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八荒上有千万人,以东荒为中心往外扩散,每个大荒都设有一个世家大族来管辖治理。掌权的世家大族每年必奉上人口册子供灵官审查,避免出乱。因此各大荒居住多少人,居住着哪些人都是清楚分明的。“姜扶秋沉思片刻,反问道:“即便西荒土地多,人口密集,无故失踪一人兴许是前往别的大荒谋生计,但失踪这么多个却一直没有发现,实属不应该。”
“您说的对。”谈天筹点点头应道,随即解释道:“这等错误本不该犯,谈家每年都有挨家挨户登记人口,也都有上报至灵山。问题就出在这里。”
谈天筹又另外取了一个卷轴,本想递给姜惊落,但在一旁的姜扶秋自然而然地接过去了,翻开那卷轴查看起来。
谈天筹一愣,呆呆望了姜扶秋片刻,低头,神情柔和起来。
“这卷轴里登记的是一些流动的人口,本籍在西荒,但常年奔波在外谋取生计,有前往南荒卖针织毛毡、手工物什的小商贩,也有前往北荒采摘高山灵药的药贩,又或是随着季节变换目的地的采蜂人等,这些人在外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季度,往往是一两个月便来回一趟,因此在其他大荒兴许是没有登记入册的,我们这边便为这类人群专门登记了一个卷轴。省去许多修改的麻烦。”
“瞧着卷轴上大部分都是青壮年男子。”姜扶秋伸手抚了抚上面的墨迹,“好大的戾气。”
“是的,外出谋生的大部分是青年男子。”谈天筹递上一张手帕,“时间有些久了,卷轴上积了一层灰,您莫要脏了手。”
姜扶秋接过手帕,轻声道了谢,继续认真看着卷轴。
“我与家主这几日走遍西荒,探访了这卷轴上的每一家,果不其然,大部分人早在许久之前就失去了音信,几乎可以断定是……”
“死了”姜扶秋淡淡道,擦干净手指,将卷轴递回给谈天筹,“这名字上好大的戾气,若不是已死之人,怎么会留此怨气在这上面?”
“探灵术。”坐在高台上久久不曾言语的谈天阔终于开了口,“你是什么人?”
探灵术,顾名思义,便是能探寻人留在这世上的灵息、魂魄之术,灵山的弟子们的确有修习此类术法的课,不过都归于追踪术中,毕竟所习的探寻追踪,都还局限于凭借人留下之物,或是根据人的习性分析、已有的线索来判断其行径去向。
而姜扶秋的探寻追踪一术,独辟蹊径,以人死后的残留世间的戾气、灵息甚至强行以戾气吸引魂魄来判断行径去向。因其邪门得很,配起尸问话一术效果更好,是故灵山并不把这一术法放在弟子们的修习课上。
但很多好奇的年轻弟子也曾向往过,只可惜天赋者寥寥,能坚持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姜扶秋,这些年也没人学会。
毕竟在调用戾气上,便无人能像姜扶秋这么霸道的运用自如。
姜惊落抬起脸,灼灼的目光对上谈天阔的眼,他微眯起眼,苍老的皱纹一层层堆叠起来,几乎要淹没眼睛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忽然剧烈咳嗽出声,旁边的婢女匆匆忙忙地上前递过水,他喝了几口这才平复下来,目光仍旧停留在姜扶秋身上。
“谈老家主是认识小的吗?”姜扶秋大大方方问出声来,看谈天阔的样子像是已经认出来她一般,可却不出声。
这属实不是谈天阔的作风,若照着以前他要是知道姜扶秋在这里不得使几个绊子给她,可他只是沉静的看着她,偶尔还有几声咳嗽,看来病得不轻。
谈天阔闻言一怔,愣了片刻摇了摇头,“并不识,不过是长得有些像故人罢了。”
能从谈天阔嘴里听得“故人”二字,姜扶秋还是蛮惊讶的,毕竟谈天阔同她一向是不对头的。
“北凉君千里迢迢从灵山赶到此处,想必也是乏了,天筹,且先安排住宿之处,安顿好灵山来的弟子们。”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打发走厅房里所有人,姜扶秋走出去的时候回头望,见他隐没在一片黑暗中,那股苍老的气息和黑暗融在一处,逐渐看不见了,耳边只剩下衰老的咳嗽声。
“我乏了,且先小憩片刻。”
一众人缓步出了厅房,随后的婢女们小心翼翼关上了大门。
“家主年事已高,近日来身子不太舒爽。”谈天筹在身后补充道:“因此不能多加招待各位了,待日后……”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姜惊落开口回应,狭长的眼略一低垂,扫了一眼谈天筹,点了点头以示礼貌,“当下先将失踪案解决方为正事。”
不知为何,姜扶秋总觉着姜惊落说话的语气里带着点针对,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但这说话的模样,瞧着又比平时多了几分冷锐。
“北凉君说的是。”谈天筹不卑不亢地回了,话锋一转到了姜扶秋身上,“这位姑娘在这奔波许久,我观望几眼,并不是灵山的弟子,想必现在该是饿了吧?”
“西荒城有个楼肆,名唤香云楼,其菜肴在西荒称得上第一,不知北凉君和这位姑娘是否肯赏脸浅尝一二?”谈天筹十分热情,已经开始打发小厮去香云楼定位置了。
“三公子缘何对她格外有兴致。”姜惊落不动声色将人揽到身后,低头正对谈天筹。
“不过是看这个姑娘十分有眼缘罢了。”
“我有眼缘者甚少。”谈天筹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递过来,“这姑娘很是有缘分,不知为何亲近的很,这是小礼,略显敬意。”
姜扶秋接过那荷包,用粗麻布制成的,有些许粗糙,她摸了摸,里面似乎一颗颗的东西,拆开一看,五彩斑斓的树种子。
五彩槐树种。
她抬起头,谈天筹正微微笑望着她。那般柔和和珍视的神情,仿佛姜扶秋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兴许是因为小时候救过他一回,此后他便对她这般感恩和爱戴,姜扶秋这么想着便觉得是了。
他已经认出她来了。
“你想去吃么。”姜惊落低眸去询问,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也随着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还未出前院,又绕出了后门前往香云楼。
正是天色放晚之时,云头上染了金辉,簇簇凝白里团着光晕,有几缕穿过空隙落在萧瑟的院墙上,碎在枯枝落叶上,凭空生出几分寂凉。
日照红墙高瓦,参天之树,也垂怜这凋敝小院,了无生机的枯骨之木。
青石板衔接的缝隙里生了许多的绿意,莹莹的,湿润的绿,颤巍巍地顶着嫩叶在风里颤抖。若是脚踏过去,草茎被压折了,可等脚步远去了,这草又支起来,抖落叶子沾上的泥土,又随风瑟瑟抖动。
一介草芥尚且如此不折,更何况是人呢?
她站在原地静悄悄地望着,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人教她心怀感恩,既已索取一丝一分,便是要毫厘不差的还回去的,可哪里能分毫不差地归还呢,如今看来是有的,这日光,便从来公正且不失偏差。
老灵官教她要不折、不屈、公正,这是为人之根本。
一颗良心清清白白,来这世上一遭,该有的责任自会担,该做的事必不会少,事事必不能做得人口称赞,但求问心无愧。然,人心难测,为欲望驱使所行不义事,问心有愧者大有所在。
各有所求,各有行路罢了。
何必深究,何必计较。
她自做了灵官,老灵官在世时说的许多话,当初不解是何意,可如今却知晓得清楚无比。
一片落叶随风悠悠转落在姜扶秋的发髻上,还未等反应过来,姜惊落已经伸出两根手指捻住枯叶一角准备拂下去,可那“枯叶”忽然动了起来,扑棱起来飞舞,姜扶秋仰头看,惊叹道:“原来是只枯叶蝶!”
“是啊,是只枯叶蝶。”谈天筹也顺着蝴蝶飞舞的方向望过去,和声道。
那枯叶蝶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又飞下来落在姜扶秋的肩头,被赶下去又飞回来,似乎是有什么事想告诉姜扶秋。
三人发觉不对劲,于是捉住那只枯叶蝶,捻了一点翅膀上的粉末下来,轻轻嗅了一下,姜扶秋当下变了脸,转头道:“这上面有尸气?”
所谓尸气,顾名思义便是尸体放久之后产生的臭味。
这枯叶蝶必然是从有尸体的地方飞来的,并想引着她们前去。
谈天筹望了一眼姜扶秋,姜扶秋望了一眼姜惊落,姜惊落又盯着看那只枯叶蝶细看。
三人静止了一会,还是谈天筹率先开口,“想必这只枯叶蝶是想叫我们跟着它去,这是有灵性的生灵,我们不妨暂且先跟去看看?”
姜扶秋一点头,那枯叶蝶便立刻旋飞起来,颤悠悠地往前飞着。姜扶秋三人紧紧跟在身后,瞧着他飞过前面那株枯木。在围墙上停了一下,便落了进去。
三人相视一眼,起身越过矮墙,也翻进了那个凋敝的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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