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冉看着萧九的眼睛,不曾移开半分,那里面所含的癫狂让她出现了恍惚,好像在很久以前,她也曾被这样一双眸子死死盯着。
那日,在苍翠日光下,他说尽了大庆皇帝对纪家军的猜忌与谋划,却独独没提自己的身份。
那时,纪冉只当他是从洛州太守那误打误撞偷来的消息,对他的身份毫无怀疑,现在想来,也是可笑。
“广阳王,你既要我帮你,也得拿出诚意才是。”纪冉拉远了同萧九的距离,掩住心中的惆怅,淡然说道。
她已不是茗涧岛上的孤家寡人,现在的她所牵甚广,不论是陆家的大小姐,还是纪家的遗孤,都意味着沉甸甸的责任。
“夫人想要什么?”萧九挑眉问道。
想要什么?
纪冉唇边带着笑,眸子却是墨黑一片。
她向来不是个贪心的人,可如今听萧九如此问,心里攒着的恶意却是不断翻涌。
她想要回到雁州,重夺失地,还想血刃仇敌,将巫金踩在脚下,甚至她还想过让那凶狠残暴的皇帝磕头求饶,遗臭千年。
纪冉侧头一笑,逼近萧九,耳语道:“我要了,你便给么?”
“说说来听听”,萧九瞅着纪冉不怀好意,却是未有退缩,“我有,便给,若是没有,便抢来给你。”
“你倒是求贤若渴。”纪冉讥讽道,因离得颇近,出口的热气却是让萧九不禁向后一缩。
“你……”萧九瞅着纪冉神色复杂,“你想要的……不会是我吧?”
听闻此言,纪冉眼中的不怀好意顿时散尽,她神色微变,方才的剑拔弩张也淡了不少。
好端端的,这人怎就有了这番不切实际的猜测。
“你想法倒是挺多。”纪冉坐直了身子,生怕萧九再误会了,直言道,“我要回雁州。”
“雁州啊?”萧九见纪冉坐的板直,颇有些意兴阑珊道,“你要,我便抢给你。”
“不用你!”纪冉正经道,“你只要这段时间安生点,让我们按时出发去巫金国便可。”
“就这?”萧九似是觉得纪冉有些大材小用,颇为不满。
“不然你还能为我做些什么?”
纪冉问的随意,萧九却是在认真思考。
“你同陆家关系如何?”
见萧九提到陆家,纪冉不禁皱眉,“你要说什么?”
“就在我们大婚第二日,翰林院掌院学士颜尚元便参了陆珩一本……”萧九手叩着桌面,一下一下全敲在了纪冉心间,“陆珩这人,你了解多少?”
纪冉沉默不语。
萧九便接着说道:“我见你今日行事,便知你不可能放任陆家不管,不如我替你护下陆家,如何?”
“你想要什么?”
“我所要不多,只要纪姑娘在巫金国时帮我些小忙,便罢了。”萧九扬起了笑,温声说道。
纪冉自知力薄,凭己之力定是无法护下陆家,听萧九如此说,倒也是跳出路。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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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纪家人蠢透了!”
纪冉躺在飘散着鱼腥味的昏暗屋内,这句话却不断萦绕在她的脑间。
他们纪家世代守着雁州城,面对外敌的虎视眈眈,尚且守了百年不破,却因着自己国家当场皇帝的猜忌,死无葬身之地。
果真是蠢透了!
月光透过窗缝洒进屋内,柔和的笼罩在纪冉脸上,随着洒落的光影,纪冉却是感到心绞着疼,那压抑在内的恨意却是越来越胜。
他们纪家世代忠良,他们手提长刀,脚踏鲜血,翻越了多少尸身血海,才得以守住这大庆的边州。
他们日日将头拴在裤腰带上,护住了大庆土地无缺,如今,那皇帝却能为了猜忌,出卖了雁州的几万将士。
这是纪家的血海深仇,也是雁州的血海深仇!
伴随着心绞疼痛,纪冉觉得自己的胃也开始翻涌起来。
她跌跌撞撞爬起身,朝着门外冲去,因着门外有姜婶晾晒的海物,纪冉便又朝着更远的地方跑去。
直到跑到岸边,纪冉方才松下气来,不由干呕不止。
那荡着波纹的水在深夜一片漆黑,似是藏匿着无限鬼魅,将人往深处拉。
就在纪冉被水浪打湿了裤腿时,大脑骤然清醒过来。
她这是在做什么!
雁州尚未收复,父亲、兄长的尸骨尚未掩埋,她怎么能做出如此荒诞之事。
她是最后的纪家人。
雁州的家人在等着她,纪家军在等着她,那些在雁州生活了世世代代的百姓也在等着她。
纪冉颓然倒在岸边,从水面吹来的冷风不断灌入她乱成一片的脑海中,她仰头望去,夜空中漫天繁星似是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那微微闪烁的,却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直到天边泛起了日光,纪冉才从岸边浑浑噩噩爬起。
她感觉自己脚步虚浮,怕是吹了冷风的缘故,连头也隐隐作痛。
就在她悠悠荡荡回到昨夜住过的草屋门前,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却是让她皱起了眉头。
几乎是立刻,纪冉便察觉出,屋内出了事。
纪冉深吸一口气,连忙跑到屋内,趁着刚露头的日光,纪冉勉强看清,在她昨夜睡过的屋内,已是血迹斑斑。
在离灶台边不远处,一男子正满身血迹倒在地上。
纪冉识出那人便是姜婶的丈夫。
恐惧充斥在纪冉脑中,她几乎不敢在继续朝里屋走,她小声的叫了声姜婶,却是无人应答。
纪冉身形微晃,眼前一阵晕眩,用手一撑,却是抹了一手的赤红。
纪冉扶着墙,向里屋走,那屋里的血腥味却是越来越重,直到看到眼前的一切。
里屋的血迹比外屋更甚,姜婶似是仍在睡梦中,只是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和尚未干涸的血迹,提醒着纪冉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不过一夜而已,怎会发生如此惨剧……
纪冉走上前去,看着姜婶惨白的脸色,心下一酸。
姜婶生性纯良,每日所面对的不过是一片小岛,四周也多是熟悉的邻居。
有谁会那么残忍,和姜婶一家过不去。
若是昨夜她不离开,一切定不会是如此惨状。
不知为何,纪冉脑中突然闪现了杨悬泽几近癫狂的脸。
会不会是杨悬泽?
中了蒙缇之毒的人确实会出现短暂的暴怒多疑,神志不清之症。
直到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响起,茗涧岛的平静还是被打破了。
纪冉缓缓回头,陈瑶瑶一脸惊恐的望着她,宛如在看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这时的小岛才刚刚苏醒,出去打渔的船还未划出。
伴随着这声尖叫,岛上众人便也从四面八方跑来,不多会儿,便聚在了姜婶家门口。
众人挡住了门口的唯一光源,纪冉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她感觉自己疲惫极了。
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姜婶身侧,失神地看着从外面冲进几个男子,他们拿着粗麻绳将纪冉捆了一圈又一圈。
纪冉本想挣扎,但一看见姜婶死气沉沉的脸颊,她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任他们捆住。
纪冉被捆去了一间空柴房,男人们守在屋外,陈婶涕泪不止,怒骂着纪冉,“你这丫头怎会有如此毒辣的心肠,姜婶对你多好啊,你竟然如此害她!”
“我没有。”纪冉低声反驳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这鬼丫头不要狡辩!”
“等姜婶入了土,定要你陪葬!”
……
屋里屋外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便给纪冉判了死刑,纪冉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无力的闭上了嘴。
“那个高个男的呢?”不知是谁突然想起了不见踪影的杨悬泽,高声问道,“他们是一伙的,把他也找出来!”
“对啊!那人呢,该不会跑了吧。”
“他跑不远,走,去找找!”
……
看着众人举着打渔务农的工具关门走远,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昨夜在她走后,有人进了姜家,那人又会是谁。
方才见姜婶在血泊之中,不由慌乱,现在回想起来,姜婶和她丈夫身上的伤口却是毫无章法,像是乱刀砍死,明显不是练武之人所为。
不是杨悬泽发了疯,又会是谁。
那人又是冲着什么来的?
“嘎吱——”
随着门被推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纪冉面前,陈瑶瑶小心翼翼地溜进门内,又悄悄合上了门。
她像是仍有些害怕,和纪冉保持了些距离,小声问道:“闫……闫清,姜婶是你……”
“不是!”陈瑶瑶话未说完,纪冉便斩钉截铁道。
陈瑶瑶思索片刻后,叹了口气道:“他们想烧死你,但我觉得,不像是你干的。”
纪冉抬起头,对上陈瑶瑶的眼睛,说道,“你看到凶手了。”
纪冉话说的肯定,却是把陈瑶瑶骇了一跳。
“你胡说,我没看见。”陈瑶瑶摇头否认道。
“没看见便没看见吧。”纪冉叹了口气,再次合上双眼,她太累了。
“我……我放你走。”陈瑶瑶见纪冉满面倦色,不再犹豫,小声说道,“你出去后便去找那个人……你们躲起来,等到冬天,结冰了,你们就快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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