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严叙揶揄却无半分怪罪的目光,齐韫稍许有些心虚与自责,时下倒忘了自己被蛇咬了一口,便紧着要为严叙包扎——
“我不知道是你……纱布和药还有吗?我帮你包扎吧!”
齐韫挣扎着爬起身,毕竟严叙是为她所伤,且她手上的伤亦是严叙帮着包扎的。
于情于理,她都该帮还给他。
然而严叙伤在肋下,无法做到心无旁骛在齐韫跟前宽衣解带,便婉拒道,“我平日里自己包扎习惯了,一会儿自己来便好。”
齐韫却抓住了他的话头,将眉头微微蹙起,“你经常受伤么?”
严叙轻轻“嗯”了声,不欲多谈前事,而是将话题又移到了齐韫身上,“你怎么了?突然跳下床。”
“床上有蛇!”
严叙的话勾起了齐韫心里深深的恐惧,她微微瑟缩了一下脖颈,看向凌乱的被褥。
而那被褥下,有着肉眼可见的蠕动——
严叙登时一凛,这客栈在坑内村中心,周围植被并不繁茂,且齐韫的屋子亦不是临窗。蛇能出现在她床上,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而欲加害齐韫之人是谁,严叙想是已有了答案。
他抽出腰间短匕,快步向床榻走去。
被褥下,蛇缓慢蠕动着,严叙手起刀落,精准地将蛇头死死钉在了床上。
经此变故,蛇身骤然剧烈抖动了起来,然而也仅是须臾的功夫,便又归于了平静。
严叙方才拔出匕首,待撩开被褥一瞧时,入目的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金环蛇。此时的金环蛇已没了气息,死状却仍保持着濒死时的痛苦模样。
而从它尖利的牙齿上,严叙却窥见了一抹红色——
“它咬你了?”
严叙即刻转身询问齐韫,语气是少有的凝重。
齐韫因着怕蛇,并不敢上前,时下正坐在一边绞着头发。闻言她倒是漫不经心道:“嗯,就咬了一下,都没怎么出血,蚊子都比它强。”
她小时候下雨天独自一人往后山跑,误掉了蛇窝。所幸那是一群水蛇,无毒且无攻击性,只是那冰冷黏腻的触觉成了她心里的一处阴影。
因而时下她的害怕是为其恶心,倒无担忧其毒性。
“咬到哪了?”
严叙声音更紧了一分,头疼地看着眼前的小迷糊,“那是毒蛇。”
齐韫:“?”
她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听觉好像不大好使了,“你说什么?!”
“咬到哪儿了!”
看着齐韫一脸呆滞的模样,严叙几是低吼着再度出声。
“左手,食指。”
齐韫怔怔开口,她本想仔细看看被蛇咬的伤口,然而刚将手抬起来,严叙便已将她的手拉了过去。
下一刻,温润的唇便覆在了齐韫的手腹上。
“严叙你干嘛!你也说了,那是毒蛇!我可以自己来的!”
齐韫意识到严叙要做什么后,抽手已是来不及。
严叙紧紧捏住了她的手,不容许她从自己手中抽离,而他则抬首吐出了一口吸出的混着毒液的鲜血。
他来不及多说一句话,紧接着又埋头将唇覆在了齐韫的手腹上。
齐韫从最开始的挣扎,到后面沉默着配合,泪水再度难以自抑顺着眼角淌下。
许是因为疼痛吧,她想。
严叙的头起起伏伏了数次,待确定已将齐韫体内的毒素清干净后,他才松开了她的手,径直走到案边倒了杯已却温的水漱口。
“你帮我把毒液吸出来的话,会不会中毒呀?我都说了我可以自己来嘛……”
齐韫有些担忧地看着严叙,其实伤在手上,她完全可以自己把毒吸出来的。如果严叙因此受她的连累,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蛇的毒液只会入侵血液。我注意着没咬破嘴唇,无碍的。”
严叙向齐韫露出了个温温的笑意,好教她宽心。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头开始眩晕了起来。
适才他注意着没咬破嘴唇是没错,可打从一开始,齐韫那被毒蛇咬过的左手便触上了他肋下的伤处……
“那就好,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齐韫吸了吸鼻子,终于破涕转笑。
她一哭,眉弓便又红了起来,显得尤为娇俏可人。
严叙心头微动,忍不住打趣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才不是嘞,你捏得我太痛了!我自己还能控制些力道。”
齐韫轻轻“哼”了声,抬手示意严叙看看自己稍稍有些红痕的手腕。
严叙:“?”
好,对不起。
下次继续。
但其实,呛人也是齐韫平时表达喜欢的方式。
-
严叙渐感意识混沌,未免齐韫察觉异样,他便未在她屋内再多停留,而是将被褥包起金环蛇便向屋外走去。
他用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唤来了店家给齐韫重换一床被褥。
待回了房,严叙即刻盘腿于榻上,试图用内力将体内的毒液逼出。
他内力深厚,这蛇毒要不了他的命,但元气折损个七八还是要的。只是在他运功逼毒期间经不得任何打扰,否则若经脉逆行致走火入魔,届时便回天乏术了。
逼毒期间,他仍时刻注意着齐韫屋里的动向。万幸的是,此后的一个时辰里,隔壁屋再无甚动静传来,亦无人入他房间叨扰,因而严叙方能安心将毒悉数逼出体外。
待毒素清完,严叙唇色已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而此时,他屋的房门被人从外边推了开——
又是陆知离。
适才严叙回屋拿金创药时,陆知离已悄然离开,而今再折回时,他手里却多了个陶瓷瓶子。
已是九月的天气,严叙额际却满是汗珠。他虽虚弱,然而看向陆知离眼里的怒气与狠戾却丝毫不减,“你真敢杀她!”
“阿叙,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陆知离声音轻极,甚至带着稍许嘲讽的笑意。他将身子凑近了严叙一分,而后又惋惜地摇摇头,“打入山门以来,你从未如此狼狈过。为了她将自己置诸险地,可值么?”
严叙如先前那般,一把扼住了陆知离的脖颈,而今他眼中的确现了杀意,可却没了杀人的力气。
陆知离仍是笑,他身着极尽妖冶的大红氅,衬得本生就一双狐狸眼的他更加邪魅张狂。
这次他再未任由严叙拿捏,不稍多少用力,他就将严叙的手拍了落,而后直起了背,将手上的陶瓷瓶子递给严叙,“此番出行我也没带多少好东西,这玉露丸将就着吃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
严叙并未上手去接,而是斜眼看着陆知离。知他如他,自然看出了这疯子眼中无任何杀意,有的只是戏谑。
拿齐韫的命同他开玩笑?!
“行了,我不会再动她的。”
这次,陆知离终于正了神色,给出肯定的答案。
那条毒蛇是陆知瑶得知他要前来寻严叙时央他所放,而他倒也想看看严叙会为齐韫做到何等地步。
严叙如今的模样,是他所未见过的,无论是虚弱还是偏执。而这二者,都是齐韫所加诸于严叙的。
陆知离本以为,严叙是以沧浪山庄为跳板,要借以入主商道,是以便放任了陆知瑶对齐韫的胡来。
他从不信,冷心冷情如严叙,终有一天会爱上一个人。而今他方看明白,严叙所要铺就的商道,其实不过是他通往齐韫的鹊桥。
而陆知离要的,只是江湖,从来不是夺严叙的心头好。
这二者,非是不能并存。
严叙仍旧冷眼睥着这个疯子,他心下却知道,只要陆知离说出口的,便能做到。
齐韫暂时安全了,然而她所受的伤,他仍需要同陆知离清算!
陆知离知道严叙心下所想,又倏尔笑了开,“行了,这一次且先欠下。待你回阁里,我再按规矩领罚。”
抛却二人因阁里今后去向问题的分歧不谈,陆知离同严叙说话倒是轻松。以往两人亦有前一刻刀剑相向,下一瞬比肩饮酒的情况。严叙称他一声陆疯子,倒也丝毫没有问题。
严叙这才脸色稍霁,作声问道:“为什么?”
“没有她你会死。阿叙,我挺看不起你这窝囊样的,但又见不得你死。”
陆知离随意寻了椅子坐下,面朝着严叙,手指又一下一下轻点着桌面。他每每转脑筋时,便是下意识做出此动作,而此之后,便会有人遭殃。
“你又在憋什么坏水?”
严叙仍是没好气,将瓷瓶里的玉露丸一口咽下,而后将空瓶子掷回给他。
“既然你舍不得她死,我又舍不得你死,那就只能由谷清胤去死了。阿叙,你说好不好——”
陆知离那俊得近乎妖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好似同严叙所谈及的,只关乎天气。
“随你。但首先,你不能和我有关系,可我又不忍见你同我绝义,这是个闭环。”
严叙学着陆知离那套“舍不得”言论,到头来却一阵恶寒,果真不能和疯子多作交谈。否则,只能恶心了自己。
“那就只能杀谷清胤身边那女人了,总该让我杀一个。”
最后,陆知离肯定地一锤定下了音。
严叙:“……”
果真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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