底下有弟子禁不住声,窃窃地笑了出来。
姜惊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也把头挪开了,面上神情微动,像是要笑。
“你,你。”十二夫人怒目圆睁,保养极好的脸上也渐渐浮出几丝细纹来,眼瞅着自家娘快气昏头过去,谈不凡一个闪身横到姜扶秋面前,高扬起手来。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娘也是你敢指点的!啊,你干什么!”
许是压根没料到他会出手,谈不凡捂着红肿的手一脸不可思议盯着面前的谈容。
“闹也闹够了,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谈容顿了一下,斥道:“好歹灵山的贵客们都在,你就是这样招待的?”
谈不凡明显是要再反驳几句,却被谈岁津一把扯住了,摇了摇头,温声道:“阿弟,不可胡闹!”
“主母是上个月中旬病倒的。”谈岁津捻着袖子往前走了两步,白玉似的脸微微浮出一层红来,“我派人去灵山送了信,但许是送信的小厮粗心,未同弟子多加交代,长兄如此忙碌,怕是不小心叫其他的折子压下去了。怪我,我没有再多寄几份信过来。我,我娘亲平日里打点府内后勤之事,难免有些烦虑,并不是对主母之事不上心,如今出了这么一桩怪事,府内人心惶惶,难免有些疏漏,还望长兄莫要心急。”
“我平日里都有前去照料主母,近日来渐有起色,医师说再静养月余便可起身活动了。”
哪里是谈容事务繁忙略过了她的信,分明是压根就没有看她的信,谈容一向如此,可谈岁津并不知道,还是执意寄信,如今想来自己心里也该清楚了。
谈容怎么会不在意自己的母亲呢?显然是没有看信,谈岁津面皮发热,声音里都带着点委屈,但依然是强硬着嘴替他辩解。
“岁津!”十二夫人显然是有些恼怒,她瞪了一眼谈岁津,吼道:“你净帮着外人说话做什么!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亲?”
看得出来十二夫人是气急了,谈岁津是整个谈家的明珠,谈家家主谈老爷子也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十二夫人自然格外疼爱,这回破口大骂,只怕真是叫姜扶秋气急了。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
“十二夫人。”许久没有开口的姜惊落在一旁冷声道:“正庶有别。谈家为大家,想来这等寻常之理不会不知。”
眼瞅着姜惊落都看不下去开了口,十二夫人也不敢再多言语,毕竟若是姜惊落开口同谈老爷子说些什么,只怕她在这府内的地位保不住。
灵山的人她倒是不惧,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一群修习的蠢货,一来不求钱财,二来不求地位,不知白做功夫图些什么。
她惧的是姜惊落,东荒大家姜氏,虽姜氏一族人丁稀少,但位尊,世家大族里姜氏最为低调但实力最为雄厚。
老灵官已经寂灭,这一脉只留下了姜惊落,虽明面上她不过是灵官之一,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整个灵山,整个东荒的掌权者都是她。
十二夫人忽然想到,当年的掌权者是姜扶秋,啐了一口,“什么妖孽都能做人上人,死得好。”
姜扶秋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北凉大人。”有一小厮碎步跑来,匆匆忙忙地在姜惊落面前停住了,“家主有请。”
“家主回来了?”十二夫人似是很惊讶,面露喜色,掀着裙摆就要过去,“我去见见家主。”
“十二夫人。”小厮依然低垂着头不动,伸出手拦住了正要赶过去的十二夫人,“家主只说了见北凉大人。”
十二夫人低头瞧见横在自己面前的手,姜扶秋也望了过去,这小厮并不高,甚至有些矮,还没有谈岁津一个女子高,但瘦的惊人,那横在半空中的手臂宛如一根干枯的木柴,露出的手满是黑泥污垢,遍布老茧。
姜扶秋皱了皱眉,瞧见那黑泥并不干燥,甚至还有些湿润,想来是刚挖完土?
府里小厮众多,派谁不好,非要派一个刚挖过土都没洗干净的人过来请人?而且这小厮对十二夫人的态度虽是恭敬,但并不像其他的小厮婢女一般俯首帖耳,还敢伸出手来拦人,想来在谈家的地位并不低。
十二夫人正要发怒,被谈不容往边上拉了过去,他堆着笑低头,轻声叫道:“三哥,你怎么来了?”
三,三哥?这个长得像小厮的矮子是谈不容的二哥,如此看来是三夫人之子。
谈家有十几个夫人,但有所出的只有原来的主母,谈容的母亲,还有就是三夫人和十二夫人,除了十二夫人得了一双儿女,其余三个都只得了一个儿子,一个早夭,一个在灵山修习,剩下一个便是三夫人之子谈天筹。
三个儿子里面只有他,得了天字。要知道谈家家主名为谈天阔,子孙辈是不该与他重字的,但偏偏谈天筹便有。
并不是谈天阔溺爱,而是这谈天筹出生时因三夫人坠水,被认作死胎。恰逢当时的老灵官带着年幼的姜扶秋路过谈家,保住了他的命,但此后身虚体弱,阴气旺盛,变成这副模样,是以用父辈之字,分得些许父亲的阳气前来祛除侵扰的邪祟凶物。
不过也有好处,他这样的体质,非常适合去挖坟,对邪祟也异常敏感。
也因此,谈天阔总带着他出去四处查探。
姜扶秋耸耸肩,当年救下谈天筹,她可出了不少力,因着先天对戾气的敏感和运用自如,谈天筹当时已然无力回天,灵力灌输更是禁不住,她站在一边,渡了一点戾气给他,这才叫他活转过来,也是这一点,导致了他阴气远超阳气。
此事,只有她和老灵官知道。
“是天筹啊。”十二夫人一听是他,面上立转笑意,“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谈天筹略一点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十二夫人伸过来的手。
他这回是抬起头了,样貌虽鄙俗,但那双眼眸却亮得很,定定的望着姜惊落不说话。
谈天筹在谈家并不参与继位之事,所以在谈家,没有人对他怀有敌意,甚至因为谈天阔对他颇为器重和爱护,众人还格外尊敬。
一个体质特殊身体虚弱的庶子,母亲只是一个不受宠爱的夫人,这样的身份,放在哪里都是一个活不过幼年的命,但他不仅好好长到现在,还备受尊敬,说明他在谈家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劳烦三公子带路。”姜扶秋嘻嘻笑着。
谈天筹闻言一怔,目光移至姜扶秋身上停留片刻,尤其在她蒙着纱布的双眼上略一滞,“这位是?”
众人的目光又纷纷移到了姜扶秋身上。
姜惊落略一动身,往前走了一小步,颔首低声道:“劳烦。”
谈天筹一眼便看出来姜惊落并不想让众人对姜扶秋多加关注,即便好奇,也十分识趣的拨开人群,弯腰示意道:“北凉大人这边请。”
姜惊落点头,走了两步,顿了顿回头,嘱咐身后的姜扶秋,“你跟紧我,莫要再生事端。”
谈天筹又朝着姜扶秋看了一眼。
论资历辈分,灵山的弟子们都是无权单独同谈家家主会面的,这一行人里,除了姜惊落和谈容,并没有其他人够格去。但姜惊落自然而来的带上了姜扶秋。
又增添了几分神秘。
察觉到谈天筹的目光,姜扶秋抬起头冲他一笑,并不回避,要不是姜惊落有意阻拦,她甚至可以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名号报出来。
她行事坦荡,这世间无愧于任何人,除了……姜惊落。
方才嚣张跋扈过了度,姜惊落原来是看出来的,却不曾说。末了这才嘱咐一句,一来是叫姜扶秋不要再生事端,二来么……想来多少有私心在里边。
譬如,她也不喜欢十二夫人。
当然,清高孤傲的姜惊落怎么会掺和这种世俗嘈杂之事,旁人只见她立于一旁仿若事不关己,却不曾料到这一举一动她都留意。
这世上,除了老灵官,只有姜扶秋最懂姜惊落了。
一想到这里,姜扶秋昂起头,心情舒畅。
谈天筹不再盯着她看了,而是唤了一声与自己并肩而行的谈容,“大哥。”
默然许久的谈容这才开口应了一声,从来到谈府,他便是心事重重,瞧着和平日大相径庭。
“三弟。”谈容苦笑一声,“近来府里可好?”
“如今一切都好。”谈天筹应答道:“不过家主近日来操劳过度,心内烦忧,晚些时候大哥你可别再惹他动怒。主母身子并无大恙,不过是前段日子非要亲自纳鞋底,许是要派人送去灵山给你。谈家一出事,听说你要来了,她便加急去做,累倒了,天又冷,这才染了风寒。”
谈天筹絮絮叨叨,同谈不凡截然不同的态度:“你莫要担心。十二夫人就那脾性,不必放在心上。”
“这自然不会,不过是担心我娘亲身子罢了,知道她没事就好。”谈容拍了拍谈天筹,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多谢三弟。”
姜扶秋跟在姜惊落身后,因着关了灵视看什么都很模糊,只凭着耳朵听着二人低声交流,偶有路过的小厮婢女,见了人行礼,姜扶秋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百年前,谈家新府邸落成,大邀四方来参加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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