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昏昏沉沉瞧不出时辰,纪冉顺着之前寻过杨悬泽的林子跌跌撞撞往里走。
杨悬泽狰狞的面庞历历在目,但此时,那里却是纪冉唯一能落脚的地方。
直到走到了小楼,纪冉方才停下脚步,背倚靠在树前歇息片刻。
纪冉深吸了一口气,拭去了额角的薄汗,微扬额头,正对上一双探究的眼睛。
杨悬泽此时正站在窗边,面容平静,丝毫不见昨日的癫狂。
“杨……杨兄……”再次见到杨悬泽,纪冉颇有些不自在,“岛上出了些事……”
纪冉话还未说完,杨悬泽便出言打断道:“我知道。”
“你怎会知道?”纪冉不解道,心中却是隐隐不安起来。
“纪冉,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杨悬泽神情淡漠道,“你可还记得在破宅里发生了什么?”
纪冉迷茫的摇了摇头,杨悬泽却是丝毫不信,“你入岛后可有不适?”
“没有”,纪冉微皱眉头,心里却是有了自己的猜测。
纪冉突然想起了被自己救了的女子,那女子见纪冉开了门,便逃命似的向外冲去,现在想来,确实不太正常。
心里的某个念头就这样冒了出来。
会不会关进破宅里的人都是被下了蛊的……
恐怕那些下蛊之人把她当作了那个被她所救的女子,她才侥幸躲过一劫,未被种下蛊毒。
杨悬泽打量了纪冉片刻,见她眼下除了疲惫,的确别无其它症状,眼中的警惕便也少了几分。
“你没被下蛊毒!”杨悬泽颇有些诧异,“那你为何会在宅子里?”
纪冉含糊道:“我也不清楚。”
听完杨悬泽的询问,纪冉之前的猜测也得到了肯定,不由心下一紧,“你……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是迟早的事。”杨悬泽说的颇不在意,纪冉却是皱紧了眉头。
纪冉试探着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杨悬泽若有似无地打量了纪冉一眼,眼中的寒意却是冻了纪冉一个激灵,“你可知这岛中之人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
纪冉顺着杨悬泽的话思忖起来,这岛像是在水中突兀长出来的一朵花,靠着唯一的水源勉强存活。
这岛除了冬日结冰,其他时日并不能外出,岛上的人似是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并不考虑彻底搬出岛外。
在这困顿的生活中,倒是颇为怡然自乐。
纪冉和杨悬泽是误打误撞,顺水而来,岛上的人又是如何选了这个地方。
“这岛只有一条水路”,杨悬泽看纪冉面露疑惑,解惑道,“从那破宅子里的漂流而来的人,怕是不只我们两个。”
在杨悬泽说出答案时,纪冉宛如隔了层纱,对所有的猜测雾里看花,此时却是醍醐灌顶,一切都豁然开朗。
“你说这岛上还有被喂了蛊毒的人?”纪冉愣了片刻问道。
“不止”,杨悬泽抹掉了脸上沾染的露水,说道,“恐怕这岛上的人无一幸免。”
纪冉不由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立刻,她便想起姜婶和善的眼神和浸在血泊中的场景,向后退了几步,沉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杨悬泽静静看着纪冉,眼眸中一片深沉,顿了半晌,方才说道:“你生在雁州,可曾见过如此建筑……”
纪冉望向杨悬泽身后的二层木楼,却是认真打量起来,初见时,只觉得在这密林中有一小楼颇为惊奇,现听杨悬泽如此说,纪冉却是品出了些不同寻常来。
这栋楼二楼窗户颇大,似是为了察看外面情况,倒是颇像流放之地监察官所设的监察寮。
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岛上设置个如此隐蔽的监察寮,绝不会如此简单。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这……”纪冉停顿不语,却是不知如何接着往下说。
“练蛊”
杨悬泽接着说完了纪冉的话,侧身看向纪冉,“这岛上的所有人都中了蛊,除了……”
纪冉抬头望向杨悬泽,手也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角,“除了什么?”
“除了监察官。”杨悬泽若有似无地瞟了纪冉一眼。
纪冉感受到杨悬泽眼中的不怀好意,皱眉问道:“你是何意?”
“除了你之外,这岛上还有个未中蛊之人。”杨悬泽朝纪冉走近了几步,目色森然道,“那个人就是监察官。”
听到这,纪冉才听出了些意思,这岛上的人和流放一般,都被下了蛊毒,只有一个不曾被下蛊,那人便是监察官,只是杨悬泽的意思,那人该是隐在其他中蛊的人群中,不曾暴露身份。
不过想想也对,在这荒芜的小岛上,中蛊之人要是知晓让自己生不如死的敌人孤身一人在岛上,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昨夜姜婶死了。”纪冉深吸了口气,单刀直入道,“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雁州常年同巫金国对阵,你对蛊毒所知竟还不如我一个局外人。”杨悬泽挑了眉,颇有几分挑衅,“练蛊是有人数要求的,我们上了岛,在人数上便多出了两个……”
纪冉眼前一片轰然,没想到姜婶一家竟是因自己而死……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起。
自纪冉上岛后,便受了姜婶处处照料,此时想起那满是鲜血的屋子,纪冉心内却是涌上一股负罪感。
“是监察官杀的?”纪冉感觉眼睛一片刺痛,不由合上了双目,无力问道。
“是”,杨悬泽答的肯定,纪冉却是恍了神。
“岛上的人知道自己中了蛊吗?”
“没有理由不知道。”杨悬泽说道,“不论是何种蛊,每过些时日必会发作一次。
怪不得!
怪不得杨悬泽入岛后便躲在了远处,像是一冷漠的旁观者一般,远瞅着岛上的一切,却置身事外。
所以,杨悬泽早知这岛上的人并非那么简单,却暗自瞒下了这一点,未曾提醒纪冉。
甚至,杨悬泽在通过岛上之人对纪冉的反应来判断这些人的危险程度。
纪冉顿感遍体生寒,她只当他们俩人共同经历了生死,勉强算是共患了难,却不曾想此人竟心思细密到,用自己做饵。
“你可知监察官是谁?”纪冉语气冷了几分问道。
“不知道”,杨悬泽丝毫不在意纪冉的变化,“他们该是觉得是你。”
这些人常年饱受着蛊毒的折磨,对下蛊之人早已深恶痛绝,若是那些人觉得监察官是纪冉,一切便能说通了。
他们毫无理由地判了纪冉死刑,不只是因为姜婶一家的惨死,更多是因为他们想让监察官死。
纪冉沉默少顷,面无表情道:“他们当我们是一伙的,若是他们觉得我是监察官,你也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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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四下无人,纪冉从怀中摸出了云骁让陆幼婉转交予她的那封信。
信上的字一如既往的熟悉,所写的内容却是让纪冉皱起了眉头。
那个在她印象中一向可靠的云大哥,此时也变得莫测起来。
云骁自雁州逃出后便出了家,了断了红尘,佛号空寂。
纪冉只当他看尽了战场厮杀,心情不虞,却不想竟也是受人之命。
他是陆家的死士,受谁之名,显而易见。
而眼前这封信不过短短一页,却是极其沉重。
云骁得了陆家的指令,愿追随纪冉一同去雁州。
纪冉一贯不愿勉强,看着云骁的笔触,想起曾经那位战无不胜的猛将,却是心下一片苍茫。
云骁长在金陵,受陆家的令才去了雁州,与纪冉不同,云骁对雁州并无深似海的感情。
他去,可以是为了仁义,也可以是为了悲愤,但此时看来,确实是因为一则冷冰冰的命令。
纪冉的确很需要云骁的助力,但此时看着这张信,她既无法直接出口拒绝,又无法坦然接受。
直到天光暗沉,纪冉方才用笔蘸了墨,写了揉掉,揉掉再写,不知来来回回多少次,纪冉终于写好了回信。
“兰时——”纪冉将信递出,“送去陆府,交给二小姐。”
看着兰时出门的背影,纪冉不由松了口气。
她固然再需要云骁的助力,也不愿违背本心,他们纪家何曾勉强过别人。
本就是属于他们纪家的刀山火海,何苦拉着不相干的人一同走那一遭。
“夫人——”
门外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纪冉的思索,纪冉回过神来。
“请进”
萧弈推门而入,嘴角噙着笑意,“夫人为何看起来如此愁苦?可有事需要为夫帮忙?”
“无妨”,纪冉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后道,“有何事吗?”
萧弈瞥了眼桌上凉茶,清咳一声,开口道:“夫人,去巫金国的时日已经定下了。”
纪冉抬头望向萧弈,眼中不由带上了一丝期盼,“还有多久?”
“下月初八,我们便能出发了。”
现在早已到了月底,距下月初八不过十日,想想也不过眨眼便到。
纪冉得了喜讯,方才的沉重便也一扫而空,不由起了身,看到萧弈盯着自己,又堪堪坐下,装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可还有其他事?”纪冉平静地问道。
“礼部尚书苏煜苏大人欲见夫人。”萧弈打量着纪冉的神色,嘴角的笑却是始终未变,“夫人放心,他已被我打发走了……”
纪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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